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紫竹因为对于柳居直的情意淡却,又听到“夜郎、南诏要来进攻嘉州”的消息,不由得想到:“如今,居直心中没有我,刘荀却要来纠缠,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借此机会离去!”她主意既定,便向佛婆说道:“母亲,如今敌人要来进攻嘉州,舅舅是朝廷的官员,自然成天忙于防务。我们留在这里,岂不是他老人家的拖累?不如我们返回塔子山,让他能够安心办理公事!”佛婆虽然不知道紫竹的心思,只是她当初就不大想过来。这时候,他看见女儿想家了,便带了紫竹,来向柳范说道:“兄长,我们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家中怎么样了,因此打算回去了。”柳范大吃了一惊,问道:“你们怎么突然有了回家的想法?是不是居直那小子怠慢了你们?”佛婆说道:“兄长说哪里话来?居直哪里怠慢了我们呢?”柳范又问道:“是不是仆役们怠慢了你们?”佛婆说道:“哪有这样的事情!以前我便对你说过,我们终究要回到塔子山去的。”紫竹也说道:“舅舅身负守土护国的重任,我们在此,毕竟要让您老人家分心,倒不如我们先回塔子山,好让你一心一意地办理公事。”柳范听了,知道她们去意已决,只好同意,但是决定由柳居直带人,护送他们回乡。柳范想到金鸡岭发生过的事情,打算派出唐牧,带领五十名士兵前往护送。柳范前往刘语锡那里说知。刘语锡说道:“紫竹姑娘对我嘉州有恩,理当派人护送。只是她们何以匆匆忙忙地回去,是不是前次游览之时,刘荀那小子对她有所怠慢?”柳居直便将情况讲了,刘语锡无话可说,沉思有顷,说道:“既然她们一定要去,我们嘉州府送她黄金十斤,白银千两。”柳范再三推辞不过,只得代表紫竹领受了。临走的头天晚上,柳范又对佛婆说道:“你们既然执意回去,我叫居直送送你们,再送你三百两银子。”佛婆说道:“我们母女吃素,要这黄金、白银何用?”柳范说道:“急难之间,或许有所帮助。”佛婆只得收了。
柳范又叫来石心伍父子,对他们说道:“佛婆和紫竹要回塔子山。这嘉州早晚也会有一场战争,她们暂时离开也好。石心伍年龄大了,你就带了儿子,也去塔子山,就在那里,长期侍候佛婆母女,也好让我放心。你们可是愿意?”石心伍说道:“柳大人,你待我们父子这么好,紫竹又是我的救命恩人,能够侍候她们母女,乃是我们三生有幸,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柳范又说道:“老哥哥,你休要这么说话。我虽然做了官,却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大家只做个弟兄罢了,不要老是称呼什么大人大人的!”石心伍说道:“这怎么可以呢?您毕竟是朝廷的官员,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如要弟兄相称,老仆岂不是高攀了?”柳范说道:“别客气!我妹子一生吃尽了苦头,外甥女儿也还年幼,我心中只是放心不下。你们将她们照顾好了,也就对得起兄弟我了!”石林说道:“柳大人,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侍候好佛婆母女的!”柳范点了点头,说道:“记住,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必须绝对保证她们的安全!”第二天一早,柳居直奉了父亲之命,带领唐牧、石心伍、石林和五十名士兵,护送佛婆母女回家。他们在路,非止一日。柳居直的心中惭愧,每日只在佛婆的面前走动问候。紫竹却有意无意地想要同他说话,他却只是不理不睬。紫竹不由得叹息道:“表兄冷若冰霜,看来的确只对史姑娘有意了!”于是,从此也淡漠了儿女之情。这日中午时分,佛婆母女回到了塔子山上。柳居直见了塔子山的胜景,也是暗暗羡慕不已。佛婆说道:“居直若是喜欢这里,以后常来走动。”紫竹冷冷地说道:“嘉州城繁荣无比,表兄岂会想念咱们的塔子山!”柳居直沉思了一阵,也淡淡地说道:“也是,我自要读书。”紫竹听了,从此不再理睬他。第二天早上,柳居直、唐牧便带领士兵,自回嘉州复命去了。
下午,村里的人们上来看望佛婆母女,只是不见吴其兄弟。紫竹问道:“吴其兄弟俩哪里去了?”邹氏说道:“你们走了以后,吴其在县里中了一个秀才,今年又是大比之年,先生叫他应试去了!”紫竹听了,不胜欢喜,说道:“吴其哥哥要是中了状元,我们这个小山村也要风光一番!”佛婆说道:“吴其历来读书用功,我看八成会中壮元!“众人听了,也都齐声附和。邹氏心中好不得意,可是嘴里却说道:”你们说到哪里去了!我们之所以让吴其读书,不过盼望他将来能够记个账目,哪里就敢指望他中什么壮元?”众人正在说笑,忽见徐远与玄机子道长、慈音禅师三人联袂而来。紫竹急忙上前拜见了他们。徐远问道:“紫竹,你们怎么回来了?”紫竹说道:“夜郎、南诏两个南方小国,联合北方的后唐,准备进攻嘉州。再说,我们虽然住在城里,终究还是想念塔子山,想念你们。”佛婆也微笑着说道:“嘉州城中虽然繁荣,毕竟没有塔子山上亲切!”吴瑶说道:“嘉州虽好,却要遭受战争的威胁,哪有我们这里平静!”慈音禅师却问道:“嘉州一带是否大旱?普州连续大旱,遍地开裂,禾苗大多枯死了。”紫竹诧异道:“我们山上的药材,竟然葱葱郁郁,这是因为什么?”吴瑶说道:“你们虽然走了,乡亲们却经常挑水灌溉,所以它们长得如此葱绿。”紫竹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乡亲们了!只是连续大旱,乡亲们还有粮食可吃么?”邹氏说道:“过去,我们还能半粮半菜,现在全部靠野菜和树皮维持活命了,哪里还有什么粮食可吃?”佛婆急忙说道:“我们带了一些银两回来,就送给乡亲们,大家买些粮食充饥吧!”紫竹点了点头。邹氏说道:“多谢佛婆和紫竹的好意,只是到处没有粮食卖,有了银子也没有用处!”
紫竹大吃一惊,问道:“难道市面上没有粮食买卖了吗?”吴江说道:“上个月以来,普州城里就没有了粮食市场。”紫竹说道:“难道商贩们不会从外地运来粮食销售吗?”吴江说道:“没有啊!他们,说到处都没有粮食可买了。”玄机子道长忽然插话道:“无量寿佛!这可不是实情。”紫竹急忙问道:“那么是有粮食买卖了?”玄机子道长摇了摇头,说道:“也没有。”紫竹不由得纳闷道:“这是一个什么说法?”慈音禅师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普州城中的几位富商,他们手中有的是粮食。我和玄机子道兄暗中调查过,光是千佛寨和朝阳洞两户富商的家中,就分别贮藏着上千担的粮食。可是他们不肯拿出来销售,还想抬高一些价格。”紫竹听了,愤愤不平地说道:“这种人太没有良心了,大灾之年,还居奇囤积,官府也不过问他们?”玄机子说道:“刺史姚灵和县令陈裕召集他们商议过,可是他们推说‘现在外地的粮食特别难买’,并且装模作样地送了一点儿粮食进城,还说是他们勒紧裤带节省下来的。”紫竹说道:“这可怎么办呢?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们饿死吧!”慈音禅师说道:“阿弥陀佛,这正是我们前来找你商量的原因!”紫竹诧异地问道:“找我商量?”玄机子道长说道:“不错!这些富商平时与我们也有一些交情,我们不方便公开拆穿他们的把戏。况且此事也不宜公布出去。要是百姓们知道了他们囤积居奇,非得哄抢了他们的粮食不可。哄抢粮食,又必然会引起社会上的骚乱,最终吃亏的还是百姓们。”紫竹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有这么多的顾虑在中间!好吧,让我来想一个法子动员他们销售粮食!”慈音禅师淡淡一笑,说道:“阿弥陀佛,普州的百姓们有救了!”说罢,二人扬长而去。
徐远问道:“紫竹,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那些富商们将粮食销售出来?”吴江说道:“这个还不简单?将他们囤积居奇的消息散布出去,他们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紫竹说道:“这种办法不行!百姓们本来就贫困,哪里还有什么银子购买粮食?到时候,不过一抢而光,徒然引发骚乱,让百姓们坐入监狱而已!”吴江又说道:“那么,将他们囤积居奇的消息告到官府,让官府强迫他们销售?”紫竹马上说道:“吴大叔,我说过了,百姓们贫穷,没有银子购买粮食呢!”吴江说道:“这可难办了。”徐远说道:“紫竹一定有了妙计?”紫竹说道:“我刚才想了一个办法,不一定能够成功。石林大哥,吴秀兄弟,这次可要辛苦你们了!”石林、吴秀齐声说道:“紫竹姑娘,你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便是,我们一定努力办到!”紫竹于是说道:“石林,请你扮作我的仆役,立即去那几个富商家中投送请帖,让他们三天以后,前来普州城中赴宴。到时候,我将事情的利害关系说明,不怕他们不将粮食拿出来销售!”石林说道:“我本来就是您们母女的仆役,还有什么假扮不假扮的?”紫竹笑道:“石林哥哥,休要如此说话!当初我在舅舅那里这么说,还不是为了让你们父子俩长期团聚。这芸芸众生,本来就是平等的,分什么主仆?不过,为了办成这件事,也只好由着世俗之称罢了。”众人尽皆笑了起来,都说道:“紫竹虽然做了小姐,还是没有忘记我们穷苦人家!”吴秀问道:“紫竹姐姐,你让我做什么呢?”紫竹说道:“也是委屈你,扮作我的仆役,跟随在我的身边。在那般富商的心目之中,我现在是官宦人家的亲戚,也算是千金小姐了,要是身边没有一个仆役,哪里会像模像样呢?”吴瑶说道:“这话不错!紫竹出门办事,也要装得像模像样!”佛婆却说道:“我儿,虽然要像模像样,却必须有观世音菩萨一般的心肠,将百姓们的事情放在心上!”紫竹笑道:“母亲放心,不将富商们的粮食动员出来,我绝不返回塔子山。不过到时候,还得用到母亲的银子呢!”佛婆连忙说道:“用,用,但用无妨!你舅舅当初送这些银子,我说没有什么用处,如今看来,倒是派得上用场了!”吴江说道:“你们母女如此仁义,我们百姓可是有救了!”王氏说道:“她们母女如此仁慈,将来怕不成佛成仙么!”众人又嬉笑了一回,方才慢慢地四下散去。
石林按照紫竹的吩咐,骑了一匹快马,首先前往千佛寨山下的张家庄而来。张烨是普州城中第一富翁,他在千佛寨山下的老家有田产数百亩,又在普州城中建有两条半的街坊。平时对于丝绸、粮食、布帛生意,也样样精通。他一生聚敛了无数的钱财,并且善于沽名钓誉,总想在场面上混出一点儿名堂来。那一天,普州刺史姚灵和安岳县县令陈裕找他们商议救灾之事,张烨立即说道:“如此大灾之年,百姓们真的受苦了!父母官如此忧心,草民家中还有平时囤积的十多担粮食,明日就叫人全部送到衙门来,好歹也要救济一下孤儿寡母!”姚灵和陈裕以为,他真是一片慈心,连忙称赞道:“张员外如此高义,我们代普州的百姓们致谢了!”其余的几家富商见了,也只得纷纷捐赠,一时间居然凑足了数十担粮食。下来以后,众富商一齐埋怨道:“张烨,都是你做的好事,害得我们平白无故地损失了粮食!”张烨冷笑道:“你们也不想一想,父母官将我们找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想,我们如果舍不得这点蝇头小利,家中囤积的粮食还会保得住么?”众富商恍然大悟,一个个称赞张烨深谋远虑。张烨又说道:“这种时候,我们也不能老在城中纳福,应该在乡下去住一段时间,也要装出困难重重的样子。”众人连声称是。
这一天上午,张烨正在老家的庄院中闲坐,忽然门役进来禀报,道:“塔子山紫竹姑娘的仆役石林求见!”张烨听了,心中一动:“我与紫竹姑娘素无往来,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求我?如果不见,将来有了什么事情,求到柳都吏那里,也不好说话。”于是立即说道:“快请,快请!”仆役出来,转眼间带了石林进来。张烨见石林模样端正,气宇轩昂,于是假惺惺地说道:“久闻紫竹姑娘的大名,却是无缘拜谒,不知道紫竹姑娘有何差遣?”石林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家主人想会晤一下普州城中的诸位贤达,时间订在三日以后的中午,地点就在普州城中的‘味香居’大酒家。还请张员外到时候一定赏光!”说罢,递过紫竹亲手所书的《请柬》。张烨接过《请柬》,浏览了一遍,然后说道:“小老儿什么人物,当得起紫竹姑娘如此抬举?请你回复紫竹姑娘,就说张烨到了时候,一定遵命前往!”说罢,起身送客。下午,朝阳洞的富商尤俊、鄢家山的首富鄢大柯、圆觉洞的退休官宦胡禄等七八人不约而至,一齐来到了张烨的庄院之中。张烨诧异道:“今天怎么了,你们一齐涌来我的家中?”尤俊说道:“张兄还不知道么?塔子山的什么紫竹姑娘,到处请客,我们都在应邀之列。刚才,我在‘味香居’大酒家打听了一下,她真的在那里订下了三桌酒宴。可是她订的什么菜呢?清蒸红薯、酸辣粉条汤、素炒韭菜、清炖莲藕、烧芋头、还有凉拌三丝什么的。‘味香居’大酒家的掌柜很不高兴。我们这一生,何曾吃过这种粗菜淡饭呢?她哪里是在请客,分明是在捉弄我们!”鄢大柯问道:“张兄,她又要出面请客,又弄这些极其普通的菜肴,到底要做什么?”胡禄马上说道:“好你个笨蛋鄢大柯!如今连年天旱,百姓们断粮了。她这样摆弄,明的就是要我们大家销售粮食呀!”鄢大柯说道:“她不过一个普通民间女子,凭什么要我们捐这样出那样的?”张烨冷笑道:“鄢大柯,你可不要小瞧了紫竹姑娘!”鄢大柯惶惑地问道:“难道说她还有什么大的来头?”张烨冷笑道:“她的舅舅是嘉州府的都吏,来头比我们的陈知县还大。我们这普州城里的知府姚灵和县令陈裕都接待过他的。”鄢大柯不屑地说道:“这又有什么了不起?她舅舅只是嘉州城的官员,也不能管得住咱们。况且,这粮食的事情,也不是她紫竹姑娘本人的事儿嘛。”张烨叱责道:“我说你们孤陋寡闻,你们还不服气!前次,紫竹姑娘陷身金鸡岭贼巢之中,居然用计诛杀了匪首高强,还将金鸡岭的匪徒全部招安了过来。现在的蜀中,谁还不知道她的大名?”
鄢大柯等人听了,这才大吃了一惊。张烨继续卖弄地说道:“紫竹这一下子出了名,我们普州的姚刺史、陈知县,对她也要另眼相看了。有了什么事情,只要她一出面,姚刺史、陈知县也得听她几分!”胡禄禁不住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可得认真对付她了!”张烨又冷笑道:“紫竹这个女孩子,不光是美丽动人,就是心计、胆略,你我都不是她的对手,你们准备怎么对付呢?”鄢大柯急不可耐地问道:“那怎么办,大家到底去还是不去,粮食到底卖还是不卖呢?”张烨冷笑道:“都不要去,粮食也暂时不要卖!不去,我们可以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她毕竟没有一官半职,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去了,大家当了面,她要是吩咐下来,我们可是无话可说了!粮食,以前我们说了没有,如果因为她一番言语就卖了,我们在姚刺史、陈知县面前怎么交待?”众富商听了,齐声说是,于是决定软拖硬抗。这正是:天降灾厄犹可解,人谋祸害不可救。不知道紫竹赈灾能否成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