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阵阵,寒人心魄。
云绯月深深望了欧阳于归一眼,并未开口。和欧阳于归在这个时候重逢,绝对令她始料未及。
思绪游转,云绯月不断考量着后路。
第一,替欧阳于归找一个藏身处,自己引开杀手;第二,和欧阳于归一起躲起来;第三,杀出去。
三种方法在脑海中徘徊不过一瞬,云绯月冷眸一沉,抱歉地看了欧阳于归一眼。
只有一路杀出去,才是生机。
欧阳于归的伤势容不得拖延。深山野岭,更深露重,危险重重,本是最好的隐蔽地,眼下却是欧阳于归的催命符。
他的这条腿,废不得,不能废!
冷光稍纵即逝,她对天发誓,她云绯月与金河不共戴天。
戾气一瞬间澎湃而出,同时云绯月心一惊,扯住天蚕丝一荡,偏离了方向。变向的力道令她狠狠撞向山岩,关键时刻欧阳于归揽住她一侧,替她受了皮肉之苦。
眉一拧,云绯月轻声对欧阳于归道:“下面,杀手。”
欧阳于归了然,向下一瞥,脸色更难看。
悬崖之下,五十人的队伍各自成组,正襟危坐,杀气毕露。下方寂静无声,只剩下已经熄灭的火堆,还在冒烟。
云绯月就是凭借那一缕炊烟才起了疑心,感受到浓重的杀气才确信。
随手指了个方向,两人谨慎避开下方的杀手,朝一侧爬去。欧阳于归五指成爪,嵌入岩壁之内。指尖已被磨破,血迹斑斑。
云绯月亦不轻松,一手拖住欧阳于归,一手操纵天蚕金丝借力。天残金丝无声无息地甩纵,缠住,松开,再缠住。
二人配合默契,似已演练千遍。
眼看正要逃脱生天,头顶上空突然一个信号弹炸响,爆裂成点点的火星自当空坠落,看似无影。
那一颗信号弹,无异于一道惊雷。
云绯月暗骂一声,一改谨慎却缓慢的速度,朝欧阳于归递去一眼,陡然加快,若飞鸟般蹿出。
但那一颗信号弹,早已吸引了底下杀手的目光。齐刷刷五十道目光逼视而来,那五十道目光的主人立刻动了。
她红唇一抿,不甘地抬头。隔着重重云雾,仍能感受到自山顶传来的杀气。
放这颗信号弹的时机,上面的人早已计算完全。她们进不得,退不能,对他们而言却是优势。待她们体力耗尽,别说五十人,就算是一人,都能将她二人送入地府。
“她们撑不了多久,杀了她们!”又是杀意。
云绯月毫无异色,被她揽住的欧阳于归却满脸惨白,面上除了隐忍就是纠结。
无奈涌上心头,云绯月手中的天蚕丝一松,伴随加快的下落速度,还有她决然的冷语,“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不说独孤城的关系,就算没有独孤城和欧阳于归的关系,这欧阳于归能为她断一条腿,甚至弃一条命,她也不会丢下他独自偷生。
正当欧阳于归以为云绯月要战时,云绯月手中天蚕丝快速朝上飞射,缠住一块巨石。一个借力,两人立刻向上跃出去老远。
短匕划过山崖,削下不少碎石,一颗颗全被欧阳于归接入掌中。
欧阳于归目光落在下方的杀手身上,杀意暗蹿。
云绯月悄悄递去一眼,心头威震。欧阳于归不说,不代表她看不出来,他的情况,不容乐观。若再得不到救治,别说腿,就连性命都有威胁。
方才她无意间去探他的额头,早已滚烫一片。外伤,内毒,又被冷风一吹,即便欧阳于归是铁打的,也会被融化。
眼下,拖不得。但除了拖,毫无他法。
“别担心,我还能继续撑。”欧阳于归猜测着她的心思,艰难挤出一句。
淡淡扫去一眼,云绯月点点头,压下眼中的冷意与了然。眼下她二人被迫停留在悬崖峭壁之上,唯一的倚靠就是独孤城。但愿独孤城能察觉到那颗信号弹,赶得及救欧阳于归一条性命。
又过了片刻,那五十人再次分作两拨。一拨留守,一拨攀岩追来。
云绯月早料到,手中碎石紧握,就立击出,颗颗直指咽喉,比暗器更准。欧阳于归亦不落人后,凭借身后的内力,颗颗碎石索人性命。但十余颗碎石击出之后,她便察觉到欧阳于归出手间的颤抖。
不好,欧阳于归到极限了。
心下大惊,一提,手中的负重突然大增。欧阳于归眼前一黑,双手都失去了力气。云绯月猝不及防,被欧阳于归拖着向下。
她拉住天蚕丝一捞,手中只扯住了欧阳于归的腰带。他一身白衣,双目似闭还睁,又似是解脱。
云绯月来不及思索,顾不得直射自己的怨毒目光,松手纵身而下,直追欧阳于归而去。崖下的杀手立见肃杀,目露痛快,似笃定她二人会摔成肉饼。
怎么追都追不上不由令她心生烦躁。
直到欧阳于归砸在一颗干枯的树上,砸断树枝时受到一瞬的阻滞,云绯月足间借力一踏,人反一纵朝欧阳于归掠去,两人一同向下追去。
为避免头破血流,云绯月在最后一瞬放出天蚕丝,借力坠下。落地时两人的脸贴在地上,鼻尖都是泥土和血液的腥味,却让她真实地感觉到生机。
臂上快速用力站立,冷眸直锁那虎视眈眈的杀手。
“我会让你后悔没有先一步死去。”一人满脸络腮胡子,出口气劲十足,可见功力深厚。
云绯月目光极淡,不见情绪。令欧阳于归背靠山崖坐下后,半倚在崖壁上,把弄着手中的匕首。
异样的触感令她秀眉深蹙,眨眼已经回神。没有独孤城,她手中的,也不是独孤城修长的十指,而是冰冷的匕首,时刻提醒着她随时可能到来的厮杀。
据她的观察,金河的人,大体分为两拨。
一拨擅长暗杀,一拨擅长明斗。庆幸的是,被她困在石屋的那五十人,正是擅长暗杀的那一拨人。眼前的人,不屑暗杀,不屑暗器。所以她才能光明正大地站着,毫不担忧会有人出暗器。
人的骄傲,从来都是一件利器。
杀手们据守在几步之外,却惊骇于云绯月的身手而畏畏缩缩。
云绯月不咄咄逼人,周身却死气蔓延,令即使刀口舔血的人亦为之胆寒。兀地,云绯月感受到一丝突兀,树丛沙沙作响。
独孤城来了!
一个机灵挺直了后背,唇角已然勾起。同时那杀手也察觉,狗急跳墙,下决心冲来,摒弃性命。
云绯月左右两把短匕,划出安全的一方半圆,里面是半清醒半昏迷的欧阳于归,余光却直锁那动静传来之处。
动静之大,速度之快,一定不是其他动物,是人!
挥刀的手早已麻木,肩膀上又添了几道新伤。云绯月不管不顾,挥刀断命。但一瞬,那双透亮的脸一沉,冷意发自肺腑。
不是独孤城!
云绯月改守为攻,利索一刀解决了眼前的人,冷厉的目光望向树丛中蹿出的人。
云耀川,竟然是云耀川。
云耀川亦看到了云绯月,下意识瞥了眼血画所在的方位,继而眉头深锁。两军之战,太子大败。他为避独孤城迁怒,不得不带着云家的那本古籍潜逃。本欲往藏血画的山洞避避风头,谁知道竟遇见云绯月被人追杀。
救,还是不救。
见不是独孤城,云绯月怒不可遏,冷冷瞥了一眼云耀川,出手更为狠厉。每每下手,血溅四方。身上小伤更多,她却不管不顾,似一头发疯的兽。
云耀川立于原地不同,那群杀手也不来阻挠,一心围攻云绯月。
杀,不停地杀。
云绯月渐渐失去神智,动作机械,只知道杀敌和护欧阳于归,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脑海中充斥的,全是独孤城。
独孤城为什么不来救她?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她和欧阳于归苦苦支撑,就是坚信独孤城会来,一定会来。
可是到现在,独孤城没来。他没来!
双目陷入赤红,云绯月几近癫狂。小小的包围圈,五十人围攻两人,可被保护着的欧阳于归竟毫发无损。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时光慢的如同一潭死水。
“云绯月,死。”耳边依稀涌入冰冷四个字。
可她依旧不管不顾,早已入魔。死,她早已是个死人了。
日光从头射入,耀眼夺目。日光中央映出独孤城挺俊的脸庞,她出神地伸出手去。入耳一阵闷哼,又一人被断生机,沉重的身躯连带那匕首一同砸向地面。
数日劳顿,生死搏斗,她能支撑这几个时辰,已是奇迹。
眼前兀地发白,云绯月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右手的短匕突然改变朝向,刺向自己的心口。她,云绯月,不会死在任何人手上。
欧阳于归,对不起,救不下你。
独孤城,对不起,陪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