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武帝自从十六年前登基,每日对于政事都是勤勤恳恳。天子脚下所有沐浴天子圣光的人,都会由衷的赞一句,当今圣上可是千年难遇的一位明君。明君并非只是勤于政事就能得到的一个名号,得让百姓倾心、四方仰德才算是一代明君。当年的齐太祖白炎,推翻前朝,建立前所未有的齐国功业之后,史书上也只是记载了他是“一代名君”。名君可不同于明君。名君可能只是声名显赫,在历史上留下了不错的威名;而明君呢?便是执政期间作出的政策大多是为百姓谋求福利的好事。齐武帝很明显是一位明君。而不是名君。
因为没有什么能让他“名”的了。太祖时候一统中原,乱世之中犹如一道长矛,从北向南撕裂了前朝的版图,推翻前朝的同时建立了举世无双的功业。昭帝时候,北伐北夷,大胜之后逼迫北夷王朝的边境线向北推进了一千三百里。宣帝在位的时候,兴水利,大肆发展工商业,齐国的发展一日千里,至今余荫后人。留帝登基,三年之后便举兵南下,直打到南海天涯尽头才算完。庙堂之上的功业,岂非已经被各位先帝给做了一个七七八八,到他武帝即位,似乎这大齐王朝已经如同一个装满了水的铁打的水桶,坚不可摧牢不可破了,他连舀一瓢水填进去的事都找不到,他怎么名?
或许是无处下手的缘故吧,齐武帝便退而求其次的去努力的做一个明君。不求千秋万世留下举世敬仰的无双威名,但求死后不论哪朝史书在记载他白敬行的时候,能手下留情。提起大齐朝,或许不会先想到他齐武帝的名字,起码也不要提到齐武帝之后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他齐武帝大名叫什么。
况且十年之前的发生的那件事也一直让他觉得自己的执政之路被抹上了一个大大的污点,本来就不如自己的先辈做的好,还摊上这么档子事,任谁心里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齐武帝更是将这件事铭记于心,发誓再也不允许有这种事发生。
或许是抱着这样的心思,齐武帝执政格外的勤恳,每日大奏小奏都躬身一人批示。没什么事的时候还好,随便批一批倒也可以在三更之前就寝。若是老天爷不开眼了,天下发生了什么大事,那一日的奏章便在他的书桌上里里外外摞上那么六七摞,齐武帝或许一日一夜都批示不完,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便顶了两个乌黑的眼圈精神萎靡的坐在龙椅上听下面大臣唧唧歪歪。
最近就一直没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大事。
但是小事却是时时都有的。
一身睡袍的齐武帝坐在书桌前面,翻看着桌上并不多的奏折。
这些奏折里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像是什么南淮一位州府的四夫人跟州府即将娶进门的五夫人起了矛盾,扬言要找娘家人给自己的夫君施压,将五夫人一纸休书赶出门去,而这位夫人的娘家,正是当朝镇远大将军吴永泰的表亲;又或者是南方剑道阁有一名弟子误闯禁地,却无意中发现了剑道阁创始祖师爷的佩剑之类的。总之,全都是没有什么营养的一些可以说是八卦的消息。
齐武帝捏了捏眉头,心想,这种无聊的消息明天就扔给御报馆去当新一期邸报的新闻素材吧。难不成还要他堂堂大齐国君去跟那位夫人说情?又或者是下诏令剑道阁上供祖师爷的佩剑?
这一摞奏折几乎全部都是这种不大不小无伤大雅的奏章。齐武帝很快的翻阅完之后,便拿起了旁边一个单独成摞的奏折。这个奏折的封皮是黑色的,在满桌子或赤色封皮或黄色封皮的奏折里显得格外的扎眼。而这封奏折也是格外的厚。
齐武帝喝了一口茶,拿起黑皮奏折,慢慢翻开。
他的眉头轻轻皱了皱,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波澜。
“走观阁收新徒。新徒名曰苏陌,祖籍青州平县安宁村。孤儿。父母不详。生于元瑞元年。其余资料不详。”
自从十年前的那件事之后,走观阁再也没有新收过弟子。为何今年偏偏新收了一个弟子呢。而且还是一个生于元瑞元年的孤儿呢。齐武帝面无表情,却是心底暗暗的牢记了这个消息。
走观阁新收弟子这件事本就很值得关注,更何况走观阁还正好收了一个元瑞元年出生的孤儿。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让齐武帝感觉到说不出来的蹊跷。
齐武帝想了好长一会,终于还是提朱笔在奏章上面写下了“静观其变”四个字。
……
苏陌站在屋子中间,三位师姐坐在他面前的三张椅子上。
许佳怜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师弟,昨天你正式拜师之后呢,就是咱们走观阁的弟子了。咱们走观阁好说歹说,也是整个大齐数得上的学院了。但是咱们走观阁已经有连续三届的大科考没有参加了。按照师父临走前的意思,咱们走观阁这一届的大科考是需要参加的。总得有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情况出现。所以呢,你从今天开始,就去书房读书,为明年春夏之交的大科考做准备。”
苏陌挠了挠头,心想自己虽然在乡下的时候跟着村子里的一位教书先生学过识字,虽说不上是个文盲吧,但是怎么想自己都不能算是一个文化人啊,再者说了,就算自己真的想通过明年的大科考一鸣惊人,但这也真不是一年就能搞定的事啊,这种事想想还好,但是真要让自己去做了,他还真不觉得自己能做得到。
施若夕看他有些苦恼的样子,安慰他说:“小师弟,不要苦恼啊。咱走观阁收的弟子哪一个不是天赋异禀,你肯定也是一个有着自己长处的人,你就去看书,看看哪些方面的书籍比较适合你,你就看哪方面的书籍呗。”
听了这话,苏陌更是白眼一翻,心里腹诽道:“天赋异禀……说得好听,我稀里糊涂就成了走观阁的弟子,师父都没有一个,鬼才知道你收徒的标准是什么!再看看这走观阁家徒四壁的这么个情况,莫不是只要有人进了走观阁的门,就成了走观阁的弟子了?那也不对啊,最晚入门的小师姐也是入门十几年了,总不能十几年时间都没人来走观阁求学吧?”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走观阁说不出来的神秘。
但是他不敢真的开口去问大师姐收徒的标准是什么。万一师姐回答不上来,这就是实实在在打师姐的脸。在他的潜意识里,从来都没觉得走观阁有什么收徒标准,他就是认定了走观阁是有教无类。毕竟说走观阁看这样子已经是破败的不行了,谁见了不得存着这么个想法。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苏陌自己在心里还是暗暗的留了一个心眼,生怕把自己的什么利益搭进去了。
人拥有的越少,就越容易患得患失。
心里这么想着,苏陌还是点了点头,毕竟大师姐开口说了这话,他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总不能不听吧。长兄如父,长姊也是一样。
看到苏陌点头,许佳怜就示意徐景溪带苏陌去书房,然后她和施若夕就先一步离开了正堂。
徐景溪就带着苏陌从侧门出去,往院子后方的书房走去。
一路上景溪小姑娘都蹦蹦跳跳的,还不住的跟苏陌说话。
“哎小陌陌,你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啊。”
“乡下哪有帝都好啊,乡下没什么好玩的事情啊。”似乎是在记忆里重新搜索了一遍,苏陌确认一般的重复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谁说的!听说乡下的风景特别美!是不是真的。”
苏陌脱口而出道:“美?哪美?人都没有帝都的漂亮!更别说什么风景了!”
徐景溪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却接着用手指抵在下巴上歪头问道:“那……乡下就一点好的地方都没有了吗?”
“没有!”苏陌斩钉截铁的说道,“乡下又穷,路还不好走,人也少。不过说起来东西倒是便宜。不过那些东西都是随处可见的一些普通的东西,哪像帝都啊,要什么有什么。”说到路不好走的时候,苏陌不自觉的想到了那位买了马车却根本在乡间小路上跑不开的老乡。
“可是我怎么听别人说乡下还挺好的呢……”徐景溪嘟着嘴有些疑惑的嘟囔道。
苏陌听着,倒也没回话。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徐景溪恍然大悟道:“哦!我懂了!一定是你住的那个乡下跟别人说的那个乡下不一样!你住的那个乡下不好。”
苏陌听到徐景溪这么天真的话,不禁一笑。心想小师姐真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单纯的小姑娘。
谁知徐景溪突然就变得有些悲伤,这情绪的变化真的是有如六月的天一般迅速。
还不等苏陌开口询问,徐景溪就有些悲伤的看着苏陌,同情的说道:“唉,小师弟,你受苦了。从小在那样条件不好的乡下长大。”
听到这话苏陌真是哭笑不得。这小师姐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这都哪跟哪啊!八竿子扯不到一块去的东西,您老上下句直接就这么给接在一块了。
不过苏陌心里还是有一些感动。因为小师姐在可怜自己以前过的苦日子。这就是一种关心。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很让人舒服的。
苏陌伸出手摸了摸徐景溪的脑袋,温柔的说:“没事啊,苦日子过惯了就不觉得苦了。”
徐景溪有些抗拒的摇了摇头,努力躲开苏陌的魔爪,皱着鼻子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理苏陌了。
苏陌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