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顺三年年底,天气进入隆冬时节,此时北方已经飘起了大雪,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汴河的五条河道水渠之中,早就已经冰冻三尺,东京城内亦是寒色十足,街市之上人人都裹着严严实实的、穿着暖暖的,行人之间形色仓促,叫忙不断,恨不得立马赶回温暖的家中。
不知怎的,这个冬季好冷好冷,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雪花如席,风如刀割,风雪其下,路人避行,谓之大寒之日。
当日赵德昭从城南广味酒楼查看情况之后,仓促催着驴车回府,然驴车亦不快,道路之上皆滴水成冰之样,原本地上的泥土渣子都冻成了活标本。
驴车之内,赵德昭冻扯心扉啊,冻得骨头都散了,腰背都弯了,浑身上下缩成一股脑儿。
“擦,今年估计是小冰河时期,天气真冷。”赵德昭呸了一声,唾沫入地都冻出冰渣子来。
赵府之内,下人们都在跺着小脚,搓着小手,这个冬天来得十分突然,毫无征兆,昨个还是暖意十足,今日便肃杀万分。
此年间为了御寒,百姓多穿皮裘和燃木炭取暖,其余富贵人家能够支付得起买石炭(古代叫石炭,现代为煤)的钱。
这时赵德昭也躲在屋子内不出来,房子内火炉烧着木炭,赵围坐在火堆旁搓着小手,不敢把门掩实喽,唯恐出现一氧化碳中毒,待周身暖和起来,方才冻僵的身子才渐渐生气起来。
这段日子气温骤降,自家母亲又有气疾在,加上风寒之症,此刻又加重了,不停地咳着,待赵德昭温暖过身子,就匆匆赶去贺氏的房间,进去后关上门,见道贺氏在咳嗽,他急忙关切问道:“娘,好些了吗?”
贺氏拉着儿子的手,面带笑容道:“昭儿,娘,咳一咳,没事儿,放心好了,往年每过冬天都这样,想必会好的。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天气阴冷便会犯病……”当年生赵德昭大哥时难产落下病根。赵德昭心知这是当娘的不让自己的儿子担心,故意说得。
赵德昭知道银霜炭燃烧看似无烟,却也味道不佳,尤其是在紧密门窗的室内,更会使空气污浊,反而不利于娘养病。但是也无可奈何,道:“哦。那昭儿就放心了。昭儿已经派人送购了上好的银霜炭,马上送来。娘,到时候就不冷了。”
贺氏听了十分欣慰,高兴地说道:“昭儿有心了,屋子里点了炭火是好,却也气闷异常,为娘反而不舒坦。”
“这,娘先让我想想看,我这小脑瓜子里现如今浆糊一大堆,只待豆腐脑儿全分清楚了,到时候就明白了,娘且让我思考片刻。”赵德昭调皮地嬉笑道。
贺氏摸着赵德昭的头道:“你啊,你个鬼灵精。”
赵德昭连连点头认错道:“娘,昭儿保证会让屋子如同春天一般温暖。”
赵德昭对郎中使了个颜色,然后两人就跨出门去,赵德昭关上房门,忙问道:“大夫,我娘娘她的病怎样了?”
陈大夫道:“夫人的脉象虚浮,后劲不足,受了风寒,此刻观其面相苍白,呼吸急促,之前又得了气疾,这寒冷气节可不好办啊。眼下天气多变,风寒入体,还是在房间多烤些火。我这里有些药,赵小哥儿要按时让夫人服用。”
“好吧。”赵德昭也很是无奈,这段时间老往外跑,没有留意到母亲的病,故而也想尽点孝心,奈何束手无策,心下想着,“可是没了炭火,这冬日哪里能有温暖,娘既然身体不适,还是不要用炭火的好,哎,要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一个好点子呢?”
要使得屋子内温暖如春,除非让自己好好想想,赵德昭左思右想,在院子里面瞎逛着,忽然间李四儿从柴房内走了出来,脸上都是黑蒙蒙的一片,衣服上面被烧了一大个洞,样儿十分狼狈,任谁看到了都要“呼哧”一声笑出来。李四儿是最近赵德昭从流民中找到的一个小伙儿,他手脚勤快,为人幽默风趣,这小子比赵德昭大五六岁的样子,作出的事情尝尝让人忍俊不禁。
“李四儿,你急甚么,好好的路都不会走了。”赵德昭假装很生气的样子,“还有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好猥琐样儿,是要扮钟馗来吓唬我么?”
李四儿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和脸上黑灰样儿,一口苦水道:“小郎君,啊,不是……小的刚刚在柴房内烧火,烧火做饭的时候,柴火一不小心溅了出来,就烧了自己的衣服,哎呀——烫死我了。”
“哦,原来如此,怎么不烫死你啊。这么冷的天气烫一样不是挺暖和的么。”赵德昭说道“烫死”两字,俄而就想到了。——嘿嘿,有了,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瞧见那灶台,忽然灵机一动。
将灶台改装一下,不正好是暖炕吗。这份意外的礼物,娘一定会喜欢的。到时候把整个赵府的主要房间都改装成这种样式。
赵德昭匆匆忙忙跑到母亲房间,叩门说道:“娘冻不死了,昭儿有法子了,娘请拭目以待啊。”
贺氏看到赵德昭咋咋呼呼地跑进房间,狐疑得问着:“哦,怎样?”
“没事儿,给你个惊喜哟。”
贺氏看着大冷天,孩子小脸上冻得通红,登时招呼香儿把披风给赵德昭拿来,“香儿,你去把披风拿给小郎君。”
赵德昭披上披风,就如风一般地离开贺氏的房间,去书房画了暖炕的样式,随后叫来李源昌去多找几个泥瓦匠来,说是有要事吩咐。
一会儿,数十个泥瓦匠就来到赵府,赵德昭把图画拿给他们看,吩咐他们按照画中那样做。
片刻之后赵府后宅的一处别院先被整理出来,数十个泥瓦匠在第一时间赶到,随之而来的还有赵德昭吩咐的诸多材料。
人多力量大,这阵仗,莫不是今晚便能直接送上意外之礼了。
在赵德昭的指挥下,泥瓦匠们开始在屋子内侧砌砖,涂上些许白灰和黄泥,用青砖砌成一个镂空的方台,然后在上端封顶成为一个平面,很像是一张大石床。
赵弘殷回府之时,看到泥瓦匠开始在墙外两边修建灶台和烟囱之时,不知道在干什么,此刻又在一旁看到自家孙儿站着,指挥这些请来的泥瓦匠们,热火朝天般,于是乎走了过去。
这时候赵德昭看见赵弘殷归来,问了个好,赵弘殷不解地问道:“昭儿这是要作甚?好多泥瓦匠,莫不是在打灶。难道是嫌弃府上灶太少,昭儿要改行当厨师了。”
“阿爷你全部都想错了,啊呀,待会儿就知道了,现在还未完工。”赵德昭回道。
赵弘殷不知道自己孙儿在搞什么鬼,不过他对自己的孙儿十分放心,一般都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反正无事,何不在一旁等候,待会儿自见分晓。
“恩。好吧,就请阿爷擦亮眼睛,看甚么?”赵弘殷也笑屁笑脸地回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那间屋子的砖头砌完了,一个床的模样展现在面前,此刻泥水未干。赵德昭就吩咐下人们找来些柴火,往后面孔内烧火。
那烟气便顺着孔道往上排出去,屋内一丝儿烟味都没有,却有温暖的感觉遍布房间之内,这样就能加快暖炕的进度。
“好神奇啊,昭儿。我明白了。”赵弘殷看到眼前之状况,心里十分敞亮,竟也明白了这事物是过冬用的。
赵德昭道:“待灰泥稍干,上面铺上垫子与被褥,然后根据温度需要在外面的灶间添加柴火,便可温暖一室。还可温暖一冬,阿爷可放心地在屋子内冬眠了。”
赵弘殷对此十分满意,一脸笑意不断点头赞赏,道:“好,好,如此甚好,昭儿想得方法是在妙啊。冬眠,你这小子在笑话阿爷么。阿爷年纪大了,怕冷。今日还是那个小子说自己冷死了,要冬眠了。那个人是谁啊?”
“阿爷何必纠结,昭儿口无遮拦,小嘴儿太激动万分,竟然跑了驴车。”赵德昭笑话说说,赵弘殷脑袋儿笑歪了。
不过随即又想到这是什么样的脑袋瓜儿能够想到的,赵弘殷于是乎赶紧地问道:“昭儿,是如何想到的?”
赵德昭担心贺氏却因为身体原因多有不适,热炕无疑最为适合,解释道:“此乃我去城南一户人家中看到的,此物既可以取暖,也可以保证屋内气息纯净,不受烟火污浊。今日看到娘受了风寒之症,病的很重,又咳嗽又气疾的,这个法子也就这样了,娘肯定十分开心,我这就去请大家试试看我的作品。不,是今晚。”
……
在烟火的烘烤下,砖块灰泥俱变干,一切完成之后,当晚,赵德昭唤来下人,底下铺上竹垫与毛毯,随后让侍女香儿搀扶贺氏坐上热炕。
底下烧柴火,倏忽间,整个屋子里便暖意浓浓,贺氏对此很是喜欢,困扰她很久的寒冬问题总算是妥善解决。
跟随在侧的赵德昭笑靥如花道:“娘——这份礼物可好?”
“好,很好……多亏了昭儿,此物当真是舒坦无比。娘这个心头就更加暖和了,昭儿不愧是娘的小宝宝。”贺氏点点头,对着赵德昭笑道。
赵德昭心里顿时美滋滋的,困扰母亲的寒冷终于解决,这是作为人子该做的,今日的一番苦头是值得的。而后赵德昭又说,“既然如此,何不让泥瓦匠们明日过府,将主房之内全部换上这些。”
贺氏点头笑道:“昭儿这份孝心,为娘十分开心。不过昭儿,不要忘了外翁他们啊。”
赵德昭一想也对,明日顺便去外翁府上叨扰一下,已经好久都没去过,不知道外翁身体怎么样了。
虽然说现在有了暖炕,但是自己母亲的身子骨,自己这个做儿子的知道一些,除非能够找到名医医治,否则后果还是挺严重的。
在历史上赵德昭的母亲在显德年间辞世的,而且阿爷也是在几年之后去世的,自己的父亲五十岁之时也驾崩了……唉,或许自己能够遇上一个名医,可是乱世之中有谁呢……自己也得在五代十国之中慢慢找寻医术了当之人。
第二日又有一批泥瓦匠过来,依次砌了些暖炕,此时此刻赵府主房之内皆遍布暖炕,虽东京城内的雪还在下,但赵府里有暖炕和火炉,应对寒冷的方法,这个冬天不太冷。
赵德昭又让那批泥瓦匠往开封陈留贺府上赶去,顺路看望了一下外翁舅舅表哥他们。
看到外翁府上都在用木炭石炭的,于是乎问道:“昭儿见过外翁。”
贺景思道:“昭儿好久没来看外翁了,想死外翁了。”
“外翁,昭儿也想死你了。怎么不见舅舅和表哥?”赵德昭和贺景思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
“你舅舅和你表哥今日出去了,下午就要回来,你也是的,这么久都没来,都半年过去了,没想到都长个了,唉,岁月不饶人啊,外翁是年迈胳膊腿都酸胀,上次多亏你拿来的鸿茅药酒,杂们武夫舞刀弄枪的就是个劳碌命,遇上个伤痛就能使上。上次我的一个好友用了之后,都想跟我要,不知道你吝啬不,求个灵药。”贺景思感慨道。
“外翁,好的。改日我让下人送一坛子过来。今日让你见识一下神奇的物件儿,过个时辰就能见分晓。”赵德昭说道。
贺景思疑惑未解,眯着眼问道:“哟。啥东西,这么神秘?”
“暂时不告诉你。”赵德昭耍了个流氓,随后挥了挥手,一批泥瓦匠就进来砌墙了。
“外翁看着便是。”赵德昭意犹未尽地说道。
“好吧,乖孙儿。你做事,我放心。”贺景思也想看着自己的外孙究竟在做些什么。
当日晚上贺府之上也多了些暖炕,贺景思初次见到不以为然,还认为是神秘神秘的东西,着实有些费解,赵德昭亦如昨日那般操作,过了半刻,屋子内便有些暖意了。
贺景思感觉到了房间内一股温暖的气息,恍然大悟,道:“好东西,这就是昭儿所说的神秘之物么,外翁见了好,要不把我府上都改一下。”
贺景思迫不及待地要试一下,结果自然是相当满意,连忙夸道自己外孙孝心可嘉,尊敬长辈。
“好吧,这批泥瓦匠就留下来帮外翁侍弄侍弄。”赵德昭也有这个念头,随即又说,“如果有谁问起这主意谁出的,就找开封赵家就行。”
“好主意啊,呵呵——你这个小财迷,真会赚钱,惦记上你外阿爷的好友了。”贺景思笑道。
贺府上下也拥有了春天般的温暖,赵德昭心里十分得意。我得意地笑~
过了片刻,舅舅和表哥就回来了,两个孩子许久未见面,一见面贺令图给赵德昭了个熊抱,然后拉着赵德昭的手问寒问暖的,一副颇为关心人的样儿,要求赵德昭今日在府上逗留,晚上陪着自己,赵德昭也答应了。
晚饭前,赵德昭就去贺家厨房内展示了一番厨艺,贺令图就在厨房之内烧着火儿,晚饭之时,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坐在饭桌上拉长拉短的。
吃饭之时,不停地夸赞赵德昭懂事,会烧菜,点子多,一旁的贺令图就吐着舌头。晚上两个小家伙就谁在一个被窝,底下是暖炕,睡了一会儿就出汗了,然后贺令图就说昭哥儿的主意真不赖,现在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就行了,赵德昭就说那是自然,你今天旁边睡的就是暖神。
赵德昭躺在被窝里,心里美滋滋的,今天这钱就都自己出了,有了赵府和贺府的宣传,想必有许多人家都要过个明白,赶明儿就留下这泥瓦匠,为自己所用,去一些大户人家设置暖炕然后收费,自然也能收获一笔经济。
这几日郭荣出入赵府,也见证了暖炕的威力,又想到自己父皇如今身子骨正是需要温暖的,就截留下赵德昭的几个泥瓦匠,奔往滋德殿。
依照此等,郭威在这个寒冬日子内也过上了舒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