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尔,楼嬛从睡梦中睁开眼,没有起身,反手将有些滑落的毛毯重新往上扯了扯,将自己紧紧裹住,原来下雪了,难怪这么冷。然而,下一句说出口的话语却不复慵懒,泠然道,“不知杨小姐偷偷摸摸来璟园是做什么?”
几步之外的杨纤宛听到她的话,脸色一白,握着油纸伞的手一紧,咬唇辩解,“我没有。”
“没有?未经通报就擅入他人居所,不是偷偷摸摸是什么?”
“你的侍婢说你睡了,我不想打扰你,所以才没让她通报,我来看你,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杨纤宛气急,她堂堂当朝太傅之女,名门闺秀,可唯今楼嬛却说她是偷偷摸摸之人,教人如何不气。
“我不需要你的好心,还请杨小姐离开吧。”楼嬛冷冷一笑,将好心二字咬得尤为重,若说自己与玥禾还有几句话说那是因为他们曾经的情谊在,而与杨纤宛,似乎从来都是仇,若真要算情,恐怕只剩她欠自己的一条命。
“楼嬛,你别不知好歹!”
楼嬛的目光懒懒地睇了出去,挽起浅浅无谓的笑,“那还请杨小姐认清现状,楼府是我娘家,杨小姐只是借住于此,再者,如今的杨小姐又凭什么身份与我如此说话,敢问,究竟是谁不知好歹了。”
杨纤宛的脸色如霜打的茄子一般难看,她没有办法反驳,纵然再气愤,她也无法说一句,因为那都是事实,她是堂堂七王妃,是被七王爷捧在手心的人,而自己,又算什么?被废而又苟延残喘活着的太子妃?
“楼嬛,我们每人退一步,你让出七王妃之位,我可以允许你的存在。”杨纤宛深吸一口气,才镇定地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听完她的话,楼嬛不怒,反而噗嗤笑出声,眸光清艳,说不出的韶光旖旎,“凭什么?何况,我并未看出这场交易中,你退哪门子的步了。”
这回,杨纤宛也不再被楼嬛的话语激到,平静言语,“凭只有我才能帮他夺得那个位置,以你如今的名声,不连累他就算不错了。而我能容下你,那就是我最大的让步。”
“哦?如果我说不让呢。”楼嬛不急不慢地撑起身子,眸光中满是不屑,“我有没有资格你心里最清楚,杨纤宛,你记住,这个位置,就算不是我,也永远不会是你,因为,我不允许!”
最后一句话,楼嬛说的极为狂狷,不是她傲气,而是现在的杨纤宛,让她看不起。
“楼嬛,如果你现在就死在这了,我看你拿这么来阻止我!”杨纤宛姣好的艳丽容颜在此刻却毒如蛇蝎,丝毫不见往日的高贵美丽。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杨纤宛大笑,发髻上的步摇因她的笑而抖动,凤眸中尽是得意的锋芒,丢开手中的油纸伞,双手拍掌,喊道,“东方泠。”
随着她的喊声,不远处的树枝发出声响,然而,树音未尽,那红衣翩跹就稳稳地站在了楼嬛面前,依是如旧,黑发如墨,泪痣如魅,只是那双眼睛里带着让人读不懂的悲凉与痛惜。
“楼嬛,我知道你是未央楼楼主,武功盖世,但是,若你失了内力,又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杨纤宛满脸写着恨,话中带着狠戾,“东方泠,杀了她!”
杨纤宛的话音刚落,就只见东方泠足尖一点,残月萧自袖中而出,直冲楼嬛的命门。
楼嬛惊觉,想要运功施展轻功却发现根本一点劲也提不上,脑中忽然闪过杨纤宛那句失了内力的话,他们动了什么手脚?但摆在眼前的现实不容她多想,凭借多年的战斗技巧勉强躲过,只是肩头被划出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流。
“中了无忧山庄独有的化功散,还能躲过我这一招,凌波仙子果真名不虚传。”
听了东方泠的话,楼嬛脑海中闪过无数资料,无忧山庄的化功散极为独特,置于女子体内后,香味与女子脂粉无异,因此可以散人功力于无形之间,不过,因其危险也就早被无忧山庄列为禁药了,突然想起早先玥禾来之时,身上那股香味,如今想来,必是化功散无疑,思及此,目光如雪,冷冷凝视东方泠,“你终究还是为她战斗。”
“这一点,你一直明白,纵然她有再多过错,我也不能舍弃她。”东方泠的话情深,意重,只是埋藏在些表象的东西,却无人能够探究。
“好一个情深的残月公子,你可想过没有,化功散置于女子体内,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你对玥禾,未免太过薄情了!”化功散进入女子体内,只能维持半个时辰,然而,只是这短短半个时辰,就可导致那个女子终身不孕,对女子身体伤害极大。
东方泠如妖如魅的面容闪过一丝挣扎,然而,在转头望到宛儿柔软的目光时,心却瞬时狠如坚铁,“此时此刻,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刚才侥幸躲过,下一招,可没这么容易了。”
楼嬛心里清楚,杨纤宛就是东方泠的毒,为了她,他可以放弃一切,甚至堕入地狱都在所不惜,这一点,她早就认清,可不过想要再拖延一时。
东方泠的功夫很高,江湖上能胜过他的人寥寥可数,否则,也不会有江湖第一公子之称了,楼嬛若是没失去内力,胜负也不过是五五之数,如今凭借技巧想要安然无恙地从他手中逃过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所以几招下来,她虽然没死,却也遍体鳞伤,殷红的血一滴滴落在洁白的雪面上,甚是惹眼。
楼嬛伸手抹去唇边的血丝,看了一眼全身,讥笑,自己是有多久没有如此狼狈过了,这么重的伤,似乎自她闯荡江湖以来,还不曾有过。
“东方泠,她如今都没了内力了,你为什么还杀不了她,难道说,你真喜欢上她,不舍得了!”杨纤宛看到许久东方泠还拿不下楼嬛,心中甚是着急,若是再晚一点救兵一到,那就前功尽弃了。
“小丫头,对不起了。”东方泠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轻念了一句,夹杂无尽的疼与惜。
这一招,楼嬛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看到东方泠眼中的一抹歉意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死,自己怕吗?不,从来不怕,只是不舍得,不舍得那个清濯湛雅的男子,不舍得刚刚相认的爹,不舍得一直对她好的三哥与息儿,不舍得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罢了,她左右不过三年可活,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何区别?
滚烫的鲜血溅到了楼嬛脸上,似要灼伤人的肌肤,可是,疼痛却没有预期而至,睁开眼,却看到自己的身前挡着一粉衣女子,瞳孔骤缩,“紫衣!”
接住紫衣摇摇欲坠的身体,两人都重心不稳齐齐向后倒去,此时,雪在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除了刺骨的冷再无他感。
“小姐,还好……赶上了。”紫衣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她完全不敢想象若残月萧插入的是小姐的身体会是怎样的光景,她能及时挡在小姐前面,真好。
“紫衣,你不要说话,不要说了,你撑住,等三哥回来了,一定能救你的,一定……”楼嬛手足无措,泪水自眼中滑落,这么多年,紫衣他们一直在她身边陪着,早就与她亲人无异,她感觉到怀中的紫衣流逝的生命,自己却束手无策,“紫衣,紫衣,你不能睡,你一定要活下去,你若死了,我要怎么和九爷交代,你怎么忍心丢下她,丢下我们,紫衣……”
“小姐……”
“紫衣,你说什么?”楼嬛压低身子,将耳朵贴近紫衣的嘴唇。
“替我向洛说声,对不起,紫衣无法陪他了,还有,请小姐,好好照顾,瑶儿……”
“紫衣!”楼嬛只觉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如红梅落雪,她的目光满是死寂,淡漠地拭去唇边鲜血,将怀中的紫衣轻轻放在地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地白雪,低声道,“紫衣,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完成你的心愿的。”
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紫衣,楼嬛仿佛见到了曾经灵动俏丽的她,不久前,她还笑靥如花,打趣自己,缓缓站起身,眼风扫过诧异的东方泠和一脸不甘心的杨纤宛。
楼嬛很清楚,她的仇人,只有一个,害死紫衣的,也只有一个,她不是傻子,何尝看不出东方泠之前的手下留情,否则,自己岂能撑到紫衣来的那一刻,奈何,要杀杨纤宛,必须要过了东方泠那一关。
“东方泠,你还不动手!楼嬛,刚刚是你运气好,有人做了你的替死鬼,可现在,我看还有谁能来救你!”杨纤宛克制住浑身泛起的冷意,令她害怕的,不是紫衣的死,若在以前,这些还能吓到她,可在亲眼看到那一晚的炼狱,这些早就不算什么,可是,为什么,楼嬛那寂然冰冷的目光,让她由心底产生恐惧。
若是祁穆或者楼予湛在场,定可一眼看出,此刻的楼嬛就如那晚,浑身充满死寂,目光冰冷无情,或许还更甚,那是堕入魔障的前奏,曾经是因为楼嬛初得星曜石,还不能控制,可如今,却是借着星曜石,强提真气,自生魔障。
陆兮晴的死因她未亲眼见到而一直埋藏的心底,但不代表可以抹去,现今,她亲眼目睹了紫衣的死,亲人的离去就成了最恶毒的催化剂,让她再难挣脱,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