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8年9月13日,这一天,多云。此时此刻,阴着的天色依旧使人闷热,仿佛想要下雨。随着钟声一过,刹那,却是狂风大作。
所有人的不禁眯起了双眼。
“开始了。”
并非出自神尘之口。说出这句话的人,在比较远的地方,没人听得见。
郝文逸站在自家天台上,狂风迎面吹来。他一直都是眯着眼,风,将他发梢刮起,衣衫下摆也在舞动着,站在围栏上,巍然不动,负手而立。
他说出了这三个字,大概只有一位少女听见了他说的话。那位少女,一直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她叫丁灵。
丁灵闻言,道:“郝公子。是什么……开始了?”
郝文逸头也不回,答道:“一场绝望的盛宴。”
丁灵沉默了一会,又问:“是……谁的?”
郝文逸漠然地答:“一个命不好的可怜虫。”
丁灵听了,却是浑身一颤。确定郝文逸没有回头看她,这才露出惊恐的神色。
郝文逸忽然转过身来。丁灵吓得一哆嗦,急忙使自己看上去还算平静一些。
郝文逸仿佛都看见了,并用略带嘲讽的口吻,说道:“别误会,那不是你的盛宴。你的盛宴,还没开始呢——”
丁灵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郝文逸轻身跃下护栏,向她一步一步走去。
或许丁灵可以再往后退,然而她退无可退。望着郝文逸朝自己走来,娇嫩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惶。
郝文逸已经走到她身前。丁灵甚至可以感到,郝文逸的鼻息。
风,猛烈地吹,却也吹不散郝文逸的鼻息,喷洒在她头顶。仿似地狱熔岩般炙热,实却是那般轻不可闻,也许只是丁灵太过害怕。
如此之近。郝文逸为她挡住了所有的狂风,并垂下头看,看着她。
丁灵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茫然而恐惧的眼神,仿佛在向他苦苦哀求。
郝文逸从背后伸出手掌,探向丁灵胸口。
红色丝线下,系着的是镜盅。按照汉语的文化来讲,这应该被称作镜蛊。然而它究竟该叫什么,并不重要。那是一个很极其袖珍的小瓶,外观是砂质的灰黑色,里面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郝文逸没打开过,因为他打不开。
只有花浅才能打开。
郝文逸把它捧在手心,只是在看着,并没有试图打开它的意思。
郝文逸就这样端详着,仿佛很仔细地端详着,很久很久。随着时间的推移,脸上的冷峻之色已悄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柔情,是怀缅。
难以想象,郝文逸会有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
“有时候,我觉得你有点像她。”郝文逸仍然在看着镜盅,却是忽然道。
“……谁?”丁灵不由自主地问出声。
郝文逸没有回答她,而是昂首,看了一会天空。镜盅自然地重新垂落到丁灵胸前。
丁灵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也没尝试过将它摘下。在那一次,她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身上,多了这个玩意儿。
两周前,郝文逸取下了它,脸上是复杂的神情,讲出口的话,也像他的神情那般复杂,那般难懂。
“如果我没能回来……”
郝文逸竟脸露挣扎之色,仿佛——有些痛苦。紧接着,郝文逸拎着镜盅,像逃般转身匆匆走了出去,手里还握着她的镜盅。
所以,丁灵并看不见,郝文逸吐了一大口鲜血,偷偷挥洒在花圃深处,没人发现。
三分钟后,郝文逸折返,丁灵仍在原地,只见他脸色苍白了好多,但也恢复了他原本应有的漠然冷峻。
“我会回来的,你逃不掉。”
郝文逸将镜盅重新挂回到丁灵身上。然后,她被郝文逸关在一个房间里。
丁灵没想着要逃,因为整个天下,都是她的牢笼。就算郝文逸永远也不会回来,还有花浅,甚至,还有别人。
郝文逸说得对,她逃不掉。郝文逸说得全对,他回来了。
……
“是时候了。”郝文逸仰天,喃喃自语。
随后,郝文逸取出了一颗珠子,这是花浅给他的,蕴神珠。
下一刻,郝文逸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催动蕴神珠。看似毫不起眼的珠子,瞬间光芒大盛,并产生了强烈的飓风,将两人卷在最中心。
霎时间,再也不能感到任何狂风,它们全都被飓风挡在了外面。郝文逸的衣衫,以及丁灵的红袍,在此刻无风自动。蕴神珠散发着巨大的能量,使得郝文逸的满头长发,都在向后仰起,仿佛随时都要飞走的样子。
蕴神珠缓缓悬起,脱离了郝文逸双掌。散发出的巨大能量,悉数涌向丁灵。
丁灵不能抗拒,也无法抗拒。这些,都是原本属于她的力量。现在,全都重新回到了她体内。
蕴神珠落下,重新落回到郝文逸手上。郝文逸小心翼翼地把它收了起来。异象结束,风,不知何时,也已经停止,不再使郝文逸长发飞舞。
再次掌握力量的感觉,真好。
丁灵真想催动这些力量,将面前的郝文逸杀死。然而,她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世上没有人会傻到把力量还给一个人,然后乖乖的被那个人杀死。
郝文逸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丁灵很清楚,所以她不敢妄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郝文逸,眼眸里,依然有些害怕。
“我需要你替我去做一些事情。”郝文逸说。
“是什么。”丁灵小心翼翼地问。
“让那个可怜虫,更绝望一些。”郝文逸说。
丁灵默然。她听不懂郝文逸在说什么,也不知道郝文逸要她做什么。
但是不要紧,郝文逸总会交代清楚,在合适的时候。
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候,因为郝文逸已经转身,重新踏上围栏,高高在上。
恰好这时,风又起了。
丁灵仍伫立在原地,只是,重获力量的她,原本该喜悦,可是,一丝也没有。
她不想让那个不知是何许人也的可怜虫因为她而变得更加绝望。也许她已经知道了是谁,她的记性并不差。她甚至已经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所以她更加不想。现在,她自己,才是更加绝望的那个。
自她记事起,从来便没有停止过,被别人掌控。她只是一个傀儡。她的一生,注定只能任别人摆布。
郝文逸可能并不知道,她现在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蕴神珠使她重获力量的缘故,同样使她想起了一切。
这是个很好的时机,千载难逢。郝文逸似乎不会再回头看她,至少现在不会。
丁灵偷偷地将头上的发簪取下,藏在背后。郝文逸浑然未觉,仍在陶醉地享受着海风的吹拂。
这仍然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丁灵感到了很久没有过的痛苦,她的心,在发痛。是的,她又决定要死去了。每一次清醒的时候,她都想要这样,只想这样。
为了不让别人绝望,只好让自己绝望。事实上,她清醒地活着,才更绝望。死了的话,也许是一种解脱吧。
没有任何预兆地,丁灵突然举起发簪,往自己心口刺去。
没入血肉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是如此的刺耳。没有痛苦,因为相比她这么多年来的绝望,这么点痛,就跟没有一样。
丁灵早已闭上眼睛,只是止不住泪水落下。这将是她一生中,最后一行泪——
……
可是,真的结束了吗?
……
不知过了多久,丁灵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郝文逸冷峻无情的脸庞。
丁灵不由低头看了看胸口的位置。
一只宽硕的手掌,挡在她胸前,发簪刺进了他的掌心,甚至已然穿透,却无法再前进一丝。
因为郝文逸紧握着拳头,死死攥住了它。
鲜艳的血滴,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落到地上,仿佛化成了一朵朵花儿。
“你想死?没有人允许你死。”
郝文逸看着她,冷冷地说。
然后,郝文逸忽然却笑了,仿佛并没有生她的气,只是——
“令他人绝望,这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相信你以后,也会疯狂地爱上,这种美妙的感觉。”
再然后,郝文逸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
“你绝望了吗。”
……
丁灵已经忘了怎么惊颤。许久,她的神色,终于是变得像郝文逸那般——
冷峻、漠然。
“我会尝试爱上这种感觉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