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楼嬛再次醒来,偌大的房间只有三哥一人,他负手而立,从骨子里沁出一丝悲伤,温柔的双眸如是江南烟雨水雾飘渺,让她心中惴惴不安。
“三哥,我怎么了?娘呢?”楼嬛拉着楼予湛的手臂,惊慌失措地问道。
楼予湛轻轻别过脸,似是不忍面对,而后,才下了好大的决心,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果不其然,楼嬛的脸色逐渐阴沉,绝美的脸蛋唯剩彻骨的冰寒。
“嬛儿,七夫人让我与你说,她交代的事,希望你一件都不要落下。”楼予湛是亲眼看到七夫人的身上发生的一切,灵力枯竭的那一刻,原本枯槁的容颜突然恢复了,可维持不过一分钟,就变成了灰粉。
楼嬛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瓷盒,全身唯一的温度亦随之褪去,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让人退避三舍,仿佛回到了,那个曾经狠戾的小女孩,她平静而冷淡地问了一句,“三哥,依娘所言,我是否活不过三年。”
楼予湛不可置否地点头,悲切的目光在下一秒变得坚定,“嬛儿,你放心,三哥一定会救你的。”
“我能活到现在都是赚的,三哥亦不必为我挂心,只是,此事,烦请三哥不要告诉他。”
楼嬛口中的他指谁,不言而喻,楼予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但他相信,嬛儿一定有她的理由,何况,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谁也插不进去,“我明白了。”
“谢三哥,走吧,不要耽搁了。”
从房中走出,待在外头的息儿看到他们就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抱怨道,“你们怎么才出来,快走吧,一个时辰快到了。”
楼嬛突然温柔一笑,在漆黑的夜色中,仿佛是一道柔和的光,照的人格外舒适,她伸手揉了揉息儿的脑袋,道,“我们一起走。”
息儿有片刻的怔然,直到说话才恢复如初,脸上一红。
天很黑,漫天的星都十分昏暗,楼嬛抬头一望,可以清楚地瞧见一颗颗坠落的星辰,这一回,又是有多少人死去了,属于娘的那颗星,也是这样陨落的吗?
走出摇光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人不禁作呕,然而,楼嬛的手上亦不知沾了多少性命,这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楼予湛就更不用说了,只是可怜了息儿,从未沾腥的他一闻浓重的血腥味,就忍不住弯腰吐了起来。
楼嬛记得入口,一路走下去也算轻松,只是中途有些不知好歹的江湖人士不要命地向他们冲来时,她很好意地解决了他们,反正,她现在正一身戾气无法发泄。
息儿看到她毫无表情地就出手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心里顿时有些迷惘,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明明长着一张秀雅倾城的脸,看上去也温婉如水,却可以出手狠辣,毫不心软。
来到入口,息儿一眼就瞧见了摇光,连忙跑了上去,“师傅。”
“息儿。”摇光看到息儿,半蹲着将他抱在怀中,眼中含泪,后又看着楼嬛,“楼姑娘,息儿就拜托你了。”
“师傅,你不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摇光摇摇头,回头望了一眼,“无论如何,这里都是我的家,我不能离开,没有时间了,你们赶快离开吧。”
这时,楼嬛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沈织离要他们一个时辰内离开并非指这个时间不对他们动手,而是有更深的含义,“摇光星使,是否是岛主要做什么?”
摇光蓦地抬头看着楼嬛,想着他们就要离开了,瞒着也没什么意思,苦笑解释道,“织离这一辈子活得太苦了,她曾对我说,星辰岛是异数,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这次,她要毁得干干净净。楼姑娘,请你不要记恨织离,若非她带回了兮晴殿下,兮晴殿下早就死了!”
这话所带来的震撼绝非一点点,楼嬛突然想起沈织离对她说过一句话:命运的双子,即将齐聚;反乱的星辰,终要毁灭。她早就预言到了今日的结果吗?
“她救了娘,为何还要?”楼嬛欲言又止。
“兮晴小姐和兮芷小姐一直都是织离最敬爱的人,可也是将她害成这样的人,或许,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吧,其实,她从未恨过两位殿下,否则这些年,她不会一边生不如死地受着折磨,一边依旧咬牙坚持,只为了庇佑那些东海渔民。”
“沈岛主是性情中人。”话到这里,楼予湛也全然明白了,是啊,沈岛主神通广大,若非她有意无意地牵引,他们又如何能如此顺利救出七夫人,这一切,都是她精心安排的,如此女子,却终被命运二字给玩弄了。
楼嬛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个容色极美的女子,犹如雪人一般的女子,心中的悲凉逐渐扩大,的确,若无星辰岛,若无这些灵力,那么,她的命运就不会如此悲惨。
“这是岛主让我交给楼姑娘的,至于要不要交给帝星,楼姑娘自己决定吧。”摇光往楼嬛手里塞了一个四方体的物品,虽然被布盖着却还隐隐泛着光。
突然,天地好像晃动了一下,碧海的水顿时汹涌起来。
“不好,马上要开始了,你们快走,要不就来不及了。”摇光脸色一变,急声说道。
楼嬛将手上的东西都交给了楼予湛,抱起息儿就施展凌波微步离开,楼予湛亦是施展轻功。
快到船上之时,楼嬛忽然回过头,冲着摇光大喊一声,“摇光,有人要我告诉你他的名字,他叫孟诚杨!”
星光下,楼嬛似乎能看到摇光的笑容,虽然泪流满面,但那笑容,却恍如盛开的牡丹,美丽不可方物。
当楼予湛和楼嬛上了船的一瞬间,祁穆就用力朝着海边打了一掌,锚线断了,借着刚才的力,船只迅速起航离去。
船只刚行不远,就感觉到海水晃动地厉害,船只亦随着海浪摇摆不定。
“息儿,你找个地方抓紧了。”楼嬛吩咐道,又与身旁的祁穆与楼予湛对视了一眼,三人默契一笑。
祁穆与楼予湛一人站在船的一侧,施展内力稳住船身,而楼嬛却取出星曜石,苦笑,有些东西,原来娘早就教给她了,念了几句咒语,结了个手印,只见一个无形的结界包裹住了船身,使船平稳而行。
度过了危难,闲暇之间,楼嬛的眸光就落在了息儿身上,这个孩子有着太多的谜团,首先,就是他的性别。
被楼嬛盯着瞧了许久的息儿脸颊慢慢变红,极不自然地回了一句,“你看我干吗?”
楼嬛弯弯唇,懒懒言道:“我在想,你明明是个男孩儿,为什么能在岛上活这么久?”
“你怎么知道的?”息儿没有预料中的惊慌,毕竟已经离开岛上,他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我常年女扮男装,你是否是真的女孩子我一眼就可以瞧出来,说吧,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舅舅!”
息儿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除了祁穆,全部都沉默了三秒钟。
“穆,三哥,把他丢到海里去。”楼嬛板着一张脸说道。
“为什么?我真的是你亲舅舅,陆兮晴是我姐姐,我爹娘是你的外祖父外祖母!唉,我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息儿慌乱地解释道,好像真的怕楼嬛会丢他下去,毕竟,在见识过她刚才杀人不眨眼的样子,他可不敢说这个女人是个普通良善之人。
“那就别说了,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不当我弟弟,要不就从这里跳下去!”楼嬛很是坚定地说道,笑话,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八岁的舅舅,反正她是不会承认的。
息儿脸色泛白,他绝对有理由相信楼嬛此刻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若自己不同意,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人把自己丢下去,楼予湛还好说,那个祁穆,似乎很乐意这么做!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降一个辈分嘛,他还能接受,反正在星辰岛上时自己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做什么舅舅。
这样一想,息儿就顺多了,从来没有得到的东西,又谈何放下,于是很自然的接受了,绽开笑颜,如明月皎皎入华池,“姐姐,弟弟陆息见过姐姐,姐夫。”
楼嬛有一瞬间抽搐了一下,这孩子,接受现实的能力实在有些强大。
天空突然泛起了鱼肚白,熹光微露,那碧色的海在阳光下尤显美丽。
“你们看。”陆息突然惊呼一声,惹得楼嬛几人侧目,“星辰岛沉了……”
这话浅浅的,却满含悲凉之意,充满神秘的奇幻小岛就这样永远地沉眠在了碧海之中,那碧色的海,波光粼粼,像是在迎接客人一般,碧海,不知沉睡了多少人的骸骨,而今,这应该是最后一批客人了吧。
拥有占星灵力虽不是坏事,但为了延续这个血脉所牺牲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沈织离如此做,也不过是想做个了断,希望不再有像她一般的受害者。
星神,你对世人宽容,可是否,对待自己的子民,太过残忍了些?
海风微扬,吹起了楼嬛掉落在鬓边的额发,秀美脱俗容色在熹光下尤显风致,左眼眼角下一颗紫色的泪痣,美不胜收。
祁穆从身后环住她,低沉的嗓音犹如绽放在夜间的昙花,优雅孤悒,他纤长的手指上吊着一块通透的美玉,是那一枚九凤佩,“这一回,不许你再落下了。”
楼嬛脸色一变,落下的么?他分明知道自己是特意留下它的,喉间紧涩,“穆,不要小孩子气了好吗?可还记得你初次送我的那枚水仙佩吗?够了,楼嬛也只配那一枚。”
他站在她身后,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楼嬛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有几不可微的触动,祁穆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若是不收,那便丢了吧。”
“你疯了!”他是真的毫不留恋地将九凤佩丢了出去,若非楼嬛的凤绫出的及时,九凤佩已落入茫茫大海中了,疼惜他的执着与坚定,可又叹息自己的无可奈何,淡言,“我只答应先替你收着。”
祁穆绽开笑颜,宛如一个初生的孩童一般,干净纯澈,不见一丝阴霾,他的双手紧紧环住她,垂首在她耳畔浅吟,“嬛儿,这一切,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否则,你我又岂能相遇。”
楼嬛淡淡一笑,往他身上靠了靠,穆从来都清楚她心中所想,并且猜的分毫不差,“许是吧,这几天,却像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令她不忍再次回忆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