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万蝶谷里草长莺飞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最是雨水丰沛的季节,连日的雨水灌的草木都越发的滴翠,看的人赏心悦目,可惜,谷主大人正愁得是焦头烂额,压根没有心思欣赏美景,其余人也是忧心满面,都盯着屋子里瞧。
原来他的夫人苗秀儿正值产期,疼的她是死去活来,断断续续的叫疼,稳婆大夫什么的聚了一屋子,谷主大人被拦在门外,自己也深知,即使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听得夫人的哀痛之声心内焦灼一片,这是他们的头一胎,自是凶险非常,他疼爱夫人受不得她委屈,可是也想绵延子嗣好堵了父亲的口,所以万分无奈的在门前的走廊里不停地踱步。
万小宝看的有些眼晕,这来来回回的都快有二十多遍了,老爷您就停歇一下吧,还没等他腹诽完毕,里屋又是一阵叫痛的声响,谷主大人急的直接贴在了门上,恨不得冲了进去,万小宝赶忙上前拽着他的胳膊阻拦:“主子,您且稍安勿躁,一屋子的大夫呢,肯定会没事的。”有事了那还能得了,那一屋子人的下场怕是就会变成白骨一堆了,万小宝缩了缩脖子,退到了一边,望着廊子外瓢泼的大雨,不时会飘进来一些,沾的人面上湿气一片,他又开始担忧起自家主子被这大雨飘着会不会受寒,可看他全然不在意,又不敢深劝,只好默默挪了个地方,站在他身后,替他挡一挡雨水。
“这都进去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谷主大人冷不丁的嘀咕了起来,一脸子的焦躁心疼,全无了平日里的杀伐决断的肃杀之气,这个时候看起来,也就和平常人家的父亲不无二样,哪里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万蝶谷谷主柳逸?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夕阳悬在天边,云朵也被染成了美丽的橘色,鸟归山林,世界渐渐安静了下来,雨水早就停了,花朵草叶上还残留着水滴,折射着夕阳,变得更加好看,蟋蟀促织的声音渐渐响起,夜晚就快要来到了。
屋子里亮起了灯,稳婆不停的进进出出,热水一盆盆的端了进去,个个都十分紧张,却还是不停的听到叫痛的声音,谷主大人很愤怒,脸色黑的快和煤炭有的一拼,万小宝拼命的缩在人群之后减少存在感以免被怒火波及,却还是没能逃过,只听谷主大人一声令喝:“小宝!过来!”
“诶,主子。”万小宝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还是反应快过了思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蹲在了柳逸面前行礼。
“进去拉个大夫出来,我要问问情况。”柳逸指着屋子,看着忙进忙出的稳婆脸色也带上了一些焦急,心里暗道不好,这会子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心急的想要知道情况。
“是!”万小宝趁着屋门开启的间隙,一扭身钻了进去,还没来得及细瞧屋内情况,就拉过身边一个离的最近的大夫出了门,开门的时候眼角余光向后扫过,只觉得夫人被人群围的紧紧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心下也感觉有点害怕,赶忙请了大夫出去。
那大夫已经年纪很大,一头白发,山羊胡子,看上去很是和蔼,但面色却也是说不出来的担忧,见到黑着脸的柳逸也是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颤巍巍的跪下行礼道:“谷主切莫惊惶,虽然时间拖得有些久了,但夫人一切安好,目前已经可以看见头了。”
柳逸一听已经看到头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不像刚才看上去那么可怕了,至少,晚些时候,他就可以抱着他的孩子了。
柳逸朝那位老大夫点了点头,扶他起身,嘱咐他道:“大夫快进去吧,只要夫人孩子安康,定有重谢。”
那老大夫也是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屋子,又是一顿折腾,等到月亮挂在了天上的时候,才听得屋内一阵响亮的啼哭之声,中气十足,屋内一片欢声笑语,也不知道是感慨自己的命保住了,还是在欢喜夫人终于生了。
万小宝赶忙跪地:“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生了!”自己心里也是高兴,一块大石头终于是落了地,自己的命也保住了。
柳逸笑呵呵的捻着胡须,暗道,听这声响,中气十足,定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万蝶谷后继有人,他心下顿觉宽慰不少,忧心了半日,终于松了口气。
不多时,就有稳婆推门而出,笑容满面,给柳逸打了个礼,笑道:“恭喜柳谷主,是个千金。”
柳逸一瞬间的黯然,居然是个丫头片子,这可如何是好,不过很快又堆起了笑,回道:“母子平安就好,女儿也很是贴心,只要是夫人生的我都喜欢。”
稳婆大夫们忙活了大半日,都闹哄哄的笑作一团出了屋子,只有人过来领着他们去领赏吃酒席去了,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柳逸踱步进去,炉子里点燃着安神的香,香烟袅袅娜娜的升起,将屋子里的血腥气压了下去,苗秀儿此刻正搂着女儿沉睡了过去,满脸的疲惫神色却也有说不出的满足,一直服侍在侧的贴身丫鬟阿青抱了女婴递给柳逸,轻声道:“小姐已经睡下了,折磨了半日,老奴的心一直挂着,好在母子平安,小小姐的名字还没取,不如老爷取一个吧。”这丫鬟是苗秀儿的乳母,从她幼时便一直跟在她身边服侍,现在年纪已大,却还是不肯离了她身边,所以便做了贴身丫鬟,一直留用。
柳逸接过女婴,黑乎乎的一团还未长开,但是眉眼已有几分神似其母,小丫头兀自睡的甜香,许是被抱的姿势不太妥当,闭着眼睛不满的哼哼了几声,不安分的扭动起小身子,柳逸一时间竟然有些看的怔住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丫头香香软软的好似一块点心一般,生怕用的力气大了会将她捏坏,遂晃了晃身子哄她入睡,他以前从来未曾想过自己也会有一天如此伏低做小的哄人,自从碰上了苗秀儿,现在又换了女儿,生命里又多了一个令他牵挂的女子,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声朗朗,毫不掩饰自己初为人父的喜悦,怀里的小丫头也跟着咯咯的笑了,阿青在一旁也笑着,说道:“看来,小小姐很喜欢老爷呢。”
“哈哈,乖女儿,为父来想想,要给你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才好。”柳逸踱步来到窗边,低头仔细凝视着女儿,月亮的清辉洒在她的脸上,似镀了一层银霜,抬头望着浩瀚星空中的明月,低低沉吟道:“今晚的月亮分外皎洁,就叫柳玥吧,况且这孩子是六月份出生的,也应景。”
阿青点点头抱过柳玥轻轻拍抚着,小丫头打了个哈欠露出了柔软的牙床,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柳逸望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妻子,满心欢愉的步出了门带着万小宝前去给柳放交差,柳放乃是万蝶谷初代谷主,柳逸的父亲,当年剑术超群罕逢敌手,后来厌烦了武林争斗,便寻得这处僻静山谷做起了隐世闲人,每日喝酒种花,好不惬意,有道是人不在江湖,但传说依旧,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年,柳放的名号还是叫的响亮。
刚一跨进院门,就听见柳放在院中舞剑,其声似狂风骤起,呼呼作响,还未等柳逸出声,柳放便停了手看向他,见他满脸喜气,就知道媳妇儿已经生了,遂点了点头笑问道:“怎么样了?”
“爹,已经生了,是个闺女。”柳逸抱拳躬身,恭敬的回道,柳逸心中对自己玩世不恭的爹反而是很有敬意,虽然对外都是冷面铁心让人看着都害怕,但是在他面前都是恭敬非常。
“闺女好啊,贴心,不错,明天我去起一坛陈年老酒来喝,名子起好了吗?”柳放闻言笑了起来,扯出凳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酒杯对月一邀,心中默叹,老婆子,你可以安心的去了,逸儿已有了后代,我们都可以安心了。
“起好了,叫柳玥,今晚月色皎洁,而且又是六月出生,取这个名字颇为应景,不知爹的意思如何?”柳逸看父亲神思不属,略有伤感之意,就知道他一定又想起了亡母,便坐下给他又倒了一杯,自己也摸出来一个碗倒了一杯,陪着柳放饮了起来。
“恩,好!名字不错。”柳放端起碗一饮而尽,目光放空的看向远处,似乎对其他的一切都不太感兴趣了,只随意的敷衍了几句。
柳放的记忆飘到很远之前,枯坐在凳子上像是一座雕塑,柳逸的母亲当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辈,名唤玉面医仙林素心,长相清秀可人,身姿袅娜,偏又乐善好施,救济穷苦百姓,虽然家里世代行医,但她天分极高,喜欢钻研,一时间疑难杂症都有了可以医治的方子,不少高官贵族都特意请她医治,上门提亲的更不在少数,为了讨好这位医仙的欢心,柳放没少费工夫,遍寻高山密林找来了不少稀世罕见的名贵药草花木种在万蝶谷中,万蝶谷气候温暖适宜,这些花草长势喜人,他便借着观花赏景的由头隔三差五的就邀她进谷,最终芳心沦陷,嫁于柳放做了妻子,在江湖上也是被传为一段佳话,都道他二人神仙眷侣,可惜好景不长,红颜易逝梦难寻,只有依旧长势喜人的花草树木为伴,以解相思苦意,所以柳放对这些花草格外用心的照顾,谷中更是无人敢攀折,以免招来老爷子的一顿胖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绝对能让你三个月下不来床,柳放将对妻子的一腔思念尽数发泄在上面,每日里只是饮酒看顾花草,醉生梦死,不再续娶,兜兜转转,时间过得飞快,儿子已经成婚有了妻子,现在又有了孩子,他觉得无限宽慰,妻子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不由的眼角隐隐有了湿意。
当他从回忆里走出来的时候,柳逸已经离去,四周只余蟋蟀低语,漫天的繁星,明月高悬,花朵吐露着芬芳,甜蜜的似梦境一般,柳放饮完坛中最后一口酒,靠在门前的树下沉沉睡去,迷蒙之间,似乎又见到那清丽的容颜,站在桃树下巧笑嫣然,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