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人说，有缘分的两个人，即使错过，也还会有相遇的一天。我几乎把这句话当成了信条，在内心深处独自膜拜着。但那个使我心驰神往的美丽身影却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出现在我的面前，即使我花了几乎一年的时间苦苦地把它寻觅。
我真得感激生我养我的母亲，这个天生丽质、聪明睿智的女人。她不但给了我生命，还教会了我舞艺。假使没有她，假使没有那场上天事先安排好的舞会，我怎会在茫茫人海中怀拥着这个填满我心中空白沟壑的美丽女子在爱的世界里翩然起舞、尽情欢纵呢？
我们这里每到周末都要举行一次盛大的舞会，那是很多情侣们梦寐以求的相聚时刻。
“今晚将有一位天使模样的舞伴与你共舞！”穿过纷飞的梧桐树丛聖野神采飞扬地对我说。
“舞伴？——天使！”
“是的，一位天使！一位多才多艺的漂亮女生，美术系的尖子美人！听说她的舞跳得不错，尤其交际舞，动作优美、协调、轻柔得仿佛湖面涌动的小波！不过，美丽的女人是碰不得的，你要时刻记住，小心可别坠入情网！”
“为什么？”
“她不喜欢从那些凡夫俗子的口中求得任何的赞美和恭维，就像丑恶的东西会亵渎人们的眼睛一样，因为她有一个楚楚动人的名字——绿缨！”
“——哦！那我跟她说话时尽管闭上我的眼睛好了！”我歪曲着脑袋谐谑地说。
夜色很美！溶溶的月光洒下一片清辉，天上几朵柔丝一样的薄云你追我赶地飘来荡去，满天的群星快乐地忽闪着明亮的眼睛；稻田里笼着一片水一样的清光。可是这浓郁醉人的夜幕却无法跟我见到绿缨时那情采动人、意深情切的情形相媲美；无论如何，我敢说——噢！我为自己的肤浅和虚与委蛇感到极大的懊恼和惭愧，无法找到摄人心魄、激动人心、华丽的词藻来惟妙惟肖地描述出当时那个形象完美的景象。宽恕我的愚昧吧，善解人意的人们呵，我不是诚心要当一名作家。我只想把我的快乐和你们一同分享，把我的眼睛所看到的世上最美好、最动人、最怡然的东西真真切切地告诉你们，也许你们并不满意我这样苍白的表述。
飘落的枯叶在地上沙沙作响，我们缓缓走出幽邃的树林，朝一座灯火辉煌、人影幢幢的建筑物走去。走廊里雪亮的壁灯燃起来了，鲜艳的光泽耀人耳目，欢快、舒缓的圆舞曲旋律像淙淙的流水飘拂过耳际，沉静被打破了，欢乐的气氛渐渐地蔓延开来。我踏上了屋前的台阶，欲要往舞池中央走去时，一幕所魂牵梦绕着我的美丽、动人的情景映入我的眼帘。霓虹闪烁的灯光下，几个亭亭玉立、姿态蹁跹的女孩姹紫嫣红一般驻足在人群中，远远望去，像三月里盛开着的红艳欲滴的桃花。我屏住呼吸，把所有的视线和余光全都稽留在那个如天使一般的影子身上：她穿着粉红色的碎花连衣裙，胸襟前飘动着奶油色的丝带蝴蝶结；她的裙子摊在地上，像团团吐蕊初开、浮出水面的荷叶。我惊呆了！善良的人们呵，你们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
觉宇的舞伴和她贴在一起；觉宇看见了我，朝我挥手示意。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走上前去，心中幻想着与她见面时可能发生的千百种情形：或拘泥地握手，或热烈地拥吻，或微笑着相视无语、热泪盈眶……我不敢再往下想！
“你好！我叫沈绿缨，很久以前，我们在画室里见过面的，你忘记了吗？”她伸出一只纤弱娇嫩的手，热情洋溢地说，眼睛里有一种莹然柔和的光泽。——忘记！上帝呵！此时此刻，我怎能说忘记这两个神圣的字眼！这不是往我圣洁的灵魂脸上抹黑吗？——爱呵，你是天使，是甘霖，是清泉，润湿我枯涸千年的心田。此时你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得，我怎能不欣喜若狂！
“你好！我叫鲁檐！”我颤巍巍地伸出手，一向口惹悬河的我突然哆嗦语塞了，而且满面通红。
“你总是这么充满诗情画意；你深幽的眼睛像我画过的一幅画——忧郁的眼神我喜欢！”绿缨意味深长地说，脸上依旧写着淡淡的如秋阳般的微笑。——天哪！她对我有好感！她说她喜欢我忧郁的眼睛！我梦呓般地喃喃自语，脸再一次红了。
“恕我冒昧，”我激动地说，同时眼里满含泪水，“你好像我的一个亲人——我死去多年的姐姐——给我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和亲近感！你的举止、言谈和容貌如她朴实的外表一样，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弦……”绿缨听后脸上呈现出惊异的表情，然后莞尔一笑。她的笑是那样地活泼、那样地自然、那样地明朗，没有一丝羞怯和禁忌。我却企图隐藏脸上的惊慌和羞涩。可是，在短暂的相处之后，我的心中却涌动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感激流和莫名其妙的感动，泪水泫然而下。从绿缨泉水般纯净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片秋后布满红叶的天空。从绿缨的身上，我感受到了那种充满生气的青春气息，仅就这一点而言，已使我兴奋不已。而这也是我以往接触的女孩子之中所没有的。
“——嗨，我想，我们跳舞的时候到了！”沉默了半晌，绿缨略带惊愕地说，同时轻抚着我的肩膀，眼里泪光闪闪。——上帝呵，我是多么迫不及待啊！怀里拥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在月光倾城里像风一样地舞蹈，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多少次朝思暮想，我为这近乎饥狂的女孩儿绸缪绝望、忤然落泪。我眼里全部的泪水都倾洒在这娇柔的花儿身上；风还吹着，可是我的泪水已经干了。但我又惶恐起来，深怕这个驻留灵魂深处的美好形象从此灰飞烟灭。但爱是由不得人的，坠落情网的人是招架抵挡不住爱的诱惑的。谁也不例外！
当音乐响起，一个梦幻般的时刻开始了。
我在绿缨的面前屈下膝，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微微抬起头，看到她的眼角里有明媚的笑意。她向我伸出胳膊，把一只玉臂搭在我的肩上，微笑着。我闭上双眼，惴惴不安地把微微颤抖的手放在她纤细的腰上。
我们开始跳了，围着房间、围着来来往往的舞伴，我心里真是满怀喜悦、乐不可支。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凝聚在了我和绿缨的身上。因为我现丑了，完全不在状态，反应迟钝、舞步凌乱、动作僵硬，仿佛丢了魂似的。我的眼睛完全被绿缨婀娜的身影撩晕了。她像清风一样，每一个跳跃和转身都散发着一种让人心惊胆颤的惊世之美。我迷醉得几乎要在沉湎中死去！——啊！在山林中死去是幸福的，在爱的沉湎中死去也是幸福的。为着这个幸福，我哪怕从此走向毁灭！
灯光暗下去了，朦胧中，绿缨深深地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慰贴着我的心灵，泪水盈眶。又是一阵目眩！我像梦游似的飘飘欲仙，双手战战兢兢地把她搂在怀中，灼热的红唇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眼睛和眉宇……我完全失去了自控的能力，身体仿佛受到狂风的强烈冲击，像一道溪涧从山顶飞溅而下，由山间穿过、载着树枝冲破岩石，最后隐没在深蓝色的大海里。这其中时而缓慢，时而湍急，时而清澈，时而零碎！
我已经想不起来音乐是什么时候戛然而止的，让我意识尚存的惟有怀里那个可爱的造物；除了她，我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