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仿佛看到一片叶子从树上掉落下来就知道秋天来了一样，那围绕在身边的渐渐寒意，预示着一个美丽的冬天即将降临到这个人间——那真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此起彼伏的潮声如浪涛猛烈地敲打着岩石，残酷地粉碎了我庸俗的梦呓。我睡意矇眬地睁开双眼，感到迷迷糊糊、惘然若失。良久，才从夜的呵护中挣脱出来。担心将沉睡中的聖野和觉宇吵醒，我打开窗子的时候都是蹑手蹑脚的，悠然飘出的轻柔的钟声已使我难以入睡。
窗外已经鸟声聒噪，灰白的天空几片斜飘的乌云仿佛初秋里驻留在树上的宁静落寞的叶子缓缓浮动。太阳已经张开了眼，我看见它冲破墨蓝色的云霞，在浅灰色的略显发白的天空里徐徐上升，闪着耀眼的金光。只稍瞬间，一束鲜红夺目的亮光便弥漫了整个房间。
我该怎么消磨掉这个美丽的清晨呢？——与绿缨跳舞的情景又历历在目。真希望接下来的日子有更加令人惊讶和欣喜的事情发生，我躺在床上漫无涯涘地乱想。
要如何表达我们彼此的感觉呢？想来真是力不从心。昨天我们整整谈了一个下午，将近黄昏，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我才意犹未尽地撑着绿缨的小花伞回到寓所。开始我们都有所忌讳和顾虑，但慢慢地，我们就谈得十分投机和融洽了。我可以跟她畅所欲言、倾诉衷肠，而她也真诚地向我袒露心迹。
“我觉得男女之间的关系，跟认识时间的长短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我望着绿缨澄清的目光深情地说，“有很多人很久以前就开始交往，但最终还是分道扬镳。这其中一个重要原委是他们不以心来交往，各自都带着假面具，而真正把脸掩蔽在那层薄幕后面。”
“你说的何尝没有道理，但我觉得真正的了解或被了解都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时间可以考验人们，让人们的情谊更加深长，但同时时间也会冲淡一切。尤其男女间的感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原本爱慕的两个人往往在相互理解之后就结束了。被爱伤害的人都在怪罪爱情就是痛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却在渴望着那男欢女爱的存在。”绿缨深沉地望着我，双眸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也许正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在爱情的国度里我们都是小孩！”我说。
“是吗？我怎么看你都不像个小孩呢！”
“绿缨……”
“什么？”
“我觉得你是一个开朗乐观、易排忧解烦的女孩子，不像我，总是那样心情烦躁！”
“你怎么样？我看你也是一个虚心诚实的人。不像有些人，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绿缨带着几分严肃而调皮的口吻说道。
“也许，你现在还不太了解我吧。只是有时候，我会感到自己好孤独、好寂寞。我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特别是我独处时，这种感觉就像浓雾一样迷漫在我的四周。有时我疲倦地想，为什么我不能像常人一样快快乐乐地活着，可是越想越压抑！”
“你呀，敢情是想得太多了！你的眼神，让人看了好忧伤！”
“绿缨，给我说说你的童年吧，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过去。”透过带褶裥饰边的窗帘，我看到收割过后的田野里一片空旷。绿缨沉默着，而后嘴角挤出一个羞涩的笑容，亦庄亦谐地追叙起自己的经历：“小时候，我在人们眼中是个‘丑小鸭’，被嘲笑和愚弄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因为我长得又黑又瘦，尖尖的下巴，长长的刘海儿遮到了眼睛。哥哥姐姐都不喜欢跟我玩，所以，我在家里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自己的房间，把鼻尖贴到了书页上。我五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去世了，所以我很羡慕身边那些有爷爷奶奶的同学。看着他们每天上学放学都有爷爷奶奶接送，而我却一个人默默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无数次，我都在夜里呼唤着逝去的老人，泪如雨下。我恨这个世界为什么那么不公平，别人有的为什么我都没有。而陪伴我的，除了自己还是自己，可是我却没人可倾诉。爸爸是个牧医，长年奔波在外，家里除了妈妈，我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绿缨说到这里哽住了，我看到她一脸漠然地注视着窗外那棵残留几片红叶的枫树，泪水顺着两颊轻轻地流淌下来。
“哥哥结婚的时候我上了初二，”沉默了半晌，绿缨继续接着说道，声音有些低沉，“姐姐不久也出嫁了，嫁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可是家里人都反对这门亲事，妈妈的反应尤为强烈，说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一趟都不容易，万一有什么事，叫我们做老人的如何是好。可是姐姐很倔强，最终还是嫁了过去。妈妈从此便每天以泪洗面，不久就病倒了；姐姐对她来说，就是身上的割下来的一块肉，然而她却不得不接受失去她的现实。最让人揪心的，还是我哥狂妄无知、不谙世事，爸妈为他操劳一生，可他却一夜之间把家里的全部积蓄毁于一旦。我恨我哥不争气，但我更同情我爸妈……”汹涌的泪水在脸上决了堤，绿缨早已唏嘘不止。
“绿缨……”激动的我紧紧地握住她那双娇嫩的小手，喉咙好像灌满了呛人的烟尘，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灼热而刺痛。
顷刻间，我仿佛自己长大了许多，年轻人的轻狂浮躁和孤芳自赏、冲动和兴奋在我的身上渐渐地陨逝，遗下的只有对生活的深思熟虑和对未来人生的思索。而绿缨此时在我的眼里，就像一只被人掐断了翅膀的小鸟，在萧杀的寒风中瑟缩抖颤着。可是，这只小鸟却是那样的坚贞不屈和英勇顽强；在她身上你看不到一丝的深闺弱智和畏惧退缩。
唉，我已经打心底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妩媚动人却又单纯忧伤的女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