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雨,天残居。
云绯月嗖得睁开凌厉的眼,囫囵自床上跃起,大力踹开门,不由惊愕。
宽大的院子里,满是动物。小到人畜无害的白兔,松鼠,大到凶猛骇人的孤狼、黑熊,无一不懒懒地趴在地上。听闻声响,亦都是懒懒地抬头,并无一般动物对人的戒心。而中央一人,正背对着她,半蹲着。
过大的动作令伤口直疼,却无方才的剧烈,看来已有人好心替自己上过药。
她心中并无感激,只要思及流金二字便怒火中烧,心头直颤。冷意如潮蔓延,出口似冰,“老头,你可认识流金?”
只要他说认识,她恐怕立刻就会动手。
天残一愣,手中动作一停,顺着手下白兔的毛发轻轻安抚,就将它送走。白兔行走时一瘸一拐,看来受了伤。
云绯月冷冷瞥过,目光鄙视。
“老朽不才,正是流火流金的师傅。”天残侧目,彬彬有礼,露出右侧空荡荡的袖管。
她的目光胶着在断袖之上,老人却恍若未闻。她反倒有些恍惚,出神间,就听对面的人语重心长道:“那两兄弟,亦是可怜人,年幼时便被父母视为扫把星,扔在荒山野岭。彼时,两人年方五岁。”
“好在哥哥心智早熟,或乞讨或偷或抢,两人才不至于饿死。这一对兄弟,哥哥强壮,弟弟多病,背负着所谓双生子的诅咒,处处不为人接受。幼年足足漂泊了五载,才在机缘巧合下为我所救。”
天残的话带着几分悲悯,扣人心弦。
云绯月不由心头一动,转眼却又坚硬如铁,满含杀意地望去。该死得老头,竟然迷惑她得心智!
“小娃娃,定力不错。”天残一改那语重心长的面容,捋着花白的胡须笑得一脸狡猾。
云绯月面色一沉,纵身朝天残老人掠去。眉目间,那人怡然自得地立于百兽从中,挺立浅笑。苍老的面上皱纹横生,随着笑容勾勒出深深的沟壑,眼露流光,狡猾似狐。她不由为之愣神,心脏处传来钝痛。
“小娃娃,从现在开始的一炷香时间内,我不会动。只要你能打败我的朋友,成功触碰的到我,就算你胜。到时候,要报仇要杀人,悉听尊便。”
眉心一挑,紧握于手中的匕首并未收起。
“你若输了,便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天残面露不屑,眼底的狡黠自然流露,显然有所图。
云绯月被那狡黠而果断的眼神吸引,待回神,短匕已经拢入袖间。她不再反驳,咬牙朝天残飞纵而去,杀意不减。
在她杀意奔腾的一瞬,一院优哉游哉的鸟兽立刻警铃大作,机敏地站立,做出御敌的姿态。随着她的动作,分毫不差地朝她涌来。泥土的地面略有松动,仿佛即将崩塌。她面色冷沉,一跃而入。
本以为自己能解决的云绯月,很快便知道自己错了。
那上百鸟兽,攻防有道,取长补短。上百只齐攻,攻击力竟不输一名一流高手。
上有秃鹫封锁猛啄,前有孤狼窥伺,后有黑熊觊觎,左右各有两只庞然大物虎视眈眈,盘踞在她不远处,封锁了她所有的出路。如今靠近自己的,都是些小动物,如八爪鱼似的缠着她。
最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几只刺猬,张扬着满身的刺朝她的身上撞。
对面的人笑得四仰八叉,模样嚣张,毫无老者的沉定。云绯月冷笑,拖下脚上的鞋朝天残脸上掷去。天残有生以来第一次吃瘪,她却毫无笑意。
她没办法。这些动物与她无冤无仇,又多少带着残疾。要她痛下杀手,显然太过残忍。
她云绯月,只杀该死之人。
天残眯着一双狐狸眼,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朗笑三生,挥手一喝,“孩儿们,快来!”眉飞色舞,活像这下大小家伙的母亲。
云绯月惊异的是,随着天残一声令下,像八爪鱼似的扒在她身上的动物闪电般退去,齐齐朝天残跃去,目光齐亮。
活该!她毫无怜悯之心。可令她失望的是,在上百只动物动的一瞬,离她不远的天残亦动了。
天残如脚下生风,步履轻盈,看似缓慢地在地面犹疑,结果却不可思议地避开了所有朝他跃去的动物。一眨眼,天残已立在她眼前。昂首挺胸,花白的胡须骄傲地直颤,似乎在等待她的惊叹。
她不过冷冷地扫去一眼,心却愈沉。
天擦的高人一等,没有令她向往,反倒令深埋于内心的无力再次显露,打得她措手不及。因为她的弱,她保不住独孤城,现在,因为她的弱,竟连为独孤城报仇都成了奢望。
老天,你既然许我一世情,却又为何将他残忍夺走。
她眉目似冰,目光飘渺地远眺天边,入眼处,天空一声闷雷炸响,黑云如潮压境,而后暴雨倾盆而下。她在一片慌乱的躲雨中,不由自主地朝雨中迈去。直到浑身湿透,青丝黏连成片,周身冰寒,才苦笑。
能为她打伞的人,早已不再。
低眉,瞥见身上的红衣,沾满了血迹。鲜红的色彩,曾是她的最爱。如今,这身鲜红成了她心中最深的眷恋,也是最深的伤。红色,就像独孤城流淌的血。
疯狂地褪下那身独孤城挑的华服,在一片朦胧中被短匕割裂成碎片,被雨点狠狠地打下,一如她的心。
眼中的战意瞬间被点燃,余光紧锁站在屋檐下观望的天残,回头,毫不留恋。
她云绯月,再不穿血衣。
“老头,你说要教我武功。”云绯月狮子大开口,毫无祈求的意思。
天残欲言又止地望着面前得女子,清冷,肃杀。他又满身绝技无人传承,本是遗憾。可他行走江湖多年,如何看不出她戾气极盛,学了功夫,恐怕必有人遭殃。更何况,她劈头盖脸问的就是流金,可见她的仇敌不是别人,正是流金。
一个欲杀自己徒弟的徒弟,他应该收么?
一场冷雨令云绯月恢复了冷静,冷眸瞥去,已剩坦然,“我答应你,不伤他性命。”但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杀意深埋于心,不再流露。
天残将信将疑,但一个天资卓越的徒弟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更何况,据他的老友所言,他的大限,恐怕就要到了。
同一屋檐下的两人,各怀心思,却又不可思议地成为了师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