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山山麓的老人们,但凡上了点年纪,约莫都还记得二十年前发生在璃茉峰上的一场大战。
那场战事原本是个什么模样,如今已没人说得清。但关于此战的每一段传说,不管其过程几何,填充传说的因果始终如一。
因果说,极北天池的“从极之渊”趁“洛仙派”十年大祭之时,突施暗袭。由“西天子”西城挂帅亲征,集结黑白两道万余名高手,从支离山麓一直杀到璃茉峰顶,不分男女,见人就杀。洛仙派猝不及防,饶是门下弟子俱为剑术精强之辈,终究寡不敌众,几个时辰下来,支离山上尸横遍野,门人弟子被屠戮得几欲殆尽,千年剑宗洛仙派险些便要倾覆于此。生死存亡之际,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位青衫女子,一柄长剑如飘瑞雪,轻描淡写地便将从极之渊麾下高手一一挫败,拯救洛仙派于危难。
传说那位青衫女子现身之时,正是月到中天,星空下蓦然鸡谷花开,衬着支离山万年不化的冰雪,绽出幽幽的白蕊。似雪做的繁花采了月色,细细地涂抹在漫地绽开的血花上,仿佛是女子唇上的那一抹殷红。
残存的百余名洛仙弟子俱是伤痕累累,面对着眼前成千上万、虎视眈眈的敌人,正欲拼死一搏,头顶忽然阴影闪过,仰头一望,一抹青影宛如一缕轻风,飘飘悠悠地便落在璃茉峰顶的一座无字石碑之上,也看不清她是如何出手的,但见站在最前面几个凶神恶煞的魁梧汉子哼都不哼一声,“噗通”小山似地轰然瘫倒在雪地上,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小,嘴角洇出一挂鲜血来。
“西天子”西城麾下精兵强将不计其数,当下从人群之中不知冲出多少剑道高手,要在“西天子”面前争风逞能。然而不论是单挑还是车轮战,那些所谓的剑道高手最多只能抵过青衫女子十招,十招之后便两眼一翻,颓然倒地,如此几个回合,再无一人敢轻易上前。
“西天子”面色清冷,冷哼一声,一挥袍袖,负手转身而走。其余人众见首领如是,自然迅捷地尾随而去,原本塞满黑色人流的支离山璃茉峰顿时变成空空如也,唯留下漫山遍野的殷红血迹并百余洛仙弟子,呆呆愣在当场。而那位青衫女子的幽影,忽又化作一缕轻风,融入茫茫白雪之中。
等到这些弟子回过神来,面面相觑,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诧异神色,不知是不敢相信终究保全了性命,还是不愿相信世上居然有剑术如此精湛的剑客,而且还是一位女子。惊愕之余,他们望见青衫女子的立身之处,那座光滑如鉴的无字石碑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行字来。而就着明媚月色,有人喑哑低吟:
“红尘渺,相思杳,缘起灭,水自萧。君应有语,洞箫一曲,花市芙兰意难叙。”
江湖中人,将之称为一则传奇,因为凭那女子一人之力,居然震退从极之渊万余高手,更有“百晓生”千秋子施展如椽大笔,说青衫女子剑术当世第一,只怕连昔日洛仙派的开山祖师芜山侠隐都不是她的对手。
二十余年来,洛仙派与从极之渊你争我夺、你夺我争,当年事隔得太远,百姓们遥想它,已如遥想一段传奇。而青衫女子的惊艳一现虽动人至深,褪去神圣和风华后,却不如一段风月那样长久令人沉迷。就像在支离山上的那场大战中,最能撩起世人兴致的,始终是她在三生石碑上留下的那一阙短词,尽管谁也不知道那阙短词究竟是写给谁的,尽管谁也不知道那阙短词究竟因何而写。
千秋子所著《江湖笑》一书,对洛仙派与那位青衫女子的牵扯有着墨,但着墨不多,只记了件小事,说洛仙派藏剑峰首徒柯冥下山时途经那座石碑,盯着石碑上的短词看了足足有两个时辰,而后抚额长叹一声:“缘起,缘灭,天道有常,如是而已,又奈若何?痴儿,痴儿啊!”叹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江湖笑》记载寥寥,当年的悉情人在这二十年的世情辗转中早已化为飞灰,这桩瑰丽而传奇的旧事便也跟着尘光掩埋殆尽。民间虽有传说,也不过捞个影子,且不知真假,战事终结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前来瞻仰青衫女子那阙短词的迁客骚人、游侠浪子们,几乎要将支离山踏平,不过数年之后,传说的影子渐渐淡了,来的人慢慢地就少了,再过了一段时日,慢慢地也不再有人来了。
而二十年后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支离山的崎岖小径上,忽然出现一对玲珑清影,相依相偎,穿过岁月一点一滴铺陈的时光甬道,踏雪悠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