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上门口站定脚,对着定婕妤打千儿行过礼,赔着笑回了一句:“咱们娘娘知道您来了,叫奴婢出来迎一迎您,”说着又朝刚才那个小太监啐了一口,“这个东西不知好歹,连您都敢拦下来,回头定要给他一顿好打,您可别恼。”
定婕妤笑着说没事儿,便抬脚跟着碧水进了宫里。她甫一入内殿,瞅见了慕言正懒懒的歪在贵妃榻上,上前了两步噙着笑同她行过礼,跟着问了句:“娘娘才去江南游玩了一回,怎么才回宫看着无精打采的?”
慕言这才回过神来看定婕妤,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支使人挪了绣墩儿给她,自己也坐起来了一些:“就是出去玩儿过了,猛地一回宫里来才觉着宫里实在没意思。”
定婕妤在心里暗暗吃惊,只怕阖宫上下也就她慕言一个人敢说出来这样的话了。她却也没有跟着再附和,只管直截了当的提起来:“臣妾才从上林苑来,菀妃娘娘今儿做东请咱们去吃酒,席上没见着您,才散了宴便来这儿瞧一瞧您,看看您是否安好,若是身上有什么不好的,可得赶紧请太医来诊个脉,别作下病来回头皇上又要心疼。”
慕言并不知道定婕妤此番来找自己是什么用意,可是听她提起上林苑的宴会,估摸着她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眼儿,可是她话里话外又不明着说,自己也没有办法,只好陪着她周旋,想到这里又不禁有些头疼,说到底还是宫外好啊。
定婕妤看她许久不说话,反倒是一直盯着自己看,一时之间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身子往前头倾了一些,低着声儿叫了一句:“娘娘?”
慕言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她才刚的问话,哦了一声儿又是拖了个音,仍旧噙着笑同她说:“我整天好吃好喝的又不操什么心,哪里能作下什么病来,”话音一转就同她说起了上林苑的事儿,面上的笑里有些自嘲的意味在里头,“既然是菀妃做东,那这个宴会不见我的身影也实属正常的,婕妤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倒是这么巴巴儿的跑来我这边,回头给菀妃知道了只怕要给婕妤使脸子了。”
定婕妤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看慕言总是一副和气的模样,她竟然也有这样话里用软刀子刺人的时候,想着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儿:“原本也没什么,主要是忧心您,”把话音一顿,拿眼儿打量了慕言一回,继而接上一句,“宴会上康妃娘娘宫里的一个贵人说了一番话,倒是弄了个不欢而散的结果。”
“什么话?”慕言不疑有他,只管让自己的好奇心狂涨起来,什么也不想的就问出这么一句来。
定婕妤嘴角的笑扯得更大了一些,压低着声儿回道:“说娘娘您专宠六宫深的皇上喜爱,只怕空悬了四年的后位,就要有人坐了。”
慕言在心里头把这个话琢磨了一回,心里猛地一惊,一抬头对上定婕妤,这个话的意思是说她就是那个皇后人选吗?慕言猛地想到从前被菀妃灌药,还有宴会献舞崴脚的事儿,再加上平日在宫里的磕磕绊绊,她心里倏尔一凉,难道全是为了这个皇后之位吗?
她一时有些出神便没有去接定婕妤的话,反倒是定婕妤瞧着她这个模样心里有些欢喜起来。只怕这位言妃娘娘真个儿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处境,自己提点提点她,也没什么坏处。一则将来她真的做了皇后,怎么也不能忘了今日的提点之恩,二则哪怕是她日后倒了台,这些话就算是传到了菀妃的耳朵里,她大可推说是笑里藏刀,拿这些话给慕言添堵,好叫她郁结于胸作下病来。
定婕妤如此想着,在心里面打定了主意,便跟着开了口:“娘娘也得自个儿盘算盘算了,您一个妃位,理应是后宫表率的,可是如今专宠六宫实在是惹得皇上废弃祖宗礼法。从前您没有入宫的时候,菀妃娘娘也得宠,再早些时候,康妃娘娘也得宠过,可是任凭谁也没有跟你这么着,霸着皇上不放开……”
“我没有。”定婕妤一番话还没说完,慕言就愣愣的瞧上她,丢出来了这么一句。
定婕妤心中嗤笑过一回,继续添上一句:“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可如今的事实就是这样,是容不得您分辨的。皇上里里外外的意思都是要以您为后,难道您自个儿就没个计较吗?您要是真做了皇后,日日专宠,哪里还有六宫妃嫔的活路,若是传出去,只怕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要说您狐媚惑主了。”
她这个话说的是够狠的,原本冥月痕宠爱慕言也是他自己的意愿,从来都不是慕言去跟他求来的。可是慕言也明白,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皇帝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说他错,所以到头来错都在别人。就像是她现在专宠六宫的这个事情,如果传了出去,绝对没有人会说冥月痕不该如此之类的,反倒会一口咬定是她慕言狐媚惑主,只怕连带着当初送她和亲的目的都要遭人猜测,说她们一族有不臣之心,这才送来个狐狸精,意图谋害冥月痕。
慕言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累,后宫的这些争斗,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实实在在是清楚得很,可是她从来都不想卷进去。她听碧水说起来过,康妃当年盛宠,可是如今也是参禅念佛与世无争,她觉得那样的日子就挺好的,而她比康妃更幸运的是冥月痕喜欢她,她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后位什么专宠,只是在心里觉得,冥月痕是她的夫君啊,他们之间本就应该如此的。
碧水在近前伏侍,自打听了定婕妤的话便知道她是居心叵测,这一回过来一定是来者不善,可怜自家主子懵然不知,这会子瞧着那个模样,倒像是真的把她的话听到了心里去似的。
心里暗暗发急,猛地想起什么来似的,上前了一步对着二人打个千儿,低着声儿对慕言道:“娘娘,早上皇上吩咐了说叫您午膳过后去一趟勤政殿,他有事儿跟你说的,您忘了吗?”
慕言愣愣的抬起头打量碧水,心里实在记不得有这样的事情。而一旁的定婕妤把慕言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暗道好一个忠心为主的奴才,却也不去拆穿碧水,只是顺势起了身对着慕言一礼就告退:“既然皇上同娘娘还有约,那臣妾就先回去了。”
说罢这话自顾自的转身离开,碧水赶紧吩咐了一个二等丫头送她出门。一直到确定她离开了之后,才恨铁不成钢似的对着慕言埋怨起来:“娘娘您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叫定婕妤三言两语就说的失了心智似的,她是什么人?从前就是跟着菀妃娘娘过日子的,她嘴里的话能听吗?”
碧水的这些话,慕言又何尝不知道呢。可是她心里却又特别的清除,定婕妤说的话一点儿都不错,虽然说她是不安好心才跟她说这些,可她能反驳得了吗?想到了这里,颇有些无奈的对碧水道:“我知道她不安好心,可是碧水,她说的话一点儿都不错啊。”
慕言一转身背对着碧水躺在了贵妃榻上,碧水看她这个模样还想要再劝慰些什么话,却被慕言打断了,“你下去吧,我一个人歇一歇。”
碧水无奈只得退了出去,心里恨透了定婕妤同菀妃那起子小人,她是很心疼慕言的,自打慕言进宫以来从来都不会为难她们这些宫人,与别宫的妃嫔相处之时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她在宫里这么些年了,从来没见过像慕言这样的主子。
今儿个这事儿,还得早些让皇上知晓才是正经的,免得菀妃她们又使什么腌臜手段来对付主子。她如此想着,便在心中盘算过了一回,暂且压下不提。
而定婕妤离开这头不多远,就对着身后的红玉意味深长的丢出来一句:“这位言妃娘娘,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糊涂。”
红玉是打小服侍定婕妤的,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似主仆似姐妹,一向在没人的时候红玉说话都随意许多,这会子四下无人,就只见红玉把小嘴儿一撇跟着说道:“奴婢瞧着她可是一点儿也不糊涂,真不知道她这个样子是做给谁看,倒也招的皇上这么心疼她。”
“你错了,她不糊涂是真的,可这个样子却不是装出来的,”定婕妤扭脸儿看了看红玉略带不解的眼神,打了个笑同她说,“以后你就明白了。这会儿你去一趟菀妃宫里,就跟她说我才刚去看过言妃,把我刚才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菀妃,再说一说……”她故意拖了个长音,而后又低着声儿在红玉的耳边儿吩咐,“言妃丝毫不怕旁人说三道四,直言自己就是要霸占着皇上,这个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红玉突然明白过来,一点头小跑着离开,留下定婕妤一个人回身看了看慕言的宫室方向。慕言啊,我倒是想看看,你和菀妃到底是谁更胜一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