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原本应该继续耍横，甚至伸展拳脚，好将少年教训一顿。毫不夸张地说，整艘船上的人都拥护她，区区一个小屁孩，还能在她面前掀起什么浪花？
然而，当少年摘下墨镜后，少女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不仅仅是因为少年俊气逼人的面容，似乎还有别的，气质？抑或是别的什么，说不上来，但少女有那么一瞬，几乎完全呆了。
那只是一瞬间，随后便已恢复正常。少年脸上展露着淡淡的笑容，似乎是戏谑于她刹那的失态。少女不由轻嗔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
少年认真地答道：“见过。”
这话让人不好回答。但少女还是生硬挤出了一句：“那是谁呀？”
少年目光略带狡黠答着：“当然——是你了。”
少女并不脸红，也没有说些“讨厌”之类的话，反而有些戒备，因为在她心中，早已经牢牢系着另外一个人，一个身躯伟岸的男人。
少年接着又道：“我叫任枫廷。”
“哦。”少女故作冷漠地答。
“啧啧。”少年也不摆架子，对铁皮甲板的冰寒亦毫不在意，竟是席地而坐，目光重新开始四处游离，“云大哥向我提起你，其实也就一次，想不想知道，他对我说了关于你的什么吗？”
可能是渐渐意识到了眼前是个大人物，少女收起挑衅的心态，不由自主地向少年附和：“哦。我哥哥……他说了什么？”
然而少年接着却说：“根据当时他讲的内容吧。我觉得，是不能告诉你的。”
少女差点怒斥出口：你找死。
本以为少年只是故意卖个关子，可少年接着说的却是：“其实我很意外，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你。本来，我只知道，云大哥很在意他自己唯一的妹妹。好奇怪啊，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会使一个还需要别人照顾的小姑娘，变得甘愿接近原本她很抵触的事物呢。你偷偷跟着你相好来到这里，若不是碰巧，恐怕还真能瞒过去了。”
少女有点紧张，问：“啊……那你会……你会告诉我哥哥吗。”
少年突然一反常态地应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他又不熟。”
少女道：“你不说就好……说了……也无所谓。”
少年摇了摇头，叹气道：“跟你讲不明白。总之，我跟你也不熟，所以，我没必要去做一些令你开心或者是难过的事情，你也没有资格干涉我的行为，除非你有那个本事，OK？”
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少年忽觉懊恼，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开始直视少女，并再次换了一副口吻，说：“呃，好吧。我和你其实是同一类人，这艘战船上，只有我们两个，不是战士。战争，这是战争！战争可不是游戏，我们本不该站在这里的。不过嘛，既然都来了，那就不妨聊聊。”
“……”
“唔，我想想。你是真的喜欢他？”
“肯、肯定的呀。”少女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回答了。
“是吗。我看得出。”少年仿佛在故意逗她，但此时的气氛仍不轻松。
少女只好再次沉默。这里太冷了，冷得她不想多说半句，只想尽快回到舱室里。也不知是受了眼前少年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原本几乎要把人冻成冰雕的温度，此间变得好似没那么可怕了。
他好像一点都不怕冷，尽管他穿得也并不少。
“他们在执行任务呢。”少年抬头，仰望昏暗的天幕，自言自语。
“我知道。”终于听到了一句易于回答的话，少女便是迫不及待。
“不。”少年低下头，看着她，“谁允许你这样跟着的，就算他……就算他在跟敌人交火的时候，你也要缠在他旁边，给他添麻烦吗？”
少年仿佛早已知晓，此次的任务，本来就不该多出这个她。或者甚至早就看到过，当时她是用了多么胡搅蛮缠的手段，才得以登上这艘船的。
少女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即使她很想反驳，比如——这关你什么事。
“想不想知道，他们这次的任务。”少年挪开目光，看海，看天，看夕阳。
“……你说吧。”
确实，她知道的并不多。如果她知道的足够多，就再不会像刚才一样轻松。
少年沉默，没有预兆的，少年却没有了下文，没有告诉她。
又过了好一会。
“诶，你相信吗，文逸那家伙，他也有个妹妹，不知道怎么搞的，经常缠着我，还想要嫁给我呢，虽然她比你小多了，但我敢肯定，你那个时候绝对没她长得好看。”
少年仿佛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再次毫无风度地以闲聊的口吻述说。
“额……可是，文逸——是谁啊？”
“你没听说过？”少年看起来略微有些惊讶，一闪即逝。
“刚才——，听你提起过一次了。”少女不明所以。她当然知道，是那什么首领。只是她并不了解，这个首领的来头究竟有多大。她刚才大概见识到了，她的男朋友甚至和那个人说一句话都不敢，可是，有那么可怕吗，她想不通。
殊不知，少年同样也想不通。
“没听过就算了。”少年脸上的神采，顿时便耷拉下来，一副扫兴的样子。
这次，少年好久都再没有说话。
少女不再搭理他，关上舱门后便再也看不见。自始至终，少年并没有进去过，他坐在这么冷的地方，一直坐着，已经坐了很久。不知不觉间，原来，天色已经亮了好一些。
突然船上传来一阵骚动。舱门被人从里推开，士兵们一个个迈着紧促有致的步伐，从里面冲出，然后迅速组成队列。从里面最后走出来的是舰长——哦不，还有一位少女，紧跟在他身后。
舰长看上去有些恼怒，转过身来瞪着她，低声吼叫着些什么。少女丝毫不惧，但就是不肯听他吩咐，乖乖回道舱室。看他们俩激动地争论的样子，最后，似乎还是舰长落了下风。
少年看在眼里。
简短的集结，舰长索性无视少女在属下们面前扫了他的威风，一本正经地完成战前动员，宣言一番，然后立即行动，出发。舰船登岸已经有几分钟了，时间，从此刻起开始变得焦躁，每个人的脸上都可以看到。
舰长小跑过来，向他询问：“任公子，您不跟随我们一起行动的，对吧？”
少年愣了愣，随即答道：“是的。”
“那……这样的话，芳儿的事……就拜托您了。千万不要让她跟来，拜托了。”
少年瞥了一眼舱门边站着的少女。
“我知道了。”
“那……一切就拜托了。”
这是一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舰长已经转身匆匆远去，跟随属下们一起，消失在旮旯的地平线上。
少年瞪着少女，少女也瞪着他。
“你真要跟着他，目睹他怎么在鲜血四溅的战场里浴血奋战吗？然后看他怎么掩护你，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吗？”少年目光冷冽。
“我不知道这里面，你跟他，是什么情况，但你这样，很不像话。如果我早知道的话，肯定早就回去让文逸把你那什么、你那未婚夫给炒鱿鱼了。”少年瞪着她，终于是有了一些不悦之色，甚至好像还有些生气。
“……”少女茫然不知所措，面对少年的话语，依旧无从反驳起，哪怕他看起来恐怕连自己都打不过。
“那他……他会回来吗？”
少年愣住了。但旋即，复又恶狠狠地：“你开什么玩笑，战争可不是游戏，回不回来不是谁一个人得了算的，真是……”
“你说，他能回来吗……”少女却是有些呆滞了，“我认识他从小玩到大，从来没有见过他敢这样凶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少年看在眼里，无声叹气。
“你真想知道。”
“不管怎么也好，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好吗。”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呜咽，但并没有掉泪，她的神色，看起来不再像是胡搅蛮缠的样子，反倒是多了几分坚毅。
看着她那倔强的模样，少年没有多少触动，虚伪的坚强往往只会令他厌恶，“身为军人，就要有一去不复返的觉悟，本就理所当然。没错，我确实去看过，不出意外的话，他回不来了，他的属下们也一样。”
少年展露着他无情的一面。
少女愕然过后，轻轻的，似若有若无的一声：“是吗。”
仿佛失魂落魄转身钻进了舱门。
少年嗤笑一声，略带不屑，没有别人听得见。
战争，每一个战士的生命，如同武器一样冰冷、卑微。倒下的，都是炮灰，仍坚挺着的，亦不一定能站到最后。
他感到了厌恶，大概这次“游览”结束后，便再也不会和军方有什么交集了。这也正是为何——他一开始就不打算说些什么。
他们此行的任务，无非是消灭敌对势力的据点，或者说，是实验室。本来按照和郝文逸的约定，他也只是看看，并不会插手。哪怕暗中观察过敌方的阵容后，再反观他们这边的实力。双方的配备，少年已了然于胸。
仿佛已经预见，这将是何等惨烈的一场恶战，大概没有人能够活下来。郝文逸大概比他更清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摧毁敌军实验室，不惜一切代价。
对他而言不过是仅此而已，或许姓郝的比他自己更不在乎这些人命。
少年有些倦了，从高台上跳了下来，想要走进从来没进去过的船舱，进去找个地方躺一会，休息一下。走到门口却差点与少女撞了个满怀，准确地说，是差点被笨重得厚铁舱门给撞个满怀。
少女全副武装地出现在他眼前，看起来带着几分滑稽和拙劣。但此刻一点都不好笑。
“你去了也是死。”少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末了，丢下一句。
“哼。”少女也对他露出嫌恶的表情。
“我不会阻止你去送死的，去吧。”似乎他很健忘，甚至还落井下石地干笑着，完全没有把中校的恳求当回事。
毕竟他可以完全不当一回事，反正他又回不来找他对质了。
少女噔噔噔的穿过梯道，踏在雪地上，看着她笨拙地将军靴的疾速装置启动，紧接着还摔了一跤，惹得少年忍不住笑了一声。
少女头也不回，很快又一骨碌爬起，扶正钢盔后，捡起脱手飞出数米远狙击长枪，极不协调的步伐，使得她仿佛是踩在一根摇曳的钢丝上，晃来晃去，于是不到十秒，再次狼狈地趴倒。
尽管如此，她也已经走出很远的地方了。不出一分钟，就会消失在少年的视线尽头。
在这之前，少年干脆已经转身，闷声不吭地钻进了舱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