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夏莫莫慢慢睁开眼,耀眼的阳光刺得她又赶紧眯上,缓冲片刻,待眼睛适应了强烈的光芒,她才又睁开,缓缓转动眼珠。熟悉的房间,这是她的病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混合着医院特有的味道,使得她的神经越发敏感,神智也愈发清醒。
是谁在哭?一张苍白憔悴,满是泪水的脸出现在她眼前,那张脸上的双眼,猩红,猩红。
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入耳朵,“莫莫,莫莫!”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拽起,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莫莫…莫莫…,你总算醒了……”呜咽沙哑的声音在她耳旁回旋,一次次冲击着她的心灵。
哦,莫莫,那是她的名字。那熟悉的声音,太久了,她都快忘记了,那是她的母亲,谢停依。
心里一阵酸楚,泪水不知不觉就掉落了下来,她艰难地开口,轻轻唤了声:“妈…妈…”
谢停依将夏莫莫从怀里分开,含着泪水,一边仔细看着,一边轻柔地摩挲她的脸颊。
忽的,“啪”的一声,夏莫莫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传过来,她彻底醒了过来,“妈?”
方才还一脸凄切的谢停依,此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哭道:“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还是对得起我?”
“妈…妈…”夏莫莫的眼泪又簌簌掉落下来,她张开手,紧紧抱住谢停依,将头埋在她怀里,“妈,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这样了,再也不了,你原谅我…原谅我……”
谢停依紧闭双眼,两行泪水缓缓流下,她抬手抚摸夏莫莫的后背,倒吸了一口,轻轻说道:“不要再扔下妈妈一个人。”
自醒来,已有好些天了,夏莫莫常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不知不觉思绪又飞到了天上。难道,那些都是梦吗?一个绵长而又真实的梦?
门被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夏莫莫不用回头,她知道,那是母亲。
“莫莫,又再乱想什么?”虽则还是同以前一样的劳累,但自从夏莫莫醒来,她整个人的气色好多了。夏莫莫不知道在她昏迷的那半个月里,谢停依是怎样夜夜守着病床熬过来的。当医生告诉她,她的女儿不是病危,还是服用安眠药导致中毒时,她是多么害怕。她不害怕昂贵的医疗费用,她最害怕的是夏莫莫自己放弃自己啊!她从未想过,即便被病魔缠身,看上去却依然活泼开朗的女儿,会选择自杀……
夏莫莫回头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谢停依觉得,自己夏莫莫醒来以后,好像变得安静了许多。
“莫莫,外面的杜鹃花开得正好,我推你看看吧!”
“杜鹃花?”夏莫莫神色恍惚了片刻,“好。”
她以前都还没有注意过,医院的花园里,居然种了一片杜鹃花。此值五月,阳光甚好,花也开得甚好,明媚的阳光下,一片耀眼的红。
赏花的人很多,健全的,杵着拐杖的,坐着轮椅的,甚至,夏莫莫注意到,还有一个眼缠绷带的盲人。即便他看不见,他也有享受春光的权利。
一阵春风吹过,夏莫莫不禁觉得有些冷,她缩了缩身子。
“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嗯。”夏莫莫点头,目送谢停依离去后,她缓缓转动轮椅,移到了花坛边上。
其实,在她眼里,杜鹃并不是最为漂亮的花卉,只是,色彩艳丽的杜鹃花,带着一种生机勃勃之感,好像有一股力量蓬勃而出。她曾在山上,看到过,那漫山的映山红,宛若彩霞绕林,一层一层,绵延不绝,那该是有多旺盛的生命力啊!
夏莫莫看得痴了,不觉伸出手去,娇嫩的花瓣触碰指尖那一刻,好似有一股激流从指间传入她的身体,她不禁一颤。
“不要摘花,”身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看见夏莫莫手停在一朵花上,半天不动,便以为她要摘花,“妈妈说,花摘下来了,就会死的。”
夏莫莫望着小女孩儿一脸天真可爱模样,心头一紧,笑道:“那,为什么又一定要活着呢?”
“活着?”小女孩儿撅着嘴,陷入沉思。
望着那小女孩儿苦恼的表情,夏莫莫苦笑,自己在想什么啊,既然问一个小孩儿这样的问题。
却听那孩子认真回道:“我觉得,活着的话,我明天就可以喝最喜欢的牛奶,后天可以穿最喜欢的花裙子,所以,要天天活着啊!”
夏莫莫一怔,是啊,只要心中还有期望,就要活着。哪怕你只是为了明天可以吃一次自己最喜欢的大餐,哪怕只为了遇见一次自己喜欢的人,哪怕只是为了明天能看到太阳……
“不好意思,”一位少妇赶了过来,牵住小女孩儿,她瞧见夏莫莫不大好看的表情,以为自家小孩说错了话,朝夏莫莫不好意思地一笑,“真不起,孩子顽皮了。”
夏莫莫笑着摇摇头,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发,“她很聪明。”
颜若从玄天宫里出来,已是正午,却见得天边浮现五彩霞光,一身祥瑞之气的南海观世音菩萨,端坐在莲花座上,脸色安详慈善。
颜若十分诧异,却还是立马虔诚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唤了一声“菩萨”。
观音安然一笑,温言道:“颜若,你本是我净瓶中的一枝杨柳,三千年前我将你抛下凡间,任你生根发芽,历练成仙。如今,你历劫已满,却是尘缘未了,我许你百年光阴。百年后,随我回南海修行,可?”
颜若瞧见观音身旁一位白须仙翁正朝他和蔼笑着,心下一思索,那仙翁好似当年看守百草园的老翁啊!冥冥中,他感觉到,原来自己的造化早就安排好了。
他朝观音正正叩首,朗声道:“颜若谨遵菩萨教诲。”
观音满意地点点头,带着身旁的仙翁飘飘悠悠地去了。
“颜若,原来你这么大岁数了,”身后,锦彦嘴角轻扬,“本君还以为你多年轻呢!”
颜若月白风清一笑,“殿下,可是还有什么跟颜若说的?”
锦彦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搞这么正式做什么?不过,你这一番下去,要好好待那小杜鹃。”
颜若温言回道:“这是自然。”
锦彦忽的长叹,“哎,你圆满了,本君的路还好长啊!”
夏莫莫正坐在床上看书,“嘭”一声响,门忽的被推开了。来人竟是谢停依,她脸面通红,神情激动,也不知到底是喜是悲。或许是跑得太急,她呼吸还有些不稳,一把将一头雾水的夏莫莫抱进怀里。
夏莫莫从来没见过母亲这般失态的模样,“妈,你这是怎么啦?”
谢停依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莫莫,我们等到了,我们终于等到了……”
夏莫莫微张着口,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她知道等到什么了,她等到配型的骨髓了……
谢停依掩了哭声,笑着摸了摸发愣的夏莫莫,“傻孩子,高兴坏了吧。”
夏莫莫摸了摸自己还在怦怦跳的心脏,她自然是高兴坏了,高兴到害怕这一刻只是做梦。她做过好多次这样的梦了,可梦醒了,她还是一张苍白的脸,一双瘦骨嶙峋的手。
谢停依抹了抹眼眼泪,“差点忘了,捐骨髓的小伙子想见见你,莫莫,你愿意见他吗?”
“见我?”夏莫莫吸了吸鼻子,笑道,“自然是愿意的。”
谢停依走开几步,打开门,朝外面唤道:“小杨,你进来吧!”
伴随着轻缓的脚步声,一个年纪轻轻的男生出现在门口。他身穿着白色衬衣,嘴角噙着阳光和煦的笑容朝夏莫莫走来。
夏莫莫细看来人,他不过二十岁左右,眉目清秀俊雅,端端有一股飘逸的风流形态。
好像一轮旭日突然升起,照亮了世界。这感觉好熟悉,夏莫莫的心不由得剧烈跳动了起来。
是什么模糊了双眼?
夏莫莫正准备抬手擦擦,却听得梦里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传来:“小杜鹃,可还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