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海棠结束陈述之前,就已经有目光游离在谢九娘身上,此刻,众人惊诧的目光更是齐刷刷聚集在谢九娘身上,连胡捕头也是一脸讶然。
而早就知道结果的夏莫莫,却把目光放在了海棠身上。身着男装的海棠,本就俊逸潇洒,此刻更是意气风发,浑身散着耀眼的光芒,如有神助,虽然,她本来就是神。夏莫莫深刻怀疑,海棠上辈子不是长在伽蓝寺里,而是长在狄仁杰他家后院里。
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安,谢九娘慌张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孤家寡人的,作甚要干这种事儿?”她又跪着朝县太爷移过去,凄声道:“大人,民妇在乔水县住了十几年,这十几年来都安安分分,连与人口角都不曾有过。民妇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可也不能这样冤枉了民妇啊!”她又朝县太爷磕了几个头,“请县太爷给民妇做主啊!”
县太爷有些难为地看了眼谢九娘,又看着海棠说道:“光凭一个人影之论,确实不能断定谢九娘就是凶手,并且,”县太爷又摸摸小胡子,“这谢九娘也没有杀人动机啊!”
海棠浅浅一笑,“证据?自然还有证据,”她回头向胡捕头交代了几句,又继续说道,“金环蛇毕竟是被喂养多日,自然能认得它的主人,只要将它放在地上,看它爬向谁,,谁便是它的主人。”海棠又凝视着谢九娘,“谢九娘确实没有杀人动机,可是,如果,谢九娘不是谢九娘呢?”
众人皆是疑惑,谢九娘不是谢九娘,还能是谁?
此时,刚刚出去的胡捕头带着刘老翁进来了。刘老翁打开手中的竹笼,准备放那条金环蛇出来。却被县太爷慌忙止住,“诶,把它放出来,岂不是会伤人嘛,本县看还是免了吧!”
众人也如县太爷一样,都稍稍离开了些。
刘老翁笑着道:“大人莫怕,草民已经拔了它的毒牙。”
“既是如此,”县太爷还是有些不情愿地说道,“那便好吧。”
刘老翁将金环蛇从竹笼里抓了出来,只见它在伸着头,在原地转了几圈。虽说已经知道被拔了毒牙,可是看着这么一条蛇在身边转悠,众人还是害怕得紧,好在,那金甲带又只转悠了几圈,便便缓缓朝谢九娘游去,又将头放在谢九娘的手边,像是讨食一般。众人看得脸色且青且白,想来这金甲带还真是谢九娘养的。
夏莫莫在旁边拉了拉海棠的衣袖,悄悄问道:“你真厉害!怎么不一早就用这招,害得我们查了许久。”
海棠无奈轻声回道:“其实,我是猜的。我想凶手那么想至那蛇于死地,大概是那蛇会认人吧。未想,那蛇还真爬过去了,要是它乱爬一通,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下台呢。”
“好吧……”
既然已出结果,刘老翁便把蛇抓了回去。海棠看着谢九娘有些惋惜地说道:“南疆人擅长喂养毒物,或以治病,或以防身……九娘,在来乔水县以前,你是南疆人吧?你改头换面安安静静隐居在乔水县这么些年,日子过得好好的,又是与那陈尚德有何恩怨,要这般毒杀他呢?”
海棠的话,让众人很是吃惊,苏氏姐妹未想在这里还能碰到一个老乡。而方才还忌惮毒蛇而不敢冒进的童安,这会子见毒蛇已经被抓走,便扑到谢九娘身边,欲大声哭骂了起来,却见那谢九娘面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双眼猩红,慎得他开不了口。
谢九娘望着海棠,道:“既然已经都被你看出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了。是,是我用毒蛇杀了陈尚德,而我,也不叫谢九娘……”她说着,用衣袖遮了脸部,再放下衣袖时,却已经换了张脸,手上多了张白皮。那张脸,不说有多年轻漂亮,却比原来的谢九娘年轻了至少十岁。
众人今天的惊诧已经够多了,而这张突然出现的年轻脸庞,可谓是这些惊诧里最令人匪夷所思的,连事先有所猜测的海棠,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有些惊叹。而红蕖和童安,除了惊诧之外,对这张脸,似乎还有些熟悉感。
就在众人还在诧异中,谢九娘已经泰然地起身,继续说道:“我叫鸢珞,是个南疆人。而陈尚德,原来也不叫陈尚德,他叫木珂。二十年前,”她看着苏氏姐妹,目光中带着些许慕色,说,“我同她们一样年轻貌美,正是我要同木珂成亲的年岁。我少时,日子过得颇是安逸。父亲是养蛇好手,家中也算富裕,在当地有些声望。我七岁那年,在水塘便玩耍,遇到了一个少年,他满身是血,对着我说了几句话,我连听也没有听清楚,他便倒下去了。我吓坏了,跑回家去,告诉了亲人。”
“我父亲把他带回家,亲自给他治病。南疆的养蛇高手,都是颇懂岐黄之术的。我父亲说他受的是外伤,修养几天,就会慢慢好的。我常常在他病榻前看他喝药,他总是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我,他也许就会那样死去了。他说,他一家人遭了山贼,抢了他们的钱财不说,还要杀人灭口。他双亲拼死救下他,他就跑啊,跑啊,自己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流落到街头,乞丐们把他当做新来的乞儿,为了教训,将他一顿好打,他又跑啊,跑啊,从来都没有过这么绝望过,他说,他连死的心都有了。可就在他觉得自己会死之前,他说,他看了菩萨,他说,我就是他的菩萨。我那时还小,不知道什么是菩萨,我就只笑着看着他,让他赶快喝药。”
“我父亲见他孤苦无依,便收留了他。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样,我和他青梅竹马,相爱了。父亲是同意这门亲事的,但是,他有一个要求,他希望木珂可以独立门户。因为,我还有一个哥哥,我们不可能和哥哥生活在一起。木珂答应了,他说他只要五十两,用五十两做本,三年后,就来风风光光地娶我。可三年后,他空手而归,我父亲气极了,骂他没出息,说他不配做他的女婿。木珂也一气之下离开了家,我害怕极了,我害怕他再也不回来了。还好,那天夜里,他又偷偷回来找我,说要带我走,只是,他说,他怕我跟着他会吃苦。我说,我不怕。他便带我走了,他说,我们要去中原,中原那里到处都能挣到钱。”
“木珂确实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才出来几天,我们就没有银两了,我因为没有过过苦日子,又生了病,连看病的银两都没有。我熬不住了,我跟木珂说我想回家,木珂答应带我回去。这一回去,父亲更是气极了,根本就不理我,只有哥哥和娘亲偷偷来看我几次。我跟木珂说,我知道家里哪里有银子,只要偷偷拿出一点,父亲不会轻易发现,我们到了外面,还是可以过日子。”
说到这里,谢九娘顿了顿,方才有些悲凉惆怅的神色变得怨狠起来,“我那时多傻啊,我居然相信他。那夜,他又带着我出来了,说他悄悄拿了些银子,等到了中原,我们再慢慢过日子。可第二天,等我醒来,木珂不见了。我着急啊,到处找他,最后,没有办法,我只好又回到家……”
“哪里还有我的家啊,那是一片烧焦的废墟,还冒着余烟。邻居们告诉我,昨天夜里,我家里就遭了火,我娘亲,哥哥都没能活着出来……我父亲被救出来时,还有半口气,嘴里一直喊着木珂的名字……邻居说,他夜里看见木珂拿着大包东西跑了出来,随后我家里就起火了……”
谢九娘哽咽良久,海棠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我当初真傻,真以为这世间有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我去了中原,我要找到他,亲手杀了这个忘恩负义的人,为我全家报仇。我化了名,又易了容,找了好些年都没找到他。无望之下,我决定留在乔水县安生过日子。没想到,半年前,又让我遇到了,他没能认出我,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哼哼,”谢九娘一声怪笑,“我终于,我终于杀死了他,我看到他尸体的那一刻,我是多么兴奋啊,可是我又得装作一副淡然模样,那感觉真难受……”
就在大家对眼前这个神情扭曲的女子心怀同情时,童安指着谢九娘,眸色迷糊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我认得你,”他爬起来,抓住谢九娘的手,道,“我家老爷一直珍藏一幅女子的画像,就是你,画上的人,就是你!”
“怎么可能?”谢九娘暴怒地甩开童安的手,“那个忘恩负义的人,怎么可能珍藏我的画像?”
“老爷人都死了,我骗你做什么!”童安擦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当初抄家的时候,什么东西都让他们搬走了。老爷死也不肯放开那幅画,说他只要留下那幅画,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抄家的大人见那也就是幅普通的画,就让老爷留下来了。我们颠沛流离半年,那幅画,老爷都当宝贝一般留在身边……”
谢九娘瞪着童安,满眼皆是不信,摇晃着他的身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童安面色有些痛苦地看着她,说道:“那幅画,至今还在老爷房里……”
“哈哈哈,哈哈!”她忽的又凄声尖笑了起来,乌黑的头发凌乱披散开来,双目猩红,好似一个鬼魅……
“不要!”海棠惊慌一叫,却已经晚了。在众人未来得及反应之时,谢九娘拔出了身旁衙役手中的长剑,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喉颈喷涌而出,刺痛了每一个人的双眼。
县太爷让童安装殓了谢九娘的尸体,同陈尚德一并葬了。凶手也算已经伏法了,此案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