回到家的时候,村里的王老太死了,她跟我同辈分,我叫她大嫂,每天下地的时候都要路过她的家门口,她每次见到我都要跟我打声招呼,我便冲她回上一句,老太太就会呵呵笑上两声,老太太跟我非亲非故,但每次都能跟我打声招呼,这种情形让我感受到了一种被认同。
王老太表面看着乐呵,其实过的一点都不好,她有几个儿子,几个儿子都不孝顺,对她不管不问,她跟着最小的儿子一起生活,最小的儿子是个傻子,已经三十多岁,至今还没有娶媳妇,老太太经常找媒人想给她小儿子说个媳妇,哪怕也是个傻子也行,可是媒婆看看她儿子都摇头,没有一个愿意给说媒的,老太太每天在家给小儿子做饭,小儿子每天去放羊,一老一少就这样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不容易。
我每天都会遇见王老太的几个儿子,每次看到他们从王老太家门外路过时都会朝小院里看上两眼,他们也想到家里去坐坐,去看看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娘,可是他们的媳妇就跟在屁股后面,他们要是走进他娘的院子,他们的媳妇回去就会跟他们大吵大闹,他们过的不顺心,王老太也一样会跟着难过,他们从小院外直直走过去时脸上带着扭曲的表情,这种表情里带着深深的内疚,他们不孝顺一定有他们不孝顺的原因。
美真对我说王老太临死的时候对前去看望她的乡亲们说她不想死,只要能让她活下去她宁愿以后天天吃鸡屎都行,我听了美真的话愣了好久,人最惧怕的是死亡,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人是多么的卑微与渺小,人是为了一口气而活着,人也只有这一口气才能够活下去,一口气上不来人也就活到头了,每天晚上闭着眼睡觉,谁也不知道这一觉到底有多长,感到还能睁开眼睛还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王老太不愿意去死,是因为还挂念着她的小儿子。
我再从王老太的小院外走过去的时候,没有人再给我打招呼,我有点不适应,可是过了些日子便适应了,就像王老太的小儿子一样,王老太刚刚离去时不知道怎样做饭,后来慢慢学着做饭,现在已经能自理了,没有王老太在身边,他只能靠他自己,他还想要活下去。
雨梅从城里回来的时候,美真正在忙着做饭,我正在打扫院子,雨梅看到我叫了我一声‘爸’,我看到雨梅回来便冲美真喊“美真,雨梅回来了,雨梅回来了。”
雨梅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帮美真洗菜洗碗,雨梅每次从城里回家一趟都这样,美真不让雨梅动手帮忙,大老远从城里回到家,好好在屋里歇着,什么都不用干,只要能见上孩子,只要孩子能有这份心,我和美真就已经很知足了。
雨梅告诉美真,她已经辞去了原先在酒店前台的那份工作,这次回家是跟我和美真说她想在城里开一个诊所,我和美真听了都呆在了那里,我们都已忘了雨梅还学过医,要不是雨梅提起这事,我和美真恐怕真的是想不起来了,没想到雨梅没有忘,一直都还记着,我本可以让雨梅早点进医院,可是一直拖到了现在,如果雨梅忘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愧疚,现在雨梅不但没有忘,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想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愧疚的厉害。
雨梅给我和美真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雨梅在城里租房的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刚刚退了休,雨梅就住在她家里,跟老太太住一个院,老太太的老伴两年前已去世,老太太便把和老伴先前住的院子租了出去,主要是想找个可以说说话的人,自从雨梅住在她家以后,老太太非常高兴,很是喜欢雨梅,觉着雨梅既温柔又懂事,给雨梅送饭,和雨梅唠家常,想收雨梅做干女儿,从和雨梅相处的这些日子里,老太太知道了雨梅曾经学过医的事,觉得这样对雨梅来说有点可惜,便对雨梅说要是想继续从事她所学那一行业的话,她愿意帮帮忙,她的儿子是城里卫生局的局长,要是雨梅想进医院工作,她跟她儿子说说,应该不是一件很难的事,雨梅听了很高兴,可是雨梅不想进医院,而是想开一家私人诊所,老太太便给她儿子说了这事,在城里开个私人诊所很难,营业执照很难办,通过老太太儿子的关系,雨梅很快拿到了营业执照,雨梅在城里已经找好了门面,这次回家来是让我和美真跟她一起进城为诊所开业。
听雨梅把整件事说完,我和美真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能够遇上这么一个好人全是雨梅这孩子修来的福分,我和美真更加坚信了人善天不欺这个道理,美真笑着笑着竟又抹起了眼泪,我知道美真这是太高兴,美真对我说“要遇不上这么一个人,雨梅就开不了诊所,我们就不会知道雨梅心里还想着从医这件事,雨梅岂不是要难过一辈子。”
美真的话让我一刹那僵在了那里,美真说的对,要不是遇上这么一个好人,我们又怎能知道雨梅心里还一直想着要从医这件事,雨梅从来都不跟我和美真说她心里的事,是怕说出来会伤我们的心,雨梅却没有忘,她一直都在努力,即使不能让我和美真开心大笑,也不会让我们那么伤心。
我跟着雨梅进了城,去了雨梅开的诊所,诊所里面只有一张方桌和两张板凳,靠墙的药橱里摆上了药品,稀稀疏疏不是很多,雨梅对我笑笑说“本来可以弄得更好一点,营业执照的钱花了很多。”
我转过身来看着雨梅“你开诊所我和你妈都高兴,怎么不事先给我们说一声?”
雨梅冲我笑笑“我能忙得过来,都是小事。”
我看着雨梅明显比以前瘦了很多,一个女孩子能够忙下来这么一摊子事,我能想象得出有多辛苦,雨梅带着我去了老太太家,人家帮了雨梅这么大的忙,我理所应当要去看看,老太太就像雨梅说的一样,是个很热情的人,看到我和雨梅一块进到院里便忙从屋里出来跟我打招呼,我忙对她说“大嫂,都听雨梅说了,谢谢你。”老太太听了呵呵笑,嘴里一直对我说“没什么,没什么。”招呼我进屋,给我泡了茶,一直说着雨梅的好。
我请老太太的儿子一起吃了饭,说了整整一晚上感恩戴德的话,我喝了很多酒,头痛的厉害,躺在雨梅铺在诊所地上的席子上面,心里热的要命,像是着了火一样,雨梅看着我这样,迟迟不肯回去,我对她说我没事,睡上一觉就好了,让她赶紧回去休息,雨梅还是不放心,守在我身边,给我倒上茶,端到我面前,我头疼的厉害,脑子却清醒的很,望着此刻的雨梅,眼泪突然涌了上来,我对雨梅说“爸今天来,其实一点用都没有。”雨梅听我这么说,也掉下了眼泪,看着我为她喝成这个样子,雨梅难过了。
第二天我放了一挂鞭炮,雨梅的诊所就这样开业了,没有什么人,偶尔有路过的人朝这边扭头看看,我看看身旁的雨梅,眼神中充满了期待,雨梅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心里也安慰了许多,雨梅总算有了一份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事,我再也帮不了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孩子能够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