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嬛与楼予湛坐在小船上,周边繁花似锦,黯淡了所有颜色,小船缓缓行驶,原本水面上的花瓣被逐向了两边,悠悠荡荡。
“三哥,你可还记得我们在星辰岛时,沈岛主说过的话吗?”
“什么?”
“她说,因为延长了我的命轨,强自闯入了其他人的星轨,所以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恩,她是这么说过,怎么了,突然想起这个?”楼予湛不解,都过去两年的事了,此时又为何重提。
“那你可还记得她下面说了什么?”
楼予湛回忆了一下,娓娓而言,“她说因为出现了你这个凤女,所以凰女消失了……”
楼嬛看到楼予湛目光不经意的闪动了一下,便知他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我原本并没有在意,不过这两年胡思乱想就想到了,刚才重见了杨纤宛,我才觉得,或许她恨我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你,她就是这一代凰女。”楼予湛回忆起曾经听过有关杨纤宛的传闻,幼年就被命批尊贵,也是个奇女子,何况,能让祁穆如此薄情的人为保护她不惜与嬛儿反目,就足可说明她的好。
楼嬛毫不犹豫地点头,“在未央楼的历史中,也并不是每代楼主都能使用九紫凤绫,我看过祁皇室的资料,对照了一下,发现凤女和凰女从未同时出现过,除非他们是同一人,就如凤卿浅。”
“可是,杨纤宛能够弹奏煜凰琴。”以十大名器的灵性来说,若非得到承认,普通人是碰也碰不得的,更别说使用了,她能弹奏,却无丝毫内力,这实在说不过去。
“我是九岁让九紫凤绫认主的,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她错失了与煜凰的相认,但煜凰也无法拒绝她,所以她能弹却不能得到煜凰的内功心法吧。”楼嬛似嘲似讽地笑了笑,老天跟他们开了一个大玩笑,杨纤宛说自己夺去了原本属于她的所有一切,原本还嗤之以鼻,现在想想,与她所言,相差无几。
楼予湛忽觉空气中弥漫着的清淡花香微微苦涩,薄唇微抿,道,“所以,你不恨了,也不去找他,只想还清这笔债?”
楼嬛望着水光清清,水色映着天空,仿佛照出了那人昔日的模样,眉眼如画,颜色温柔,朱唇微启,淡而无华,“或许吧。”
“你想还清这笔债,可问过我要不要接受!”
静谧的空气突然抖落了几缕寒风,原本平稳的小船因突然出现的重量而左右晃了晃,撑船的船夫极为不悦地想要斥责来人几句,可在看到那来人浑身的寒光时,还是忍住了。
楼嬛蓦地收回浮在水面上的目光,眼眸微抬,先是看到一身月白锦袍,再往上些,则是一张不见喜悲的玉容。
站在岸边的人瞪大了眼,刚才只觉白光一闪,这人怎么就到了船上,还未从震惊中反应回来,却又突然看见一道紫影和白光掠过,然后船上就只剩下一名青衫公子了。
“公子,这?”船夫离得近,更是惊讶,只是眨眼的时间,两个人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楼予湛伸手摸摸鼻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你继续撑船便是。”
楼嬛虽然跑在前面,但祁穆亦是紧随其后,这让她气得咬牙切齿,若是换个人,自己早就甩他个十万八千里了,可偏偏是碰到会踏雪无痕的他,果真是克星!
比起楼嬛的气愤,祁穆更多的是无奈,换个人,他也早就追上了,可偏偏是她,让他追而不得,却又追得心甘情愿。
“娘亲,你看,天上有星星!”
“傻孩子,大白天的哪来的星星,你肯定是眼花了。”老妇人慈爱地揉了揉自己儿子的头发,“我们回家吃饭,娘今天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
“好!”小男孩蹦蹦跳跳,又心有不甘地重新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难道真的如娘所说,是眼花了?
凌波微步与踏雪无痕是两大绝世轻功,可以说是不相上下,在常人看来,也就只能捕捉到一个影子。
楼嬛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眼看天色渐暗,继续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反正她是甩不掉人了,那就只能把事情解决了,想到这,就挑了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停下。
楼嬛一停下,不过树叶落地的时间,祁穆就跟着落到了她面前,长久的追逐,两人的气息也不见丝毫混乱,依旧平稳。
“舍得见我了?”祁穆双手环胸,眼风斜睨着楼嬛,声音浅浅的,淡淡的,却满是温柔透亮,尾音微高又表达了他此刻的怒意。
“你想累死我还不想呢,说吧,什么事?”楼嬛刻意忽略掉他瞳仁中渐渐凝聚的墨色,顾自而言。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公平一些。”祁穆讥诮道。
“公平,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公平?”楼嬛反唇相讥,他处处与自己讨公平,可他又何曾给过她公平,自己和杨纤宛,他永远站在她那一方,何况,从她嫁给他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是不公平的,因为,是自己先丢的心。
祁穆冷不丁地欺身上前,迅速抓住楼嬛的手臂,泠然而言,“我自认为我在你面前从来都是真实的,从未遮掩,从未瞒你,可是你呢?做任何事就先想着与我撇清关系,最好离我远远的,而现在,凭一句还债就想抹杀了我。”
“放开我!”楼嬛用力挣扎,可依然被他死死的紧固住,“祁穆,你别欺人太甚!杀又杀不得,还又还不得,你究竟想让我怎样?”
祁穆沉默了片刻,复又扯起嗓子道,“我们之间,一定要与她扯上关系吗?”
“两年前,你选择帮她的那一刻起,我们就结束了,因为你永远无法抛下她,我也无法原谅她!”
祁穆凝视着她,浓浓的失望如着墨点漆般写在他的眉梢眼角,“事到如今,你也不肯与我说一句实话,结束?楼嬛,就算没有杨纤宛,在此之前,你也已经准备与我了断了是不是?”
这一回,轮到楼嬛陷入了沉默,她无法反驳,因为事实的确如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感到自己并没有被这压抑的气氛而压得窒息,而后,微微颔首,彷如凋零的残花。
见她如此,祁穆的心没由来地一软,放软了语气,道,“紫衣的死,真的很遗憾,但是嬛儿,连九弟都原谅她了,为什么你不可以?”
听到这话,楼嬛乍然抬头,用力地推开祁穆,冷冷道,“原谅她?祁穆,杨纤宛可将那日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了?她可告诉过你,若非那****对我用了化功散,散去我一身功力,紫衣又如何会因保护我而死?若非你为了护住她,我的孩子又岂会变成一滩血水!”
“化功散?孩子,你说什么孩子?”祁穆的神色骤然冰冷如三尺寒雪,事情发生之后,因为与嬛儿的分离他无心去了解,可待他冷静下来准备去弄清楚事情的始末时已时隔许久,线索都断了,所以也就只听了杨纤宛的转述。
可他未想到,事情与杨纤宛所说的,差了太多。
此刻,楼嬛也不想再藏着了,这些秘密让她一个人背负实在太辛苦了,若说有谁能够与她一起承担这份生不如死的痛,除了祁穆,再无第二人。
“我在星辰岛时中了天璇的催心咒,只剩三载性命,这就是当时我决定离开你的理由,后来,我知道我怀了你的骨肉,其实,以我当时的身体状况,可能撑不到孩子的出世,但我还是不顾三哥和息儿的反对坚持留下了这个孩子,因为我怕我此生再无机会……”楼嬛的话说得十分平淡,淡得仿佛所经历这份刻骨铭心的痛苦的根本不是她自己,然而,听在祁穆耳中,却是揪心的难过。
“为什么你从未与我提过,哪怕只是一句话?”祁穆古井无波般的眼眸淡得褪去了最后一丝墨色,“楼嬛,你告诉我,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么?”
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人越是冷静就越是可怕,这一点,楼嬛很明白,他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在我心中,你到底算什么?楼嬛也这样问了自己一遍,她多想给出的答案是你一点也不重要,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无法骗自己的心,为了他,自己可以忍痛离开他,为了他,自己宁愿舍弃性命也想要生下他的骨肉,为了他,甚至原谅了杨纤宛……
“告诉我,在你心中,我算什么!”祁穆抓住她的肩膀,手上用力甚至连指节都微微泛白。
“好,我告诉你,你在我心中什么都不是!你满意了吧,两年前,我们就结束了!”楼嬛的声音冷寂地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冻结了整颗心,“唔……”
强硬而炽烈的吻,不带一丝感情压向楼嬛的唇,被扣住了肩膀的她无法动弹,甚至挣扎不了。
这个吻,粗暴而占有,仿佛要向她发泄所有的愤懑与怒意,疯狂的令人难以承受。
“祁穆,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寻到一丝空隙,楼嬛猛然推开祁穆,两人都趔趄退了几步。
“我做什么?楼嬛,只要我没写休书,你就永远是我祁穆的妻子,无论我对你做什么,都是你作为妻子应尽的义务!”祁穆薄唇微微抿着,呈现出一种凉薄的弧度,眼眸深处涌动着冰霜凝水的寒意。
他的话似一阵寒意森森的刺骨冷风迎面扑来,冻结了楼嬛的每一寸肌肤,垂着眼睫颤颤,苦笑,“何必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是很好吗?”
“这一辈子,你都别想从我身边逃离,就算是下地狱,嬛儿,我们也会一起,就这样,至死不休!”祁穆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就算折断她所有的羽翼,就算她恨他,也要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没想到,一语成籖。
祁穆身影轻盈若游龙,转瞬就不见了身影,唯留下楼嬛一人,怔然站在原地,久久静默。
至死不休么?
没想到,到最后,他们两个人会走到了互相伤害的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