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热火朝天的窑厂突然变的冷清,一时还真的让人难以适应,我和所有工人都闲了下来,每天就在窑厂耗着,工人迟迟不肯离去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拿到钱,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的钱不能就这样打了水漂,工人不管老板犯了什么法,他们现在最关心的是他们的工钱。
上百号的工人都围在我的屋子外,我看着一双双焦急的眼睛,我理解他们现在的心情,可是我也没有办法,老板不回来,我也没有钱给他们,工人坐在门外,我坐在门槛上,齐刷刷望着老板经常来窑厂的那条路,真心希望能够再次看到笑容满面的老板。
一连等了好几天,还是不见老板的影子,我估摸着老板可能已经被抓进监狱了,我再也在这等不下去了,一大群人什么都不干,整天在这蹲着也不是个办法,老板要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我想起了海南的周老板,他开着窑厂,我们这群人完全可以从这里离开,到他那里去,他一直都希望我能到海南帮他管理窑厂,只要带着工人去海南不就有活干了吗?不就又可以挣到钱了吗?想到这我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顿时又来了精神,赶紧把所有工人都叫到跟前,兴高采烈对他们说“我带着你们去海南,到那里去干活,到那里去挣钱。“
我心里想着工人一定会和我一样,听到又有了活干肯定高兴的不得了,听我说完,所有人的反应都很冷淡,好多人只是看着我不吱声,有些人在人群里议论纷纷,有些人竟直接站起来对我说“先把这半年的工钱给我们,我们就跟着你去海南。”
我听了工人的话,一下子愣住了,一直以为我在窑厂的威信很高,现在忽然发现威信是我手里的钱给的,手里没了钱自然也就没有了威信,即使有也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先前的那股冲动劲被一盆冷水泼灭殆尽,心情怅怅的呆呆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我在这个窑厂已经干了十几年,这个窑厂也让我风光了十几年,谁也不可能顺风顺水一辈子,都只能风光一阵子,现在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我现在连我自己都不能自保,哪还有能力去帮助工人,工人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我却能理解。
事情变成这样,我本可以甩手走人,工人要钱去找老板要,我没钱给工人,我的钱老板也没给,我虽然能这样做,但我绝不会去这样做,这样做的话心里会不安稳,我不能对工人不管不问,工人挣的都是血汗钱,不能让他们的血汗白流,工人的钱我来还,我带工人离开家乡,就是要让他们来挣钱的。
我把所有工人这半年来的帐仔仔细细算了一遍,给每人写了一张欠条,允诺欠他们的钱我会慢慢还,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不会忘,工人见我这么说都很感动,纷纷对我说他们不要半年的了,只要最后三个月的就行了,我听了心里有了一丝安慰,这种安慰不是因为少支出了三个月的钱,是因为工人对我说的这句话,让我感觉到在窑厂的这十几年我活的值。
村里有几个跟我一起来的人见我这样做很感动,呵呵笑着对我说他们的钱已经赚够了,不在乎这点钱了,让我不用给他们打欠条,我知道村里人还记着我过去这些年对他们的好,可是一码归一码,我欠的钱一定要还,他们推脱好多次都不肯要,我还是要他们非收下不可,见他们执意不要,我便对他们说“你们不收下,我怎么有脸回家?”
处理完工钱的事,我便安排让工人回去,我忙着给工人买了票,把所有人都送到车上,心里的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一个人回到窑厂收拾东西,准备明天也回去,刚躺在床上,就听到有人在敲门,轻轻喊着我的名字,我急忙起身,打开门一看是老板,老板比先前瘦了很多,脸色蜡黄面容憔悴,经常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拧在一起,散发着阵阵恶臭,老板见到我一句话都没说便呜呜哭了起来,我把老板扶进屋里,我也不说话,只是任由老板放声哭泣,我能体会到老板此刻的心情,我帮不了他,能帮他的只有眼泪。
屋子安静了下来,老板转身看看我“老王,我明天就去自首,我不想再躲了,每天都提心吊胆,每晚都噩梦连连,是我害死的那些人,我要去赎罪。”我看看老板现在的样子,能够想象得到他东躲西藏的这些日子有多么难,他也许能够躲得过警察,但他一定躲不过他的良心,他选择去自首是他唯一可以走的路。
老板从怀里取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我“老王,我的钱都被没收了,只剩下这一点,我不能给你和工人发工钱了,这些钱也远远不够,也帮不了你什么,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它,你收下它,我的心就会多一丝安稳。”我接过了老板递上来的那个皱巴巴的信封,热热的沉沉的,感到里面装的不是区区几百块钱,装着的是一颗忏悔的心。
老板睡着了,他太累了,我没有去打扰他,一个人走出屋外,月光打在我身上,冷冷的凉凉的,我绕着窑厂走了一圈,我就在这一圈里呆了十几年,我的汗水流遍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天一亮就要离开,从此再也不会回来。
天刚亮的时候,老板就起来了,老板的动作很轻,怕是会惊醒我,老板在床上坐了一会,抽了几支烟,拿起床上的衣服朝屋外走去,临关门的时候向我这边望了望,我一直都没有睡着,本想起来再跟老板说说话,可想想也没有什么话要说,便躺在床上没有起来,我看到老板朝我张望的最后那个眼神,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装载了太多的疲惫与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