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令我们敞开自己,敞开自己生命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我们允许情人靠近我们,跨越了我们通常无意识地对别人设下的某种防线。敞开自己是进入自己本体的先决条件,进入本体让我们幸福,所以恋爱让我们幸福。但是,敞开自己的同时,也敞开了自己的脆弱。我们知道,生命能量的核心层是我们敞开自己的最柔软部分,中间部分就是脆弱层,这里面有我们包裹着的羞愧与恐惧。敞开自己,意味着我们的情人从我们设计的保护层里穿越进去,进入了我们的核心层。进入核心层的过程,必须得穿越我们的脆弱层,时间久了,依赖的一方会逼迫对方变成反依赖的一方。反依赖的一方会感到自己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于是他退缩。退缩会导致依赖者的反弹,反弹的方式是指责,失望,抱怨。这样的反弹作为更加逼迫反依赖者去退缩。在互相索取中,我们不停地受到了羞愧和惊吓,年幼时遗留在生命中的内在创伤被再度打开。
克里希那南达说:蜜月的结束会以肝肠寸断的失望与绝望猛然地袭击我们。我们终于明了对满足的殷殷期待无法真的达成,我们也认清眼前这个人不是我们先前所以为的灵魂伴侣。
但是,当我们真的想结束一段非常深入的亲密关系时,我们会感到极度的痛苦。我们已经上瘾了。恋爱让我们回到与母亲一体的原初体验中,我们失掉这个体验,会产生巨大的分离焦虑,当年进入我们潜意识中与母亲分离的创伤会再次呈现,这种痛苦会撕裂我们。
脑科学家研究发现,人在坠入爱河时,大脑不断释放一组特定的化学物质,包括神经递质巴多胺、去甲肾上腺素、激素和5-羟色胺释放的苯丙胺(安非他命)。这些物质让我们感到愉快,或者平静。它们像是覆盖在我们恐惧黑洞上面的鲜花,让我们忘却黑洞的存在,感受到活着的美好。人脑中有个“爱情环”,由四小块区域组成:腹侧被盖区、伏隔核、腹侧苍白球和中缝核。研究发现爱情在脑内的化学活动和吸毒上瘾差不多。分手不久的人的脑部扫瞄显示,伏隔核区域有额外活动,这一现象是与对毒品的渴望相似的。科学家在相恋20年仍爱意不减的人群进行这项实验,发现除了腹侧被盖区,腹侧苍白球和中缝核区域也变亮,腹侧苍白球主管爱慕情感和减压荷尔蒙、中缝核负责释放5-羟色胺,这种物质能让人心情平静。
现在我们明白了,爱情是一种毒瘾,失恋的人和戒毒的人一样难过。人脑中那个掌管爱情的“伏隔核”会频频地有额外地活动,那几个掌管爱情的区域也不再释放让我们满意的物质。这足以让失恋的人生不如死。
我们为什么会形成上瘾症?是因为恐惧感和惊吓感是如此深刻。隐藏恐惧和惊吓变成了我们下意识的举动。上瘾症帮我们将焦虑和痛苦阻挡在外。当我们终于终止这种上瘾行为时,必然会带出我们曾经深深压抑的感觉,带出内在的惊慌失措与空虚。
胡因梦当年是台湾著名影星,获得过金马奖影后。35岁后胡因梦退出浮华的娱乐圈,开始了身心灵的修持之旅。她曾回忆自己的初恋。对方是一个美国青年,胡因梦与他一见钟情。荷尔蒙峰值极高的两个年轻人初涉情网。这种感觉被胡因梦描绘成装满至爱、哀伤、悸动和想要摧毁什么的渴望,仿佛肉身的存在阻隔了什么,仿佛只有摧毁它,才能充分地融入对方的灵魂。在热恋期间,青年要去老挝教一阵子书,得与胡因梦分离一段时间。令胡因梦完全没有预料的是,青年的离开,竟然让自己陷入不能自持的地步,走到路上一想起对方她就会哭,睡觉的时候也会想他想到醒来。他们隔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的分离令胡因梦震撼,她不由自主启动了自保意识。我想,这是生命自身的一种启动,为了让一个女人能够在足以杀死自己的思念中活下来。这让胡因梦思索:人怎么可以把自己的生命的全部交到别人手中?全心全意地恋爱状态之下怎么可以让一个人连站都站不稳呢?真爱是什么?激情是什么?这类问题其实是年轻的胡因梦没有能力思考的。胡因梦似乎被自己与青年的关系中产生的能量吓坏了,或者说她被自己在这场恋爱中的反应吓坏了。她不敢再这么受伤下去了,最终,她竟然就这么把和青年的关系给扼杀了。
想想看,仅仅是没有分手的离别,就会让恋人之间产生如此严重的分离焦虑。那些真正爱过又真正分手的男人和女人,会产生怎样惊悚的分离焦虑?
生活中发生这样的情形一点也不让我们吃惊,比如,一个女人因为男友对她不再有兴趣而深受折磨,她无法接受他不再把她当成爱人的事实,转而进入一种受害者的姿态,乞求对方偶尔施舍一些关爱给她。她照样打电话给男友,招致拒绝后她变得越来越垂头丧气,甚至还会自我批判。抑郁有可能会找到她,她最终因此而活不下去,甚至选择去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分离焦虑是所有的焦虑中极其严重的焦虑,我想,它是仅次于死亡焦虑的一种焦虑。生命的瓶子因此会被剧烈地晃动,从而混浊不堪。
27.不晃动瓶子:做自己的内在成人
克里希那南提讲过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让他印象深刻,甚至成为改变自己的契机。那是他作为精神科住院医师实习期间,遇到了一位精神病医师。那位医师对他说:“我不需要看到你哭泣才知道你正在难过。”这句话让克里希那南提感受到,这才是他面对伤痛所需要听到的并能给予自己正面支持的语言。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被了解。他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多么深地压抑了自己的感觉,这种压抑让他与内在的自己失却联结。他感觉到自己或许会表达愤怒和悲伤,但最核心处依然是隐藏起来的。
“我不需要看到你哭泣才知道你正在难过。”这让我震撼,字字击中我心中最柔软的部位。是的,我也是。我不仅在不哭泣时,甚至在大笑时也正在难过。有一天我和一群朋友一起吃饭,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女友无缘无故地对我说,她过得很好,她很知足。我其实看到了她的心虚。她在用一种东西替代更真实的一种感受。我说,我不需要看到你哭泣才知道你正在难过。女友突然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
羞愧和惊吓是我们情绪的自然状态,我们需要去承认和感受它们。如果不承认这些状况,我们就会因退缩或是羞愧而责备自己,或是以某种替代方式去避开羞愧和惊吓。大多数人一辈子用补偿的方式来逃避惊吓与羞愧,但是这对我们的成长毫无用途。我们知道,我们生命的能量图,那个三个同心圆的能量图,圆圈的核心层,也就是内层,代表着我们本原的自我。我们只有呆在这个内在的自己之中,才会感到愉悦与自由,像一个植物一样纯然松散。我们内在的小孩特别擅长于在同心圆的外层去作一些修补和替代的举动,沉溺、上瘾和屈从。那么我们就做自己这个内在小孩的内在父母,带着这个内在小孩,去我们生命的核心层,即那个内圈。从外圈抵达内圈,需用穿越内在小孩所设置的所有逃避机制,即外圈,穿越报复、尖酸刻薄、抛弃、控制、轻视、批判、责备、狂怒、威吓、切断、甩开、扮演受害者、制造冲突和放弃……等等。我们还要穿越脆弱层,即中间层,这个充满了我们过去遭遇的被遗弃的伤痛的层面。我们不再试图操控外在情境或是依仗他人来减轻自己的焦虑,我们选择去感觉。伴随着这个选择,就等于我们同时邀请了与创伤有关的感觉浮现,它们或许是挫折、焦虑、恐慌、空虚、寂寞、绝望、无助、担忧、分离的伤害和痛楚,甚至是对上帝或存在本身的愤怒。这一回,我们接受痛苦并且感受它。这个时候,我们成为内在的父母,对自己心中那个内在小孩说:来,我们一起,去进入这些感觉,别怕,我们一起去。有我在,不要怕。没有我们生命中这个内在成人的陪伴,我们的内在小孩永远不会走进去。现在我们拉着小孩的手,深情地走进去。
重新返回核心层,也就是生命能量圆圈的最里层,代表着我们臣服于被遗弃的伤痛,愿意去感受这份伤痛时,会发生的状况。我们会被回报以全然深刻的满足感受,生命的展开、放松、放下甚至幸福的感觉。这样的情况不是马上发生,也不是按照我们的愿望和时间表去发生,但是,发生也许是缓慢的,也许依旧伴随着忐忑,也许这个大人和这个孩子一起想逃回原路。不要紧,我们试着一次一次往里走。那些开悟了的人的经验告诉我们:难以面对的是那份恐惧而不是痛苦,一旦从恐惧中活过来,就已经用某种方式创造了内在空间。这个内在空间会帮助我们,回到我们内在的自己。
我们的生命,疗愈的本质,不过是允许自己全然去面对每个片刻的发生,并将它联结到身体能量之中,不论是流动的还是停滞的。
我们像一个有力量的内在父母,用爱的温柔去感知、亲近自己的那个饱受创痛的内在小孩以及他的防御机制,真正的疗愈才得以开始。一旦学习到与自己的防御机制的联结,而不带批判,或试图改变它们,要它们消失,就会带来一份深沉的内在变化。当我们的反弹行为出现的时候,我们只是简单地觉察着,看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伴随着什么感觉,为什么会处于防御状态中……然后,它们自然会开始逐渐地消融。我们不再否认自己的羞愧和惊吓,而是直接面对它,愿意花时间去感受它,我们的核心层就会开始发光发亮。
这才是天底下最神奇的变化。这才是天底下最美的心理更迭。
生命原本就是痛苦的,心,不痛,那还叫心吗?
痛苦的消融反而是从允许痛苦开始。允许痛苦,是对自己真正的疼惜。这是我们在觉知层面的觉醒。这种觉醒,才使得疗愈自己的创痛成为可能。
从来没有人教会我们感受痛苦是有价值的,那么,我们现在就去这样做,去取得这个价值。
我们继续学习做这个父母,经由培养内在的静心意识状态,来照顾自己的内在小孩。我们的内在其实一直有一个佛,一位静心者。我们可以经由培养静心,来培养这位潜藏在我们生命中的佛。当我们处于静心状态时,我们内在的这个惊恐的小孩就会放松下来。只要我们仍然活在需要被认同的假人格之下,妄想成为照顾者、讨好者、花花公子,领导者,那个充满惊吓的内在小孩就没有人去照顾,就会带来我们生命的恐惧。经由静心,我们可以沉静下来,有能力将慈悲带进去。静心是存在本质的一种状态,一种生活方式,并不在于以静止的状态打坐几个小时。静心的核心内容,其实是在清静中让自己懂得:我不需要为了要改变或者为了得到爱而做什么,我只是观照、感觉与允许就已足够了。
静心,让我们的生命的瓶子也安静如处子。
但是,我知道,静心,是更加艰难的一种修持。从静心的理念开始,到静心的真正抵达,其艰险,不亚于我们灵魂的二万五千里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