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可以说清无言湖存在多少年的时间,就好像没有人可以说清世界存在的历史。
远在第一代法贡守护者诞生之前,无言湖就出现在圣白林中,那时森林还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但公认的事实是,在第二代荣盛法贡时期,无言湖真正被森林万灵奉为圣湖,在第三代摩生法贡时期,也是无言湖寻找到森林危机的源头,而在第四代树洪法贡时期,无言湖开始保持半开放的状态,自此披上了神秘的面纱,无数年来,曾有很多精灵进入过圣白林,乞求面见湖灵,但很少有人真正的达到目的,而那些进入者也大都不知所踪。
这是几人第一次真正的进入圣白林。
天空是白色的,四周的树木是白色的,那风吹过哗哗作响的树叶也是白色的,哪怕是他们脚下的土地,也因为多年来白色的落叶在土壤腐蚀成灰而染成了银白色,飞鸟望着四周,他实在找不到别的颜色。
“这就是圣白林,一入此林,我们就没有退路了。”暮星望着面前没有尽头的白树林,淡然开口。
站在他身旁的伊露维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绿萝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倒是飞鸟有点紧张。
“不用担心,”绿萝看出飞鸟的担忧,调皮的对他挤了挤眼睛:“我们既然一起来,就一定是有把握的。”
他们翻上一个山岗,在山岗上眺望远方,这里还是没有任何其他的树木,前方是一整片望不到尽头的白树林,他们爬下山岗,走在树林中,午后的阳光洒落下来,除了没有鸟鸣和动物外,一切看起来很正常,也很祥和。
“我看不出有什么古怪。”飞鸟扫视四周。
“太静了,”绿萝仰望着那些白色的树木说:“在森林中最古怪的就是静寂,看来就像传闻中说的是真的,这里除了圣白树外不允许任何生物存在。”
在这种有点诡异的寂静中,他们只能不停的赶路,也许是因为圣白林的诡异传说,四人的心情都不轻松,暮星在思考遇到的那个神秘人,伊露维亚沉浸在对父亲的回忆,飞鸟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只有绿萝好奇地
观察四周。
他们很少休息,即使是休息也是顾及到飞鸟,精灵们很少感到疲惫,也很少吃东西,否则的话,他们的速度会更快。而到了晚上,他们会找到柔软的落叶堆休息,但却不生火,并不是没有火种,飞鸟来之前就特意带着自己制作的火折,而是根据传说,在圣白林生火是大忌。
到了第三天,四周的景物没有一丝变化,到处都是绵延无尽的白色,直到第四天傍晚,飞鸟发现在西面的天空出现了火红的晚霞,众人心里暗自欣喜,以为林子终于要走到尽头了,等到他们又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一阵水流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朵。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清澈的小溪,这条小溪相当长,一直延伸到他们看不到的密林深处,伊露维亚本来是要尝尝溪水,但暮星阻止了她,精灵们虽说从来都是随意饮用森林中的溪水,但是这里显然不是一般的地方。
他们涉水渡溪,溪水很浅,但却十分冰凉,而且湖底的石子特别扎脚。
当天晚上,他们为了照顾飞鸟,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在留在溪边露宿,由于几天以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他们都有点放松警惕,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确实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到了半夜十分,天空一片昏暗,飞鸟从睡梦中冻醒,夜晚的寒露十分浓重,把他的脸上和身上搞的湿漉漉的,他实在睡不着觉,也不好意思惊动别人,就自己抱膝坐着,等这天光放亮,半睡半醒间,他模模糊糊看到不远处的小溪突然飘出一片片稀薄的白雾。
他揉揉了眼睛,确实看到那小溪上空的薄雾。
这种情形他并非没有见过,在熔岩炙热的地底,或是高温火山附近,都有水流受热蒸腾的现象,但这里显然没有火山,地底温度也不高。
四周寂然无声,他小心的爬起,尽量不惊动绿萝,慢慢朝小溪走去,那白雾还在不停的飘散,却偏偏只聚拢在小溪上空,等他走过去时,发现小溪的水流竟然静止不动了,他再次感到惊奇,忍不住俯下身子去看那溪底,就在那一片白雾朦胧中,他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这张脸显然是精灵的脸,虽分辨不出男女,却能看出它的清秀可人,特别是在这雾气变幻的水波中,更显得凄美迷离,飞鸟渐渐看呆了,他看到那张脸慢慢睁开双眼,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反而有一种异样的美感,特别是在那双绿色的眼瞳里,他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哀伤和悲愁。
那眼睛的主人,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轻启白唇,仿佛是情人间的脉脉含情一样对他喃喃低语。
这声音太过遥远,飞鸟根本听不清楚,但他看到了那脸的唇,如雪般的唇。
蓦地,他的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立刻使他有了窒息的感觉,这时他才意识到,那张脸已经从溪水中露出,披着一头长发靠近他的脸,那脸的手,轻轻的环住他的脖子。
飞鸟头皮发炸,几乎不能思考,他听到绿萝的惊呼声,伊露维亚的拉弓声,却始终不能动弹,只能保持慢慢靠近那张脸的动作。
那脸哪还有什么凄美迷离,冰冷煞白的就像尸体一样!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那脸竟然作势要吻他。
飞鸟一阵恶寒。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初吻无比悲催的要献给这个水鬼时,一根手指悄无声息的按在他的脑后,他听到暮星的低语声:“千万别动。”
飞鸟的脑后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他立刻觉得自己的身体可以行动了,但他却一动也不敢动,咧着嘴避开那慢慢靠近的死人脸,他感到暮星的手指在他背后勾画着什么符号,接着,暮星的慢慢拨开环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此时那脸已经离飞鸟近了。
暮星轻柔的握着那胳膊,示意飞鸟慢慢后退,由他自己来顶替飞鸟的位置,场面一时有点尴尬,此时已是黎明,四周一片寂静,绿萝和伊露维亚在后方看着那三人不声不响的暧昧动作,绿萝羞红了脸,伊露维亚放下了拉着的弓,满脸通红地骂道:“不要脸。”不知道到底是骂暮星,还是骂那脸的主人。
这样,等到飞鸟退出来的时候,暮星已经完全顶替他的位置,由那张脸环着脖子慢慢靠近,飞鸟大口喘气,劫后余生般跑到绿萝身边,忍不住道:“太惊险了..”突然,他看到伊露维亚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马上道:“还是暮星够意思。”
绿萝忍不住要笑,但想想这么严肃的气氛不太合适笑,连忙忍住,伊露维亚气的咬牙切齿,再此拉弓瞄准,心说无论如何也要射她一箭,此时那张脸几乎就要吻到暮星,在朦胧的晨光中,两人像极了亲密的情侣,特别是暮星英俊的面孔,也带着淡淡的笑意喃喃低语,若不是那脸太过惨白,场面一时竟有些唯美。
但就在那嘴唇即将接触暮星的那一霎那,伊露维亚的弓箭射出之前,暮星的眼中寒光一闪,飞鸟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张脸突然凄厉尖叫起来,暮星已经脱离它的掌控,身形暴退,接着一只箭羽从他身后飞快射出,带着无比的憎恶射入那怪物露出水面的身体。
那张脸狰狞扭曲起来,它尖叫的更甚,挣扎地想要跃出小溪,却力不从心,不多时,就沉入水中,不见踪迹。
飞鸟惊魂未定,只觉得头上都是冷汗,暮星一脸平淡的走来,再没有面对那只怪脸时温柔的表情,伊露维亚气不过,就说:“你刚刚是不是故意的?”
暮星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无疑把他想说的话表达了出来,飞鸟过意不去,连忙说:“伊露维亚你说什么啊,那怪物那么难看,我看着都要吐,何况暮星呢?说起来真的要谢谢暮星,不然我这次可危险了。”
“大不了让她亲你一口呗。”绿萝调笑道。
“别闹,那就是一个死人。”
“那不是死人,”暮星说:“那是怨灵。”
“怨灵?”连伊露维亚都睁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精灵们死后不会形成怨灵,但这里是个例外,要是被它吻到,你会变成枯骨,流失全身的生机。”
飞鸟一阵胆寒,当下也不说什么废话,连忙就要离开这里,但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四人的脸色同时变得很难看。
原本已经明亮的天空,竟然在慢慢昏暗,就好像时间倒流,重新就要回到黑夜,而更令飞鸟口干舌燥的是那条原本平息的小溪竟然再次冒出白雾。
很快,天空再次一片漆黑,他们又重新回到黑暗中。
就在他们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从那条小溪中飘出一条条白色的身影,这些身影像极了刚刚的怨灵,没有手脚,脸色煞白,如幽灵般密密麻麻浮荡无依,齐齐看向他们,含情脉脉如同情人一般。
“快跑!”飞鸟听到绿萝的声音,接着他就被绿萝拽起向后方跑去。
“嗖嗖嗖”伊露维亚连续拉弓射箭,每一只箭羽射中怨灵都会引起一声凄厉的尖叫,一时间飞鸟耳中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他回头望去,看到那些怨灵瞬间变得狰狞恶毒,悍不畏死的扑向他们,他头皮发麻,更加卖力往前跑,在他旁边的绿萝也是面无血色。
“走,伊露维亚,去跟紧飞鸟。”暮星一步跃出,挡在伊露维亚身前,他单手平举,双眼爆出寒光:“星锁。”
在他的指缝里,一丝一缕的光线瞬间狂暴射出,它们射向怨灵,并飞速反射向其他怨灵,随即如丝线般缠绕纠结,几个呼吸间竟使得前扑的怨灵受阻,但更多的怨灵疯狂涌动,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尖叫。
“该死!”伊露维亚骂道,她看了看飞鸟和绿萝逃跑的方向,跺脚追去:“暮星,你个混蛋要来找我们。”
暮星再次暴退,他闪过一群怨灵袭击,看到伊露维亚已经安然离去,也不再废话,迅速冲出突围。
在这种环境中,一旦被围,即使他再厉害也会被怨灵吸取生机。
飞鸟和绿萝飞快奔跑,几乎不敢停歇,背后凄厉的尖叫越来越远,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跑出包围,停下一看,只见一群恶灵无声无息间已经就要飘过来,飞鸟马上提醒绿萝:“千万别看他们的眼睛,快跑。”
绿萝右手一挥,一棵棵圣白树快速聚拢,阻挡怨灵,但那怨灵本就是无形之物,即使是伊露维亚用箭羽射击他们也是用了魔法,所以这些树木根本无法真正对它们构成威胁。
他们一边奔跑,一边观察四周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但这片树林,除了树木,再没有什么,飞鸟气嘘喘喘地对绿萝:“绿萝,有什么强大的魔法赶紧使出来吧,这么跑也不是事啊。”
绿萝哭笑不得,道:“魔法不是我的特长,我们还是快跑,等他们来找我们吧。”
飞鸟摇头说:“我是跑不动了。”他一把把绿萝甩向前面说:“你快走,我给你抵挡片刻。”
绿萝急道:“别闹了,快跑吧,他们这么多人能亲你多少口?”
飞鸟一看后面一群怨灵,又想到刚刚差点被怨灵吻到的情形,自己也忍不住毛骨悚然,心说真要一拥而上非把他吸干不成,他吓的又跑了几步,感觉肺都要憋炸了,后面怨灵还是狂追着他们,他心里一横,想再次停下来让绿萝先跑,正在这时,一片密密麻麻的箭羽射出,飞鸟一看,伊露维亚动作敏捷的弯弓搭箭,一道道流光一样的箭羽从她手中射出,她冲他们大喊:“别愣着了,快跑。”
飞鸟再此被绿萝拉着狂奔,他们也不顾方向,只要有路就跑,等到飞鸟觉得自己再也跑不动时,绿萝停了下来,飞鸟立刻瘫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绿萝也是气嘘喘喘,连忙看了看身后,还好并没有怨灵追来,她拍了拍胸脯,强自镇定下来,飞鸟大口喘息,挣扎着爬起来说:“追来没有?你先跑,我跟他们拼了!”
绿萝说:“还好还好,没有追来,幸好伊露维亚为我们挡了一下。”
飞鸟暗松一口气,心说终于安全了,两人喘息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绿萝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基本没学过魔法,平时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形。”
飞鸟叹了口气,他当然看的出来,相比于暮星和伊露维亚,绿萝在攻击力方面显然不是个合格的精灵,不过那两人一个是暮光精灵的皇族,一个是北方精灵的公主,而且从小都没有娇生惯养,自然没有什么可比性,他现在开始有点后悔同意绿萝一起来了,不是因为绿萝不会魔法,而是因为担忧绿萝的安危。
“没事的,”他安慰绿萝说:“这种情形就算是会魔法也没用,要不是我被你拉着跑,说不定真逃不出这一劫。”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等暮星和伊露维亚。”
飞鸟起身看了看四周,现在天空早已放亮,他们现在正在一片山谷的底部,四周还是白色的圣白树,但这些圣白树生长的十分开阔,在他们脚下落满了银白的树叶,飞鸟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绿萝点头同意,他们原地坐下,飞鸟打开背包,发现水和食物都已经很少了,他记得另一部分食物应该在伊露维亚的背包里。他把食物和水分出来,两人很节省的吃了一点。
两人休息片刻,飞鸟问绿萝现在是什么时间,绿萝看来看天空中略微阴暗的太阳说,现在正是刚刚下午的时候,两人合计了一下,实在没胆量在这等暮星和伊露维亚,先不说能否等到他们,单单是那些怨灵是否巡夜就够他们受的,所以两人商议后还是决定先走,毕竟如果暮星有心的话,找到他们并不困难。
他们从这片山谷中走出,向着高坡爬去,虽然他们不分方向,但还是觉得要走尽量高的地方,这样也许就碰不到那条危险的小溪,到了晚上两人也不敢大意,绿萝让飞鸟先睡,自己来守夜,飞鸟执意不肯,但绿萝以自己是精灵坚持如此。
暮星和伊露维亚并没有找到他们,他们就这样一直走了三天,这片森林还是没有尽头,食物和水渐渐用尽,飞鸟疲惫不堪,绿萝也并不好受,精灵们即使耐力惊人也还是有极限的,更何况绿萝只是最普通的精灵。
到了第五天,他们翻过一片高坡,再此进入树木丛生的谷底,飞鸟觉得他们肯定迷路了,这里地形起伏简直没有尽头,但他又找不到正确的道路。到了树林阴翳的谷底,他们又累又渴,不得不停下休息。
绿萝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疲惫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在圣白林中她的体力在加倍消耗,而飞鸟显然也是如此,但这些都不是真正让她担忧的,她真正担忧的是飞鸟,他看起来很糟,面色灰败,嘴唇干裂,身体极度虚弱,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没有食物和水,而是有一种诅咒的魔法笼罩住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磨灭他们的生命力。
“飞鸟,你怎么样?”
“绿萝,我好困,好累,我觉得我想睡觉。”
“千万别睡,要是睡的话就没力气醒来了。”
“我知道,但真的好累。”
“别睡,别睡,飞鸟,”绿萝几乎要哭出来了:“你忘了你为什么来吗?你还没有找到你的朋友呢?”
飞鸟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没忘呢,就是有点后悔,不该带你来,结果让你在这陪我死。”他说到着,干枯的眼瞳竟有点湿润。
“你胡说什么,我们怎么会死?”绿萝真的哭了,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到飞鸟灰暗的脸上,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这眼泪滴落破碎的声音。
这是飞鸟第一次看到绿萝为他哭泣的样子,他想,假如在正常情况下,他一定会感到心疼吧,但现在,虚弱的他连心疼的感觉都没有,因为心马上就要死了。
他暗自叹息一声,叹息的并不是自己即将死去,而是那些如水晶般的泪珠。总是要到最后的时刻才懂的最珍贵的是什么,总是要到失去时才拼命想要挽回,如他此刻,竟一直没有发现,面前这个默默落泪的女子到底对自己有多重要,她已经无声无息间走进自己的内心。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绿萝的场景,和现在多不一样,那时她还像一个天使,站在蓝天白云下微笑,现在她却披散着头发,抱着即将死去的自己默默流泪,虽没有天使漂亮,却成为他最美的记忆。
伊斯凡,我突然有点懂你了..
绿萝看着双眼无神的飞鸟,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心痛,这种感觉就像是得知母亲离去时的感觉,是一种剧烈的撕裂感,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她本来最厌恶死亡,却亲眼看着飞鸟死去,她知道,飞鸟正在一点点脱离她的怀抱,走向那个黑暗的世界。
她想起那天晚上,漫天繁星,她问:“为什么爱是痛的?”他答:“因为它是真的。”
她擦干眼泪,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俯在他的耳边,长发垂落,把这个世界所有的阴影遮挡,她喃喃低语:“你不会死的,我能救你一次,就绝不会让你再死,飞鸟,答应我,千万不要走进那个世界,等我,我一定会把你拉回来。”
她仰着这那阴暗的天空,想象着那漫天繁星,最后一次露出微笑,她的身上突然亮起来点点绿光,照亮着阴翳的谷底。虚空中,一丝一缕的绿色光线在她身上汇聚,她始终面带微笑,等到她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盛时,所有的光消失在她体内,这里还是阴翳的谷底。
她看着飞鸟宁静的脸,慢慢俯下身体,吻去。
在这一片昏暗中,唯这吻是永恒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