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真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便问我怎么了,我对美真说了刚刚发生的事,美真听了也是一惊,直摇着头说大振不像是这种人,美真停了好一会又开口说“大振不肯借钱给我们,是因为我们穷了。”美真的话让我心里失落落的,不要怪大振,要怪就怪我们穷了。
美真对我说明天她回娘家一趟,向她二哥借点钱,我对美真说我去,以前我不在家的时候二哥经常来家里,农忙的时候帮美真收庄稼,都是干了一天的活到了晚上还要回家去,二哥愿意这样来回折腾,只是因为心疼他的妹妹,我不在家,很少跟二哥见面,现在我在家,二哥很少再来了,想想二哥都已是六十多岁的人,我和美真哪怕是累死,也不会再让二哥这样跑来跑去了,我这次去主要是想见见二哥,想和二哥说说话。
我到二哥家的时候二哥刚从地里回来,裤腿上满是泥巴,被露水打湿的衣服还没有完全干透,二哥见到我来很高兴,忙招呼我进屋,转身吩咐二嫂赶紧做饭,我叫二嫂不要忙了,我坐一会就走,二哥对我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说什么也要吃完饭再走,二哥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但精神却很好,二哥的孩子都听话,二哥才活的这么有劲头,美真常常劝二哥都已这么大年纪就不要再下地干活了,二哥却对美真说他闲不住,闲着他就会浑身不自在,他说他就是天生干活的命。
我和二哥喝着酒,说了很多话,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自然,我和村里人在一起喝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是因为和村人一起喝,喝的是世故,跟二哥一起喝,喝的是亲情,这种亲情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现在这一刻细细品味,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我对二哥说了雨随考上大学的事,二哥听了很高兴,甚至比他的孩子考上大学还要高兴,二哥看着我有点难为情的样子便问我“至善,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吞吞吐吐说出了雨随学费不够的事,对二哥说我今天来就是来借钱的,二哥听了呵呵笑着对我说“这点事犯不着这样愁眉苦脸的,我外甥考上了大学,我理所应当要帮忙。”
二哥去里屋取了钱,递到我面前对我说“至善,我知道你这几年比较急,我也想帮你,可是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就是想帮也帮不了你多少,我这几天正准备去家里看看你和美真,你今天能来,我真的很高兴,这些钱你拿着,先让雨随上学。”
我接过二哥手中的钱,有种说不出的感动,我和二哥见面的次数远远低于我和大振见面的次数,大振听说我要给他借钱时的反应和二哥听说时的反应完全不同,造成这种不同的结果是因为我和二哥之间裹着一股亲情,我和大振之间隔着一堵墙。
我起身要回去,二哥把我送到门口,拿出一筐大白菜和一袋胡萝卜让我带回家,二哥笑呵呵对我说这是他自家地里种的,我谢过二哥朝村外走去,在村头遇上了喝的醉醺醺的天照,晃晃悠悠向我走来,看到是我,天照大大咧咧对我喊“姑父,你怎么来了?”
美真经常跟我说,天照在家什么都不干,更从来没有下过地,地里所有活都是他媳妇一个人干,大嫂已近七十岁的年纪还跟着下地,天照不是找村里人喝酒,就是找人打牌,二哥看不下去会说天照两句,天照喝点酒就跟二哥吵起来,惹得左邻右舍都来看笑话,二哥也渐渐不再管他,天照成了无拘无束的野马,横行整个村子,到谁家打牌就赖在谁家不走,自以为整个村子的人都怕他,实则全村人没有一个看得起他,他却浑然不知。
我看着他这样知道他肯定又去找人喝了酒,心里顿时来了气,没搭理他,他见我这样,笑呵呵对我说“姑父既然来了怎么不到家里去坐坐,走走,跟我去家里坐坐,我还有几瓶好酒给姑父你留着呢。”说着就来推我的车,我大声喝住了他,他见我发了火,清醒了不少,看着我小声嘟囔着“我这是好意,怎么竟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天照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全怪他,大哥走的早,没有人好好管教他,他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是越是这样越应该好好做人,做个让人看得起的人,天照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从来都只是想着他自己。
我对他说“天照,看着你这个样子我很难过,总这样胡闹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的两个孩子越来越大,你不给他们做个榜样,他们今后一定会跟着你学,年轻的时候你可以胡闹也可以原谅,现在再继续胡闹下去的话将无可原谅,你娘都已七十岁,还要下地干活,你给不了她什么却还要这样折磨她,你娘的一辈子比村里任何一个人都艰难的多,她把你辛辛苦苦拉扯大并不希望你是这个样,我们作为一个人,最起码的一点就是要做到一个人应有的本分,你有没有做到你的本分?你有没有问过你做的这些事都对得起谁?”
天照听着我的话不再说些什么,我没有搭理他,骑上车走了,我知道天照的这种难过仅仅只是这一瞬的事,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等到有人来叫他喝酒时他就会忘了,忘的一干二净,我知道我对他说了也是白说,不会有任何作用,我还是说了,我还是希望我说的话能有用。
我回到村里的时候看到大振正在猪圈里忙着,浑身都是汗,他正在清扫着猪圈,抬头看到了我,表情显的很不自在,站在那里,想跟我打声招呼,却没好意思开口,我也没有搭理他,径直从他面前骑了过去,就在骑过去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我不应该生大振的气,他也有几个孩子,也需要用钱,他种着几亩地,养了十几头猪,他赚的钱也不容易,他没有借给我钱并不是他不想借给我,也许是他真的没有,他刚刚站着或许只是想等着跟我打声招呼,叫我一声四叔。
我和雨新送雨随去了学校,雨随穿上了雨梅给他买的新衣服,我没有给雨随买什么东西,即使买了雨随也一定不会要,雨随知道家里的情况,更知道他的学费是怎么来的,雨随只是背着一个包,这个包是他上高中时我给他买的,从城里高中到镇上高中,现在又背着去上大学。
美真一直跟着我们出了家门,不停对雨随说到了学校一定要给家打个电话,一个人出门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雨随不停点着头,美真站在门口一直望着我们,我回过头去,看到美真已经回了家,我知道美真此刻一定在家流着眼泪。
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才到了雨随的学校,我站在校门外,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我来上大学还是雨随来上大学,这一天让我等待了太长的时间,几十年积蓄的感情一瞬间全都涌上了心头,根本来不及找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我呆呆的站着,仔细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切,看着看着竟有一点想哭的冲动,雨随考上大学我应该高兴才对,这大学孩子来上比我来上要强的多得多。
把雨随安顿下来,我和雨新就准备着要回去,雨新跟我在一起很少说话,也从来不跟我讲他工作上的事,我每次问他工作上的事情他都回答我说很好,听他这样说我便再也无法继续问下去,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我不说话,他从来不会跟我说上一句话,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我回过头看他,他停了下来,正在看着他身后的这座校园,看到我看他,他马上低下头去,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些许的落寞之色,雨新心里现在想的应该是他走进大学校园时会是一种什么样子,他不可能有这一天了,这样的机会每个人都只有一次,错过一次,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