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某,官至御史中丞,曾与杜佑同佐淮南幕府,关系亦深且久。杜佑在一篇符载代写的《祭崔中丞》文里,怀着极少见到的深厚感情,回忆与崔某共事淮南的日子写道:“佑自幼龄,实奉周旋,绸缪之处,四十余年。昔佐此府,周行接联。佑忝末介,公总中权。朝整金鹿,夕同猗筵。挥动饯戽,沉吟风烟。
对博干场,春日秋天。气振耳热,胜负争前。今也冥冥,音容藐然。沉思永痛,涕泣缠绵。”年龄还很小的时候就得到过崔某的照顾帮助,关系一直保持了四十多年;虽然职务有高低,“佑忝末介,公总中权”,但可以白天各干公务,夜晚共同饮宴;又可以无拘无束、尽情博戏,争胜负到“气振耳热”。看得出来,杜佑与崔某,关系的确是很不一般的,可以说既是长辈、晚辈同事,也是忘年知己。而且杜佑对崔某怀有很深的感激之情。只是这个崔中丞某具体是谁,事迹如何,目前还没有进一步的材料可资考查。顺便说一下,这篇祭文,还使我们看到了一些当年杜佑在淮南的日常生活的情况。
王某,大历五年官至淮南节度使行军司马,也是杜佑曾经的淮南同事之一。李翰《淮南节度行军司马厅壁记》作于大历五年。他在记中写道:其时,有“行军司马尚书户部郎中兼侍御史王公,以经邦纬俗之材,佐淮夷方面之寄”。又谓:“淮南之地,提封千里,徵令百役,税以足食,赋以足兵,以宽征之则安。淮南之冲,南走闽越,北通幽朔,关梁不闭,朝聘相望,以欢交之则固。自韦公统戎旅,王公翼戎行,威加于大则将不骄,惠及于细则卒不惰,减役轻敛则人不困,待宾省旅则境不危”,“翰获庇于有礼之俗,遂安于无虞之境,书绩示后,岂待命乎。”韦公即韦元甫。王公未记其名,但有“经邦纬俗之材,佐淮夷方面之寄”,善于军事管理,对韦元甫帮助不小,李翰对他的评价还是很高的。
杜佑在浙西、淮南幕府期间,可考知的其他同事还有:
蒋晁。崔圆主持扬州时为其“部从事侍御史”,“以才智任职”,“能一其心以佐大府之政,政靡大小,唯公是谋”。大历三年“如京师,条奏官府之废置,岁月之要会”。“其来也,吴、楚之众君子酒而诗之,而薛水部弁、李司直翰双为之序,以冠篇首。”
刘太真。刘太真亦名士,宣州人,善属文,陈少游赴任扬州,刘太真为掌书记。后入朝,与杨炎有交。从其《上杨相公启》称“早年僻居江介,泛窥经典,莫究宗源”的说法看,在扬州期间也曾做过学问。杜佑时在扬州,俱为陈少游幕府僚佐,与刘太真之间可能也有过交往。
张惟俭、惟静兄弟。独孤及《张从师墓表》:吴郡人,秀才及第,乾元元年御史中丞郑灵拥旄济江,辟为从事,上元二年八月终吴郡私第。“其孤惟俭、惟静,能禀谋训,弱岁皆精左氏、谷梁春秋”,弟张从申。祖损之。
当然,杜佑在江淮期间,江南还活动着一批更为着名的文人官僚,如李华、萧颖士、郑虔、殷寅、柳芳、陆据、邵轸、皇甫冉、赵宗儒、韩会、崔造、卢东美、张正则等人,这些人虽然当也为杜佑所知,其活动当也对杜佑有影响,但杜佑似乎由于文才的关系,与之交往很少,史料几乎看不到反映。文学士流与子弟吏道的文化差异,从中是能体验出来的。
李华和萧颖士皆为当时江南文坛领袖,周围所聚文人多,社会上很有影响。《新唐书·李华传》称:“华爱奖士类,名随以重。若独孤及、韩云卿、韩会、李纾、柳识、崔佑甫、皇甫冉、谢良弼、朱巨川,后至执政显官。”其中的皇甫冉,家丹阳,为皇甫谧后裔,出身书香名门,亦当时活动于江南的文人名士之一。有诗集350篇传世。父凯潭州刺史,伯父彬秘书少监,本人“大历二年迁左拾遗,转右补阙,奉使江表,因省家至丹阳”(年54病卒于家)。皇甫冉活动地点在丹阳,杜佑按说应该与其有交往,但我们没找到能够说明问题的材料。韩会等人,《全唐文纪事》引王轾《韩会传》有这样的记载:“(韩会,韩愈兄,永泰、大历间)率崔造、卢东美、张正则,居上元及江淮间,好言当世事,自谓有王佐材,以道德文学伏一世。大夫士谓之四夔。浙西观察使李栖筠荐用,累迁起居舍人,贬韶州卒。”其中的崔造,以后德宗贞元初年曾一度与杜佑同在尚书省为官,主持经济管理事务。推测因有这一层关系,两人之间也当有过交往。
在上举江南诸多文人中,若说可能对杜佑有影响者,值得一提的可能是郑虔。郑虔,荥阳人,善书画,亦好着述。天宝中,玄宗置广文馆,为首任广文馆博士。乱后因在东都受任伪职,免死贬台州司户参军事,数年后卒。史称:“虔学长于地理,山川险易,方隅物产,兵戎众寡无不详。尝为《天宝军防录》,言典事该。诸儒服其善书,时号郑广文。”
台州相邻越州,郑虔贬台州期间,杜佑正好来到了越州,有可能与贬居中的郑虔有过交往,甚至见到过他的《天宝军防录》,而在以后撰修如《通典》、《边防典》时有所参考。不过这纯属推测,我们还没有找到可资进一步分析的材料。
杜佑大概也是在这期间娶妻生子、建立起自己的小家庭的。杜佑结婚较晚,大概已过而立之年。妻梁氏,是苏州常熟县令梁幼睦之女。娶妻的时间,从长女的出生年龄推算,当为永泰元年至大历二年(公元765-767年)在苏州任浙西使府从事时。时年31至33岁。杜佑长女的出生年龄,可以从一则墓志推知为约生于公元766-767年,因涉及杜佑的结婚时间问题,这里稍作展开讨论。
佑女嫁张士陵。《唐代墓志汇编》收《故邕州刺史张士陵墓志》记载:元和十一年,士陵卒于理所(54岁)。夫人京兆杜氏,故太保岐国公佑之女也。夫人有柔顺婉妮之德,先公十五载而殁于扬州。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前推十五年为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可知佑女卒于贞元十七年。又从墓志知,佑女卒时,夫张士陵39岁。以佑女小于其夫三至五岁计,可推知佑女卒时,年龄在三十四五岁左右,其生年亦可推知,当生于公元766-767年之间、也就是永泰二年至大历二年前后。由此进一步推测,按常理,佑女出生时间应在杜佑成婚周年左右。如此上推一年,则可知,杜佑的成婚时间是在永泰元年至大历二年之间,时年31岁至33岁上下。
以后大约在杜佑48岁、佑女17岁左右,即德宗兴元元年(公元785年)前后,佑妻梁氏病卒。权德舆《杜佑墓志铭》称:
“夫人安定郡梁氏,苏州常熟县令梁幼睦之女也,专柔淑慎,动有仪轨。先于公殁几三十年矣。”杜佑享年78岁,梁氏先卒“几三十年”,则梁氏去世时,杜佑48岁左右。杜佑与梁氏在一起生活生活了大约有18年。另外,若依唐人婚嫁习惯推算,佑女可能是在20岁左右出适张士陵的,在张家生活了15年,于贞元十七年病逝。
说到娶妻生子,杜佑的家庭生活,子女及妾室李氏的情况,也在这里略作考察介绍。
杜佑一生娶有一妻一妾。妻梁氏、妾李氏。有一女三子。
其中一女及长子师损、次子式方为梁氏所生,少子从郁,出妾室李氏。杜佑何时纳李氏为妾已无材料可考,推测当在梁氏病卒以后。佑女嫁张士陵已见前述。长子师损,以后从父荫入仕,官至工部郎中、司农少卿。次子式方,官至桂管观察使。
少子从郁多病,以荫入仕,官至驾部员外郎。从郁即唐后期着名文人诗人杜牧之父。
妾室李氏,如果从杜佑48岁梁氏去世不久即纳为妾算起,起码在杜家生活了三十余年。多年助佑操持家务,李氏于杜家应该是有功劳的。但不知什么原因,杜佑对李氏一直以妾相待,始终未扶正为妻。
史料提到这样一件事:杜佑以后为淮南节度使时,贞元十五年,德宗曾因事下制,封李氏为密国夫人(与当时的藩镇重要人物之一淄青节度使李正巳之妻同时授封,事见《旧唐书·李正巳传》)。但德宗的封授,杜佑拒绝了。他在王仲周代撰的《谢妻封邑表》里说:“臣佑言,伏奉恩制,封臣小男母李氏密国夫人。臣某中谢。伏以礼经明文,妇人本无爵命,秦汉以降,优贤以充闺门。固无谬及,有紊彝典。臣小男母李氏非主馈,若云因子,臣男尚自贱微;礼有从夫,臣妻又早逝没。盖陛下念臣齿发渐衰,宾祭无主,裨立家而有裕,遂开国以疏封。”这件事似乎反映出,在杜佑的头脑里,传统的礼法观念是很浓厚的,对于妻、妾名分看得很重。始终待李氏以妾位而不肯扶正,可能与此有关。但尽管如此,由于授封制文是公开宣布的,德宗这次封杜佑妾李氏为国夫人,在当时还是引起了议论,留下了一段故事。如《桂苑从谈·史遗》崔膺条就写道:
“淮南节度使杜佑,先妻梁氏女。梁卒,策嬖姬李氏为正嫡。
有敕封邑,为国夫人。膺密劝,请让追封亡妻梁氏。佑请膺为表。略云:以妾为妻,鲁史所禁。又云,岂伊身贱之时,妻同勤苦,官达之后,妾享荣封,云云。梁氏遂得追封。李亦受其命,时议美焉。其后(崔膺)终为李氏所怒。社日,公命食彘肉。
因为李氏划堇而卒。”崔膺,史无详载。《唐语林》的一则故事提及,他有文才,但为人无拘无束,入杜佑幕府之前曾在徐州使府,为节度使张建封的幕僚:“崔膺性狂,张建封爱其文,引为客。随建封行营,夜中大叫惊军,军士皆怒,欲食其肉,建封藏之。”又,《全唐文》收入崔膺所写《扬州某和尚塔铭》一通,从中可知贞元十六年时,崔膺已在扬州,成为杜佑的部下,故前引《桂苑从谈·史遗》所述崔膺劝让故事,应该是可信的。以上所述已经是后话了。言及杜佑结婚时间,在这里作个交代。
大历六年(公元771年),韦元甫病卒于位。韦元甫在淮南三年,治理有成绩。他的部下、时为舒州刺史的着名文人独孤及后来在致祭文里写道:“惟公剖符,作藩维扬,往岁斯民,匪迪匪康,自公戾止,视之如伤。饰吏以儒,出言有章,革划烦苛,载戢暴强,将吏奉君,若网在纲。罔或作威,以紊典常。民斯楫睦,政亦允臧,和气被物,丰年降祥”,对于他治理淮南的业绩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顺便提一下,独孤及亦曾为韦元甫部下,大历六年为淮南道舒州刺史,可由他于当年春三月为庆贺滁州刺史李幼卿修成琅邪溪堂而写的一篇序文推知。又,据崔佑甫《独孤及碑铭并序》、梁肃《常州刺史独孤及集后序》,可知独孤及生于开元十二年(公元724年),年长杜佑10岁,大历十二年(公元777年)53岁卒于常州刺史位。独孤及既与杜佑同时任职淮南,又有韦元甫的关系,两人之间应也是相知甚至有交往的。
韦元甫卒后,杜佑当仍在淮南幕府供职,继续做幕府从事。以后的几年,淮南节度使府的长官先后换了两位,大历六年至八年是张延赏,八年至建中四年是陈少游。张延赏,以后在德宗时为相,也是一个对杜佑的发展有影响的人物。杜佑后来从岭南节度使任征召入朝任尚书左丞,参与德宗贞元初年的政治经济整顿,可能与时为宰相的张延赏有关,见后述。
张延赏在淮南期间,杜佑与他的关系可能也是比较密切的。
如一则故事说,延赏子弘靖幼时,杜佑尝见之,预言日后当为相。可以出入延赏家,并说出这样的话,可知关系不一般。陈少游,博州人,史称为吏强敏而好贿,善结权贵,以是得进。大历元年先为桂管观察使,后改宣、歙观察使,大历五年至七年为越州观察使,大历七年,刺史陈少游奏复置山阴县。此前大历二年因袁晁乱权废,大历八年出任淮南节度使,主政十年,是杜佑以前在任时间最长的一位。陈少游主持淮南期间杜佑的事迹如何,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史无记载,已无可讨论。
到张延赏、陈少游镇淮南时,杜佑已经是三十六七岁年近四十不惑的人,有了近20年为吏从政的经验了。这时的杜佑,“雅有远度,志于兴邦”,思想趋于成熟,对于时局形势已有了较深的了解把握,国事家事的处理以及如何待人接物上也有了成熟的看法认识和做法。公事之余,主要的事情就是读书、写书。
三、初撰《通典》
杜佑任浙西、淮南从事期间,官府供职之余勤于学问,“夜则灯下读书,孜孜不怠”,最大的业绩成就,就是在大历六年(公元771年)左右,完成了自任剡县丞以来已经用了近十年功夫的《通典》一书的初稿写作与初校工作。
关于杜佑于何时何地开始撰修《通典》,学界有不同说法。
一般以李翰的“大历之始,实纂斯典”说为普遍接受的说法。
李翰《通典序》:“淮南元戎之佐,曰尚书主客郎京兆杜公君卿,雅有远度,志于兴邦,笃于好古,生而知之。以大历之始,实纂斯典,累纪而成。杜公亦自为序,引各冠篇首”,“翰与杜公数旬探讨,故颇详旨趣,而为之序。”(此从《全唐文》引文。点校本《通典》所附序文文字有所不同,作“翰尝有斯志,约乎旧史,图之不早,竟为善述者所先,故颇详旨趣,而为之序,庶将来君子,知吾道之不诬”。文意稍有差别,似不如《全唐文》引文。)李翰是最早见到并阅览杜佑《通典》一书的人。大历四年至五年,他正好有事在扬州(事见前引李翰《淮南节度行军司马厅壁记》等文所记),并曾用了数十天的时间,亲与杜佑讨论其书内容,故其说法应该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