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曙一声长叹道:“你们这里的人怎么这么鲁莽?难道就不知道客人来了要先端茶送水?”剑气沛然而发,“轰”的一声将扑来的四人击了回去。
那老者眼中神光一闪,道:“原来还是高手。难怪敢到这边窥探。吃我天璇子一击。”说着,手中法牌向前一挥。
司空曙就觉一道极其巨大的潜力猛然涌到,身子竟不由自主地一个趔趄。不由大吃一惊,当下以右脚为轴,滴溜溜转了个圆圈,消了天璇子的来力,大喝道:“你也吃我一剑!”双手平起,天武剑倏然飙出千百丈剑气,自司空曙手中轰雷电闪一般奔涌而出。那老者举牌一挡,一道云光护住当头。司空曙吐气开声,一声大喝,举剑当头劈下。就听轰隆一声大响,整座觐德殿已经被他当中劈成两半。那老者为剑气所震,直退出十余步,下余众人为一剑余威所慑,都咋舌不下,霎时大殿中寂静无声,只余两片残殿为剑气所激,轰然倒地。
司空曙傲立当场,弹剑而啸,道:“还有谁再来试我长剑?”
天璇子调息片刻,道:“阁下法力之高,老朽生平仅见。可是一人之力能够如何?诚然单打独斗而论,殿中无人能胜过阁下,可是十人、二十人乃至一百人呢?我们此举不过是要为天下苍生讨一个公道,本也不是为了自身,兄台何苦非要锳这趟浑水?”
司空曙还没回答,就听一人冷笑接口道:“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天下苍生?”
天璇子身子一震。空间颤了一颤,浮出两个人来。当先一人粗豪挺拔,正是海拉尔。后面跟了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的眼睛极大,看到王度看她,就冲王度眨了几眨眼睛,满脸都是顽皮的笑容。天璇子讷讷道:“原来是大帝。”
海拉尔冷冷道:“你还认得我是大帝,为什么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天璇子道:“小仙自认所行之事无愧良心,所以才敢妄为。我想请教大帝一件事,若是大帝能够回答,小仙自裁以谢天下。”
海拉尔道:“你想自裁,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天璇子道:“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若这件事没有结果,我做什么都觉得心绪不宁。”
海拉尔道:“讲。”
天璇子道:“我们真的是神仙吗?”
海拉尔道:“你们居住在如此繁华富丽的天宫,一切供奉不求而得,与天地日月同寿,永无任何变祸灾劫,下界之人朝生暮死,营营劳碌尚不得一饱,病苦愁饥日夕折磨,求一安心尚不可得,这还不是神仙,什么才是神仙?”
天璇子道:“这些宫阁珍玩真的是给我们准备的吗?我们真的存在于其中吗?”
海拉尔冷冷道:“你想得太多了。”
天璇子道:“我也知道我不应该想这些,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想,若是想不清楚,就一刻都安静不下来。所以我才想打开太皓池,解放天地元气,借此破解我心中之疑。虽然大帝跟老仙对我恩重,可我就是无法克制这个念头。”
海拉尔道:“你修道三千年,难道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天璇子道:“我也知道这是我的魔障,可我克服不了。
而且天生万物,不是平等的吗?为什么要受太皓池的压迫,一定要分出高低仙魔来?大帝能回答我吗?”
海拉尔冷冷道:“我不能回答你。我只知道你病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天璇子道:“可是他们有着跟我一样的疑问。”
海拉尔举目望去,觐德殿千余仙徒连那些坐着的一齐点头道:“是的,大帝,我们都很疑惑。”
海拉尔暗暗惊心。虽然平日统率群仙,视之如无物已成习惯,可如此众多仙徒一齐叛乱,当真也是件很棘手的事情。当下厉声喝道:“你们不要执迷不悟!若等我发动暗夜禁制,你们就悔之晚矣!”
天璇子道:“大帝,我们身上的暗夜禁制已经被解去了。要不我们怎么有胆子这么做?”
海拉尔大吃一惊,道:“谁给你们解去的?”
天璇子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们密谋起事之时,暗夜禁制突然消去。一问他们,也都一样,所以我们才敢放手一搏。”
海拉尔暗中一试,果然那拘禁群仙的暗夜禁制已经为人所坏,再也不起作用了。沉吟片刻,道:“你们跟我去见老仙,老仙无所不晓,有什么疑惑,尽可以问他。”
天璇子摇头道:“我们决心已下,这次无论如何是要做到底了。”
海拉尔怒道:“我的话你都不听,难道你要造反?”
天璇子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们正是要造反。”
海拉尔突然大笑道:“你们根本连思考的权力都没有,哪里还讲得上造反?”
天璇子凝神想了想,道:“这几天我潜神思想,好像真如大帝所说,我们不但不能思考,而且似乎连思想、力量都一概没有。但我们偏偏又是神仙,掌着天地中最终极的奥秘。这一反一正就像做梦一样困惑着我。我们究竟是什么,大帝一定知道的,就请告诉我们,以破老朽之疑,可以吗?”说到后来,神色极其热切,似乎为了求得这一答案,已经完全不计其余。连王度都觉得他有些痴得可怜。
海拉尔却满脸都是讥嘲的神色,似乎在看着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一样。王度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的神色好像自己初开始修炼魔法的时候,看着自己失败但却尚有可取之处的魔法一般,不由心下甚疑。却听海拉尔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是你们所不应该知道的。别试图涉猎造物主的力量,否则,带来的就只有灾难。”
造物主?王度心中一动。却听天璇子暴怒道:“我们号称大罗金仙,讲什么无所不能,却连自身来源本始都不知道,还叫什么神仙?”
海拉尔道:“你想得太多了。安息吧。”一伸手,一道光芒从他手中射出,向天璇子罩去。天璇子举手来格,却为暗力所阻,行动变得极其缓慢。海拉尔冷笑不绝,光芒已经罩向天璇子全身。光芒猛然转为赤红色,天璇子为其所映,全身肌肤也变成赤红,那红光更仿佛由内而外耀出,天璇子的眼珠也变得血红。海拉尔突然“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在作怪!出来!”一抬手,光芒掣动,直没入天璇子的身体中。
就听“轰”的一响,似乎什么巨大的生物被海拉尔击中,吼声仿佛布满整个天界,竟然听不出究竟是从何处所来。海拉尔道:“躲着做什么?出来吧!”光芒由红而紫转了几转,突然爆开。众人面前一暗,一只黑沉沉的大卵已经凭空出现在觐德殿上。竟然就是王度与司空曙在狩猎之境所遇到的那枚。这大卵一出现,以天璇子为首的群仙立即以首抱头,有的痛得汗都流出来了。
海拉尔冷笑道:“我就奇怪为什么你们这些家伙会突然有这些诡异的念头,原来是你这丑八怪在作怪。”
司空曙指着那卵道:“这不是我们在途中遇到的那家伙吗?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罪魁祸首。”
海拉尔道:“这家伙是天蛾族的余孽,最擅长蛊惑人心。老仙仁爱,当初不肯捕杀干净,没想到今天竟生出这么大的事来。真是越是杂碎麻烦越多。”
王度道:“这家伙还未孵化出来,就已经有此能力,却是不能忽视。”
海拉尔笑道:“杂碎就是杂碎,能做得了什么?”一抬手,光芒向大卵射去。就听一阵“咯咯”销蚀之声,光芒将大卵笼住,渐渐向中间收缩,大卵仿佛承受不起光芒的巨力,表面突然起了些细碎的裂纹,扑地断裂开来。海拉尔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杂碎能做得了什么。有什么能为就尽情施展吧。”
那大卵表皮虽为海拉尔所破,但却并不碎裂,中间黑雾缭绕,看不清楚是些什么。那些黑雾竟如活物一般,不住在四下里翔徙舞动。突然“啵”的一声响,黑雾向四周弥满开去。大殿中霎时如天阴一般,变得黑沉沉的。黑雾化做无数极细的圆圈,每个仙徒身上套了一个。群仙本抱头苦忍,这时也各从身子中吐出一道黑气,跟黑雾融合为一,奔马一般向大卵收聚而去。那卵却同时发出“轰”的一声响,突然一阵金光闪烁,向四周爆了开去。
王度只觉那道金光宛如实质,还未及身,就有一股巨力如暗潮一般向身上席卷而来。那巨力中竟似乎还有种莫名的吸引之力,让人情不自禁要靠身过去,跟它相融为一体。王度心下暗惊,急忙震慑心神。心神一定,却觉那巨力倏然消散无形,再看殿中,却多了个小小的人影。
那人影凌虚而立,高不过两尺,周身隐隐约约的,似有似无。背上两只极小的翅膀,浑身乌黑,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赤着半身,只在腰间扎了条蛇皮一样的皮巾。相貌却是狞恶无比。嘴中突出四只獠牙,不住开阖,似乎要择人而噬。鼻口开阔,犹如狮鼻,额头到嘴角一溜生了十来只眼睛,凶睛闪烁,盯住海拉尔。手与足都极其短小,仿佛触手一般张在身体两侧。头上没有头发,却生了一片极大的角质,从额头一直向后伸展到腰部,将上半身护住。身上不断有黏液滴出来。
同海拉尔一齐来的女子“呸”了一声,道:“这东西怎么这么恶心。”
那怪物却同时暴怒,口一张,一道白光向那女子射去。
海拉尔就势一捞,将那白光捞在手中,笑道:“果然是个蛾子,只知道吐丝。我看你能吐多长!”王度这才看出那道白光原来是一道蚕丝,一段还连在怪物的口中,一段缠在海拉尔手中。海拉尔一声大喝,倏地向后猛拉,将那丝绷得挺直。怪物似乎并不舍得将丝绷断,十几只眼睛明灭闪烁着,也用力与海拉尔抗衡。海拉尔就势反手弹出,一道劲力随着怪物反扯之力飙出,将那怪物打了个跟头。
那怪物霍地蹦起,“轰”的一声怒叫,突然森寒的目光向着众人一扫。王度就觉一股浓重的忧郁之气从怪物的身上升起,如实质一般向四周扩散开。怪物眼光一扫,海拉尔冷哼一声,一侧身,站在了那女子的身前。那怪物目光更不停留,向王度横扫而至。王度猛然间就觉精神一紧,仿佛虚空中什么巨力突然勃发,将他的精神突然包住,向中间挤紧。
那巨力似有似无,仿佛不着俗相,又仿佛重于山岳,其中又有种柔媚之质,暖洋洋地从四面侵来,将整个精神浸住,浮荡晃漾之间,让人不禁心生不必抵抗,随遇而安之心。王度心下警惕,急忙催动先天元精,将精神由虚反明,空莹自濯,再无渣滓,而至于无常之境界,遥想宇宙一片光辉普照,万事万物无不在其笼中,自身为天地之永长,于极大处冷然凝视着这个世界。于是精神油然而生无穷大力,将那束缚排开。但那巨力竟然奔腾鼓涌,将他的精神包了个水泄不通。渐渐巨力中生出无量变相,竟然要将他的精神实质化,然后摧毁之。虽然王度精神力量之强,乃亘古以来少有,但他方经大难,精神运用极为梗塞,好多微妙之处都不能从容施为。这巨力又灵怪至极,寻罅抵隙,只要王度有丝毫的疏忽,就破关而入,由内而外坏其神通。王度不敢大意,再抵抗一阵子,盘膝坐下,全力催动精神力量与之相抗。也亏他的精神力量与众不同,于极微小的运用中就能生大威力,渐渐反守为攻,与来袭的巨力纠结一起,斗了个旗鼓相当。虽然不能震开巨力的围裹,却良足自保。王度更领悟到这巨力一定是那怪物的精神运用,当下全力施为,不但防固自身,还将那巨力一并困住。那怪物眼睛盯在他身上,十来只凶睛明灭闪烁,也是不动。王度却合眉打坐,全力以拼。
司空曙首先看出不对,知道王度自身伤患颇重,绝没有能力跟这样凶毒的怪物相抗,当下长剑一引,光芒闪动处,向那怪物一剑劈来。那怪物随手一指,一道乌色光华将司空曙的长剑挡开。司空曙剑锋一转,剑尖突然射出尺余长一段青芒,向怪物横戳而去。芒色青森,一戮之力虽然不大,但芒尖三四尺前的空间全被撕裂,威势相当骇人。那怪物似乎也知道司空曙这一剑的厉害,就见它一只眼睛突然腾出一道光华,在空中极亮地闪了一下,向司空曙当头罩去,只一闪就没有了。司空曙长剑挺出,正要将那怪物刺个透心凉,被这光华一照,猛然就觉面前一亮,似乎眼前根本没有什么敌人,也根本不是在觐德殿中,面前展开的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微微的风带来刚收获的葡萄的香气,远处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乡镇里的姑娘们都聚在一起,正举行着盛大的庆典,祝贺今年葡萄的丰收。酿酒机轰隆轰隆地响着,甘美的酒液不断地涌到酒槽里。人们就随手捧起这甘露一般的汁液,大口大口地喝着,一面纵声谈笑。熊熊的篝火燃烧着,浓郁的酒香弥满了整个天地间,似乎连遥远的雪山都受了这感染,面色也变得粉红。
“多美啊。”司空曙不由自主地感叹道。猛然一声凄厉的吼声,满天的美景突然化成一道巨力,重重击在司空曙的心灵上。司空曙猝不及防,所击之处又是他心灵最脆弱之处,当下心神猛地受创,踉跄后退几步,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去。这下不由大怒,天武剑气全力施为,就见满天的剑气“哧哧”作响,交织成一个冷森森的大圆,向怪物当头罩下。那怪物喷出一口黑气,将剑气阻住,司空曙倏地一声大喝,连人和剑一起纵上,一剑挟雷霆之威,当头劈下!只听怪物“吼”的一声惨叫,半边身子已经被司空曙这一剑劈落,只没有鲜血流出,在伤口处鲜红的血肉翻涌着,只不向外流动,看去诡异丑恶无比。那怪物似乎怒极,“吼吼”连叫不绝,精神却为王度吸住,不能施展全力对付司空曙,急得直在当场暴怒。司空曙虽然一剑得手,却也被他身周弥漫的黑气扫了一下子,当时虽不觉什么,但半边身子却越来越麻,急忙看时,被扫中的地方已然黑了一大片。那黑色深入肌肤,如同墨染,而且随着血气的行动不住往四下扩展。司空曙急忙运气数转,黑气方才渐渐消淡,不由暗暗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