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杀贵妃已经死了。”另一人立即横了一条手臂在他身前,“不要随便乱认人!”
但那人看了看杀千花充满怒气的一张小脸,竟看不出与杀贵妃有丝毫不同,终是犹豫,“你叫什么名字?”
杀千花愣住,她叫什么名字?怎么又是这样的问题,她护紧了怀里的小乞丐,扬眉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本姑娘的名字?”
那军官却没什么耐心,见她如此说话,的确与杀贵妃大不相同,心里暗暗揣测着,难道真的有如此相象的人吗?
“本将问你叫什么,家住何方,你这种语气是活的不耐烦了吗?”他刷的一声拔出长剑,长剑指向杀千花的脖颈,她微微向后缩,把小乞丐推到街边人群里,自己则慢慢站起身,她目光肃穆,眼波流转,片刻却笑了出来,“军爷可叫我亲娘,我姓亲。”
这阜州方言亲和和都城口音秦字是同音,婚前女子姓氏后面加个娘字也是常有的事,图的就是喊起来方便又好听这会儿那军官果然信了,念了一遍“秦娘?”
“哎对。”杀千花一拍手,笑道,“您喊起来就是好听!”
顿时围观的众人哄声大笑起来,阜州当地人听了这话自然心里明白,知道这女子是占了军官的便宜。
“你们笑什么?”那军官不知所以然,只觉不对,“你耍了什么花样?”
杀千花见他如此蠢,面含笑容看着他,哪里还会告诉她自己的这点小聪明,只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小女子如何敢欺瞒将军,都是大家笑小女子不知好歹,触怒两位将军而不自知。”
那将军见她并不害怕,话说的也算能自圆其说,便信以为然,“本将军看这女子更像个混混,绝与那人不可比。”
另一人似乎也同意这样的看法,调转马头准备走,杀千花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袖口被轻轻的拽了几下,杀千花回头,原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直咧着嘴笑,“大姐儿厉害,哄的那将军会叫你娘亲咧!”
杀千花心里一紧,立刻抬眼看着正要策马离去的两人,果不其然,他们的耳朵并不是摆设,已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了。顿时吓得手心生汗,伸手猛然将那小乞丐推走。
那两个将士怒气很盛,回身一鞭子便向杀千花抽来,她不得已只好快速躲开,却引得那将士更加愤怒,只觉得颜面丢尽。
“你到底是谁?竟敢戏弄本将军?”
只见他手中的鞭子再次抽来,卷住杀千花的纤腰,将她整个身子都卷起,然后长鞭倏然一松,她的身体便成了抛物线,重重的摔下去。
“两位将军稍安勿躁。”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杀千花在空中只能看见那一尘不染的雪白衣脚和那白色绣靴,只觉身体被一个长臂接住,华丽转身,胸口撞向那人胸前。
她站定,他却一把推开她,转身道,“她叫白芷。”
马上二人凝重的盯视风白兮一会儿,倏而笑着下了马,竟行起了礼,口中还谄媚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风公子,刚才我等太过失礼。”
“你们似乎对这女人很感兴趣?”
“我等只是……”
“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们都走吧。”
那两人领了命令,便翻身上马,消失在了街口。
杀千花这才真正吐了一口气,寻了那小乞丐,给了两块超大的碎银子,小乞丐飞快的跑了。
身后风白兮面色不是很好,杀千花笑盈盈的走过去,心里却想,这风大公子脾气不怎么好,今儿自己闯了祸,可无论如何得把他的毛捋顺了才好,不禁笑嘻嘻道,“风大公子当真是厉害呢,连高高在上的将军也不得不给你面子,让小女子喊声佩服啊!”
风白兮只觉得鸡皮疙瘩要生出来了,万分鄙视的瞧她一眼,声音冷漠至极,“记住了,以后你就叫白芷。”
“是个药草的名?”
“白芷,味苦,性温,气芳香,这个名字配给你,正是要提示你一些女人该有的美好品格。”
“风大公子,你是在变戏法的挖苦我呀!”
他没有说话,转身走进花满楼。
杀千花一脸坏笑的看着楼上那三个写满春意的三个大字,心道,风白兮,没想到你也来这种地方!
青楼这种地方原是不让女子随便进去的,趁着老鸨不注意,杀千花也跟着溜了进去,因为是白天的缘故,楼里黑洞洞的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风白兮走在前面,能听见他踏着楼板上楼的声音。
他转身,发现她的存在,皱眉,“你跟过来想干什么?”
杀千花挑眉,“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风白兮也不理会她,直接走到二楼客房,推门而入,正要关门,却被杀千花趁机闪身溜了进去,“没想到,超尘脱俗的风大公子原来也不过是俗人一个,到底经不住花草的诱惑。”
杀千花背着一双纤手,探着头朝屏风里面走去,只看见一个粉色香艳的床榻和一个巨大的浴桶,竟然一个美人儿都没有看见。
“原来只是虚晃一招!!”
她故作高深的转过头,“想来,你是为了掩饰你不举的毛病才来这里的吧!”
门口,风白兮不疾不徐的走过来,脸上丝毫没有表情,更像是被怒气冻结了,“你说谁不举?”
杀千花立即退后一步,不得不说风白兮这个样子还挺吓人,她一退再退,嘴里还不饶人的回应,“当然是你。”
“你敢再说一遍?”
他继续逼近,她连续后退,突然脚绊着床榻下的台阶,砰的折过身砸到了床上,正觉得全身疼得紧,风白兮已经毫不客气的压了过来,眼神像要把她吃了一样可怕。
“你你你……”
杀千花语无伦次了一会儿,“你难道要杀人灭口?”
风白兮再次压近。
层层叠叠的粉色纱帘之上,杀千花仰着小脸半躺在上面,风白兮则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一个俯视一个仰视,距离近到可以鼻息相吸,玩笑似乎是开大了,大概这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人不在一方面吧,杀千花终是受不了这种气氛,悄悄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来滑坐到地上。
“好吧,不举之人是瑞阳王。”
她的小脸泛着红晕,心跳极快,索性将头埋进了臂弯里,不让风白兮发现。
“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风白兮拂袖起身,不屑的看了一眼她。
过了一会儿功夫,她只觉平静许多,方才抬起头,“看在你为我取名字的份上,本姑娘暂时不和你计较。”
糊着粉色烟纱的小窗,光线透进来,迷了人的眼,金色边镶琉璃的铜镜,宽敞红木雕花的梳妆台,珠钗,玉镯,金器,琳琅满目,屋子里一股淡淡的香味,说不出是什么,闻得久了,杀千花只觉呼吸不畅起来。
她咧了咧衣襟,去推开窗子,外面的冷冽一下子灌进来,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风白兮孤翘的身影立在外间的一张桌子前,她轻轻的走过去。
只见将那个盒子拿出来,一打开盒子,那两个黑胆虫见了光,立即要往外飞,他神色从容,翻手为掌,直将那两虫儿拍晕,再用银针穿好两条虫子的头部,点了油灯,把虫子放在上面烤。
杀千花无聊的趴在桌子上。
她不懂医术,更无从知道他如此这般的到底是否真的能救人,但只看着他娴熟的手法,便先在心里信服了,这也许就是一个医者的魅力吧。
不到一刻钟虫子便不再抽搐跳动,外壳被烧的通红,里面也一点点变硬,大概烤得差不多了,风白兮便把两条虫子放在桌子上,研碎成粉末状。
“去叫老鸨过来。”风白兮头也不抬的吩咐着。
杀千花听话的跑出去叫老鸨,这面风白兮已经将虫子粉末与几样寻常草药沫混在一起调配成了香料,放在香炉里烧了起来。
一股浓烈的臭味掺杂着药香传了出来了,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这是什么味?”杀千花跑回来便一脸厌恶的扇着鼻子,身后跟进来的老鸨也忙用娟帕捂住了口鼻。
这种味道,不是恶臭,却古怪至极,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
那老鸨也是一脸的无奈尴尬,捂着口鼻勉强走到风白兮面前,恭敬笑问,“不知风公子有何吩咐?我一定照办,一定照办。”那些本性带来的搔首弄姿也都不得不掩去了。
风白兮看她一眼,冷声道,“这香连续烧上七日,不可间断,王爷若是受不住,可略开窗子通风,但不可太久。”
那老鸨点头,又问道,“不知王爷对我们这的姑娘有什么要求?”
“每日换不同的姑娘来伺候便可,要容貌最上等的。”
老鸨连连点头,牢牢记在心里,说这边风白兮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他见杀千花还愣在原地,挑眉道,“你还不走?”
“走啊。”她灿然一笑。
楼外,那顶软轿还停在那里等着,就在杀千花以为这风大公子又要自己一个人坐着软较悠哉的回去时,他已经打发了抬轿的伙计。
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成,她这边狐疑的揣测,那边风大公子已走出老远。
“等等我呀?”她紧跟上他的步伐,他真的走的不快,但无奈于他迈一步,她便得卖两步,所以她只好走一步跑两步,方能跟的上他。
“白芷,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他突然回头,目光如炬,白衣翩翩,在风中恣意飞扬,天气还是太冷,冷的杀千花傻傻的表情像是冻僵一般,良久才反应过来。
“啊?”
明明是一起走,为什么说是她跟着他?杀千花一时也想不出个合理答案,便嘻嘻一笑,“就是想跟着呗!”
风大公子审视的看着她,像要把她看透。
他看不出这个看上去像是失忆的女人是否真的失忆,更看不出她的快乐和无忧是否全都是伪装,唯独一点他可以肯定,她是杀贵妃。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她伸出手心在他眼前晃了晃,眼睛里的天真与快乐似是装不出来的,那么,到底为什么会失忆,他是这天下最好的大夫,他可以肯定她没有病。
“你就这么讨厌我?”她微怒,转而又眯起眼睛威胁他,“想让我不跟着你也简单,告诉我什么地方蛇蟒最易出没!”
“本公子有没有说过最恨别人讲条件?”
“没……没说过……”杀千花硬着头皮道,目光丝毫不怯弱。
“那便听好了,休再想打龙蛇草的注意。”
说完,他转身。
杀千花站在原地,心里突然好难受,想到那老妇人是如何恳求的,如果真的不能救她儿子,那以后她该怎么活?
“风白兮――”杀千花突然朝他的背影冲了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喝道,“你不许走。”
他目光落在他袖子上那只手上,十分冷情,“你一个女人,不要让本公子对你发火。”
“你还有没有人性?”杀千花一把甩开他,“见死不救,你为什么见死不救?”
“本公子做事只凭喜欢。”他转身,背对她。
“好个只凭喜欢,那你这么厌恶我,为什么还要救我?难道你喜欢我不成?”
他回身,目光直视她,眼光轻蔑,“你想太多。”
杀千花吃了个硬枣般,吞也吞不下吐又吐不出来,直噎的自己难受,随即又软了语气,语笑嫣然,“风公子,风神医,求你救救他吧,不然我的心怎么过的去,我会死的!”
风大公子不为所动。
杀千花叉起腰继续威胁,“风白兮,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自杀给你看,然后告之天下,你医术不精,我是被你医死的。”她还记得他经常说最怕毁了名声的。
他果然有了反映,“不要动不动就自杀,没人心疼你,懂吗?”
“什……什么呀……”
她装进他的眸自己却吓了一跳,她明明只是随便说说的嘛,他这么聪明的人应该听得出来的呀,怎么突然如此认真起来,正琢磨着,头顶那人已经说话,“明日你跟着本公子去阜山,运气好或许就会找到龙蛇草。”
“真的?”
“自然。”
为了不相干的人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她,的确可爱多了。
他注视着她,心中某些东西开始动摇了,或许那个为某人自杀的贵妃就在眼前,但已脱胎换骨。
“白芷。”他不自觉的叫出了声,是啊,她现在是白芷。
“嗯?”她不经意抬眸,眼里盈满了喜悦,一张小脸如骄阳般明艳。
“回客栈。”
第二天临行之前,雀儿特别为杀千花带了好多吃食,并嘱咐她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千万要很紧了公子,因为只有公子才是万能的。
恩,公子是万能的,杀千花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然后青儿和雀儿就在城里负责看护瑞阳王的后续治疗,而杀千花这才知道,风大公子去阜山,是去寻找一种稀世草药,雪中薄荷,这也是风白兮负责的第二位病人要用的药材,寻找龙蛇草,只是顺路的事。
因为叶子翠绿极像薄荷,又长在雪里,所以别名叫雪中薄荷,性寒,听说那得病的女子火气极旺,全身脱皮,非要这雪中薄荷方治得了。
但杀千花走到山下,却停下了脚步。
“怕了?”
风白兮俯视她,见她握紧手心,怕是真的畏惧,毕竟是女子,哪里听说蛇蟒出没会不怕的呢!
正猜测着她会不会逃走,她却扬起小脸,不服气的瞪他一眼,“不怕。”
说上山就上山,杀千花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
因是冬日,山里积雪甚多,阳光穿过树杈照在小路上,投下斑驳而稀疏的影子。
“走慢些,雪中薄荷不会长在显眼的地方。”
风大公子发了话,杀千花只得放慢脚步,走的累了,索性坐在一个大石头上等风白兮仔细检查每片雪地。
“找了大半天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杀千花泄气,只坐在那石头上不肯动。
“整座山也许会有一株到两珠,但如果运气不好,这座山可能一株都没有!”
“那我们岂不是白来了。”
“没有白来,至少我们已经努力寻找过了。”
“那如果找不到,还有别的办法治她吗?”
“有,不过病情会反复。”
杀千花闻此立即从石头上跳下来,眼里流光闪烁,坚定的道,“那我们一定要找到。”
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
她不能想想一个爱美的女孩儿身体不断的脱皮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一定要找到那棵草。
风白兮看着突然振奋起来的杀千花,眸子里突然流淌出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像有流星划过。
天气真的很冷,风吹的很紧,但杀千花的身子却走出了薄薄的汗,天渐渐的黑了,但他们连个绿叶的影子都没看见。
虽然有些消极,但至少心里的激情还没有燃烧殆尽,她相信她能做的到。
找了些干树枝,在避风的一个小山洞生了个火堆,像这样的山洞,大多都被收拾过,里面还经常储备着被子和火折子,因为每日里进山的人们大多会在此处休息。
她真是又累又饿了,趴在火堆旁取暖,“今天不过走了这座山的三分之一,没找到没关系的,明天我们一定能找到。”
感觉自己暖和了,方才打开包袱,拿出几个雀儿做的糕点递给风白兮。
风白兮拢了拢火堆,立即泼了一盆凉水,“乐观是好事,但有时候努力并不一定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杀千花掂量着他话里的意思,看看清冷的月色,挥洒着浩瀚的银辉。
只听他又道,“山里风大雪深,如果我们找不到下一个能避风的山洞,最多能支持到明天中午就要立即下山。”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尽力了,但我总相信,上天不会让我空手而归的。”
她的脸仍然硬撑着盈满笑意,就像天上的星一样明亮。
“睡吧。”
风白兮把火扑灭让杀千花睡在原本的火堆的空地上,这样的温暖足足可以支撑一夜。
翌日,晨光熹微,出生的太阳泛着红光一点点升起。
杀千花揉揉眼睛,这一夜睡得极安稳,虽说风餐露宿,又是寒冬腊月,但杀千花一想到她能救那姑娘还有那妇人之子,就一点都不怕累了。
风白兮正靠在石壁上休息,这一晚他可累了不轻,面对杀千花千变万化的离奇睡姿,他只得不断纠正,天气这么冷,只要身子露出来一点就一定会生病,他已经开始后悔带她这个糊涂女人来这里。
杀千花见这风大公子难得还没有睡醒,便独自吃了些干粮,环顾四周,一片白茫茫。
太阳光照上来一些,一道光线从干枯的树枝缝隙里穿透过去,落在树后面一块阴暗的角落,隐隐约约透着沁人心脾的绿色。
她眼睛一亮,激动万分,心道,就知道今天一定能找到你的。
刚想到这里,脚步已经迫不及待的朝那方向移过去。
叶片嫩绿,型似薄荷,生在雪中,杀千花心里一喜,只见一株嫩绿的草正在风中摇曳,激动到,“皇天不负有心人,找的就是你!”
她凑过去,奈何树枝横斜复杂,正把她的身体挡住,她只得蹲下,把胳膊伸到树枝缝隙里,但胳膊也似乎不够长,她不管怎么用力都碰不到一根手指。
她抽回身,站在原地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些树枝都可以轻易处理掉,只是树后面那片雪地看起来松松软软,不像是硬实的地面,让她有些不敢过去。
犹豫了半天,她还是先折断那些树枝,然后一手抱着树干,一手去够雪中薄荷,身体不断下滑,保持平衡,伸长胳膊,恨不得把自己从中间扯开才好,手指终于触碰到,眼看着就要掐断颈叶,突然林中一只大鸟朝她俯冲下来,气势逼人,杀千花吓得左手手上一滑,身子一倾,脱了树干,整个栽进了雪里,只感觉身下雪层松动,瞬时吓得一点不敢动。
“别动,你会掉下去。”
风白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看了眼杀千花,但她周围的雪层已经裂开,承载不了两个人的力量,一旦靠近,必然会立刻掉下去。
“救我啊!”
她紧张的叫道,连回头看他一眼也是不敢,此刻更对他的无所作为感到非常恐慌。
“别说话。”
风白兮喝道。
“为什么不能说话,我知道你擅长见死不救,但我告诉你,我白芷可不是好打发的人,我要是死了,我……啊――”
话还没说完,凝固的雪层已经完全裂开,杀千花猛然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