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琼楼心中一沉,似乎整个世界忽然间都死了,想要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他伸出双手将香含韵的身子抱了起来,轻轻叫道:“韵儿,韵儿你别怕!”云飘香见到他背上殷红一片,不知道他是否受了伤,心里虽然焦急,但当此情景又不知如何劝他才好。
南宫琼楼抱着香含韵的尸身,迷迷糊糊的迈出了十余步,口中只说:“韵儿你别怕别怕!”突然间双膝一软扑地摔倒,就此人事不知了。迷糊之中,耳际听到几下丁冬、丁冬的清脆琴声,跟着琴声宛转往复,曲调甚是优雅悦耳,听着说不出的受用。
他只觉全身没半点力气,连眼皮也不想睁开,只盼永远永远听着这琴声不断。琴声果然绝不停歇的响了下去。听得一会,南宫琼楼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待得二次醒转,耳中仍是这清幽的琴声,鼻中更闻到芬芳的花香。他慢慢睁开眼来,触眼尽是粉红,鲜艳的桃花全身都是,心想:“这是甚么地方?”
他侧过头来,见到云飘香的背影,她坐在地下正自抚琴。他渐渐看清楚了置身之所,四处桃花纷飞,花香扑鼻,置身在一片桃花林中,那地上,铺满了一层薄薄的花瓣。南宫琼楼想要坐起,但头脑一阵晕眩。琴声嘎然而止,云飘香回过头来,满脸都是喜色。她慢慢走到南宫琼楼身畔坐下,凝望着他脸上,爱怜横溢。
刹那之间,南宫琼楼心中充满了幸福之感,知道自己为香含韵惨死而晕了过去,云飘香将自己救到这山洞中,心中突然又是一阵难过。但逐渐逐渐从云飘香的眼神中感到了无比温馨。两人脉脉相对良久无语。南宫琼楼伸出左手,轻轻抚摸云飘香的手背,忽然间从花香之中闻到一些酒香。
云飘香从身畔桃花里取出一个小酒坛,递给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此时需要这个!”南宫琼楼此时正需要酒,于是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苦涩的道:“谢谢!”云飘香道:“不过不可多喝!”南宫琼楼点点头,伸手接过,喝了两大口。
他喝了几口闷酒,心中一酸又掉下泪来。云飘香扶着他坐了起来,指着不远处桃花林里的一个新坟,低声道:“香姑娘便葬在那里。”南宫琼楼含泪道:“多……多谢你了。”云飘香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用多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有各的归宿。”南宫琼楼心下暗感歉仄说道:“云儿,那****不辞而别,盼你不要见怪!”
云飘香道:“我自然不会怪你的!”扶着他手臂走到新坟旁边。南宫琼楼见那坟虽以乱石堆成,却大小石块错落有致,此地近邻山峰,阻挡了春风侵袭,桃花开得正艳,四周堆满鲜艳的桃花;足见云飘香颇花了一番功夫,心下暗暗感激。坟前竖着一根削去了枝叶的树干,却没有字迹。
云飘香道:“我不知道怎么写!”南宫琼楼沉思良久,心里一酸,又落下泪来,默然呆立半晌,云飘香缓缓把冰魄神剑递给他,他伸手接过,思忖良久,长剑一阵挥舞,刻下:“女侠香含韵之墓!”几个大字。
只见四周山峰环抱,处身之所是在一个山谷之中,树林苍翠遍地,桃花迎风送香,枝头啼鸟唱和不绝,是个十分清幽的所在。云飘香道:“咱们便在这里住些时候,一面养伤一面伴坟。”南宫琼楼点点头,道:“好极了。韵儿独自个儿在这荒野之地,她肯定寂寞得很,不知她在那边过得如何?。”云飘香听他这话甚痴,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南宫琼楼伤得不重,只见夕阳偏西,云飘香又去给他弄了些吃的,他也无心吃喝,只是呆呆的看着新坟。月淡如丝,云飘香斜倚在桃花树下而眠。南宫琼楼又哪里合得了眼,伤痛娘亲亡故未愈,又逢香含韵离去,只觉天地之大,只自己形单影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月影渐渐西移,他却没有一丝睡意,思绪如麻,辗转难眠。悄悄走到坟前,花香四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悄立坟前,四顾苍茫,但觉寒气侵体,他便如一具石像般在坟前呆立了一夜,直到红日东升,四下里小鸟啾鸣,花香浮动,春意正浓,他心中却如一片寒冰。
霎时间,不由得心中大恸,张口一声长啸。这声长啸发自肺腑,只震得四野皆鸣,四周桃花经他啸声一震,纷纷跌落。云飘香闻得啸声,一惊而起。霎时间呆立当地,只见他两鬓竟然白了一片。他此时二十年华,正是青春年少,大好年华,不该头发变白,又因内功精纯。虽然从小便落寞江湖,四处浪迹,但向来头上一根银丝也无,突见两鬓如霜,怎不令云飘香花容失色?
云飘香呆立半晌,凄苦的道:“你心里虽然伤心很苦,但也要保重自己,如此作践自己,香姑娘倘若还在,让她如何安心,你就算不为我想想,也该保重好自己,让香姑娘安心!”说罢,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南宫琼楼苦涩的道:“我娘和韵儿,都是因为我死的,我……我真的很没用,把我身旁最亲的人接二连三的害死!”云飘香道:“易经上说,所有的事物都在消息之中,消尽便止息,止息了便从新来过,永远都不会终止的,你……你不要太难过了!”
南宫琼楼只是呆呆而立,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云飘香叹息一声,独自走到桃花树旁,取过古琴,坐在一株桃花下的石头上,弹奏起来。琴音入耳,南宫琼楼只觉心胸随之一开,心口的压抑,似乎一下子消减了不少。
听着那清新优雅的琴声,犹如身在一片柔和的祥光之中,身心舒畅。他暗自心想:“韵儿虽然待我很好,但……但我心里爱的人,竟然一直是云儿,以前我稀里糊涂,直到韵儿死去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自己心里所想,不但害人还害己,真是罪该万死!”不禁转首看着云飘香,只见她风致嫣然,端庄娴静,优雅的坐在桃花树下,凝神抚琴,神色间隐含淡淡的忧伤,那粉红色的桃花,轻轻飘落在她衣上、肩上、头上、琴上,整个人都被桃花笼罩,若隐若现。
突然觉得这桃花烂漫的谷地,便是世间的洞天福地,如若将江湖上的刀光剑影都淡忘了,若能在这翠谷中偕老以终,再也不被卷入武林斗殴仇杀之中,那可比甚么都快活了。琴声突然戛然而止,只听云飘香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南宫琼楼将刚才所想之事对她说了。云飘香不禁握住他的手,颤声道:“楼儿,你此刻能够想到我,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南宫琼楼道:“云儿,以前语儿曾问我,在你们三个女子当中,我最喜欢谁。当时我不知道,可现在,我终于想明白啦!”
云飘香颤声道:“你……你……”南宫琼楼道:“以前,我觉得你们都待我很好,我也应该对你们好;但那日在襄阳,见到你气息奄奄,我的心一下子就如空落落的,似乎不在我心口一般,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当治好你的时候,我又是那样的喜不自胜;那晚在少林寺,你为了我与韵儿,独自抵挡少林寺的攻击,我的心却颤抖不已,担心得要命,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在担心着你,时时挂念着你!”
云飘香听他说完,心里一阵激动,呆立半晌,突然扑在他怀里,泪如泉涌。良久,云飘香才止住哭声。把纳兰浅语与司徒浩然的事对他说了一遍,又道:“那****本想对你说的,但见你正伤心难过,心想等你心情平复一些,才和你说,后来你不辞而别,就一直没机会啦!”
南宫琼楼听罢,想起母亲之死,心里又不禁伤感一阵。仰天长叹一声,道:“语儿与司徒浩然郎才女貌,倒是一对璧人,我真替他们高兴!”云飘香本想取笑他几句,但又怕勾起他伤心,是以,并不答话。
当下南宫琼楼又把香含韵的坟周围修理一遍,云飘香便在旁弹琴。过得一会儿,南宫琼楼道:“你饿了吧,我去弄些吃的来!”云飘香道:“那****见那边山谷中有果子!”他点点头,向山谷东南分草拂树行出八九里,见山中野果青翠欲滴,伸手摘了一个,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咬了一口,但觉清香四溢,大喜之下,一口气摘了数十枚,心想:“倘若我与云儿一直隐居在这桃花灿烂的山谷之中,那也是快活无比!”
想到这里,正欲纵声大笑,忽听得远处树丛中隐隐传来金铁相撞的声音。奇怪之下,便悄声掩藏过去,行不多远,只见一片空地上,两团剑光不住闪动,旁边站着一个身穿梨花色的女子。南宫琼楼定神看去,只见那女子正是纳兰浅语,而场中打斗的两人竟然是西城秀树与司徒浩然。
只见两人左袖空空,随风飘扬,而两团剑光却颤动不已,凌厉非凡。南宫琼楼曾听云飘香说过,在自己神智失常时,纳兰浅语与司徒浩然遭西城秀树带人围攻,被斩去一臂,而西城秀树的左臂,却是给自己斩去的。
但在这深山野谷,三人为何在这里打斗,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当下躲在大树背后,凝神观看。但见司徒浩然的剑招,时而轻灵飘逸,时而大巧若拙,剑光霍霍,把自己裹在一团银亮的剑光之中。而西城秀树的剑法,则笨拙不已,似乎心有余力而不足,每发一剑,似乎都要鼓动好大的内劲,但任凭司徒浩然如何强攻,剑势如何凌厉,他只一招,便化解了。
纳兰浅语在旁凝神观战,脸上表情千变万化,似乎心神极为紧张。南宫琼楼不禁看得暗自奇怪:“语儿怎么不帮司徒浩然?”突然心里雪亮,西城秀树斩去司徒浩然的一臂,这笔账,非得司徒浩然出手清算不可,如若换做是我,又怎能要人帮忙。
想罢,便静静观战。但见两人半斤八两,平分秋色,这一场恶斗,不知鹿死谁手。两人虽然都只有一只手臂,但剑招灵活,不亚于江湖高手。此时太阳渐渐偏西,树林中逐渐幽暗下来。场中正在舍生忘死恶斗的两人,剑势已然不及先前凌厉,反而慢慢缓了下来,似是已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刻。
南宫琼楼又想看看两人这一场恩怨,但又担忧云飘香见自己好半天未回去,心里不免担忧。但对西城秀树深恶痛绝,舍不得走开,心烦意乱之下,突然一声娇斥传来:“何方鼠辈,在此躲躲藏藏!”话声甫落,突见三缕寒星激射而来。
原来南宫琼楼刚才不小心发出声响,虽然响声甚轻,但还是逃不出纳兰浅语的耳目,当下一声娇斥,衣袖挥动,发出三枚金针。眼见金针射到,南宫琼楼衣袖一卷,把射来的三枚金针震落地上,从树后走了出来,道:“语儿,是我!”
纳兰浅语长剑出手,就要急扑过来,听得声音,剑势顿在空中,一见南宫琼楼,见他两鬓微斑,神色憔悴,数月不见,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又喜又悲之下,连忙收剑,关切的问道:“大哥,你……你怎么在这里?”
南宫琼楼苦涩的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说。你们……你们又怎么到了这里?还与西城秀树打了起来?”纳兰浅语又是激动,又是伤心,恨恨的道:“此人数月前斩断司徒大哥的手臂,司徒大哥养好伤后,我们便一直在江湖中寻找这厮的行踪,近日听闻此人在这一带,便闻声赶来,正巧今日遇见,司徒大哥要报断臂之仇,便打斗起来!”
南宫琼楼心想:“原来如此!”两人观战半晌,南宫琼楼道:“语儿……”突然想起纳兰浅语与司徒浩然的关系,知道此时如此称呼已然不当,连忙改口,道:“纳兰姑娘,他们两人已然筋疲力尽了,可得想个法子,否则恐怕要两败俱伤。”
西城秀树与司徒浩然,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两人又都断去一臂,谁也占不了谁的半点便宜,况且两人以前甚是相熟,与对手武功路数,无不了若指掌,是以,不管对手出招如何刁钻毒辣,都有巧妙的见招化解。所以,这一场比剑,只怕是斗到最后,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