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早已日上三竿。玉如进来伺候洗漱,笑道:“本来想喊二公主起床的,可几次进来,看二公主都在酣睡,只好作罢。”
伸了个懒腰,对玉如说道:“不用传早膳了,我去父皇那里请安,回来直接用午膳即可。”
玉如轻声答应,吩咐雪瑶跟着我,目送我们离去。一路上,心事沉沉,忆起昨晚玉如的话。细细回想,此事不过是钟秀宫在父皇面前做的一场戏。对我而言,不过是一目了然的事,可对父皇来说就未必如此了。这些小事虽不会动摇轩弟之根基,可若积小成多,难免父皇对轩弟有所微词。
昨日父皇同钟秀宫惠妃、沛菡轩蓉嫔、云澈和轩弟以及蓉嫔的女儿泠月一道前往千青园赏荷花,母后因抄经的缘故并未同行。到了午膳时间,侍候的宫女因手脚不麻利,竟在御前洒了热汤,冲撞了圣驾。父皇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随行的蓉嫔却拿此事做了文章,硬说溅出的热汤伤了泠月,恳求父皇为自己的女儿做主。父皇虽知泠月并无大碍,但又不好驳了蓉嫔的面子,只好下令责罚这名宫女。
旁边的轩弟本来一声不吭,却在这个时候出面为宫女求情。原来,这名宫女竟是曾和轩弟有过情愫的芳洲,后来被阿姐安排到千青园当差,也算了结了整件事。看昨日的架势就知这件事还是走漏了风声,父皇虽不知情,但钟秀宫和沛菡轩却是有所耳闻的,不只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总归在父皇面前合演了一出好戏。
蓉嫔看轩弟为芳洲求情,便也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竟转了话锋,帮着芳洲说话。父皇虽未点破,但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用过午膳,因泠月哭闹,蓉嫔先行离去。当着惠妃和云澈的面,父皇厉声质问轩弟与芳洲一事。轩弟只是跪地不语,不为自己开脱,也不做任何辩解。父皇怒气正盛,本想责罚轩弟,云澈却在此时出面,一再为轩弟求情,只说轩弟若有错,那他这做哥哥的也要一并受罚。想到这里,嘴角露出嘲讽一笑,手足情深固然好,而太过了,那未免有些做给人看的样子了。
后来惠妃也出面为轩弟说情,父皇才也没有追问下去,但心里总归是有气的。这种情况,但凡轩弟为自己说一句话,也不至于这样。可这偏偏又是轩弟的性格,不善言辞,遇事不愿为自己开脱,却不是不能。
到父皇寝宫时,他早已换下了朝服,倚在榻上休息。父皇早年在战场上受过重伤,留下了病根,随着年岁的增长,体质也越来越差。下完早朝,他总要休息半天,才能开始处理公文。幸而有阿姐的帮忙,父皇倒也不用太劳累。
“儿臣给父皇请安。”进屋时,对着父皇福了福身子,轻声说道。
“怎么这时才来?不会又睡过头了吧。”父皇看了我一眼,而后又微闭上眼,示意我坐到身边来。“还是这么懒,和你长姐可真不一样。”
“母后成天拿阿姐数落我,父皇还是饶过儿臣吧。”坐在父皇身侧,为父皇轻轻捶着腿,故作求饶状。而后又撅嘴说道:“不光是母后,就是阿姐,也常常训斥我。当然,轩弟也没好到哪里去。现在啊,我和轩弟都怕阿姐,天天躲着她。”
“你阿姐就是这样的脾气,她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否则,谁愿得罪人?”
“父皇这话是和母后商量好的吗?每次和母后告状,都是这套说辞,可怜我和轩弟有冤无处伸。”
父皇听后笑了起来,眉宇间的阴霾慢慢散去。过了片刻,又问道:“昨日我们去千青园,本想带着你,却听说你去丞相府了。”
“父皇去千青园了?怎么单挑儿臣不在的时间去?“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撅着嘴以示不满。”昨日儿臣在舅母那里,帮着她打理菜蔬园,有些乏了,回宫倒头就睡了。我若是早知父皇去千青园,那一定要同去的。”
“下次一定带上你,可好?”父皇安慰道,从榻上坐起。待我点完头,父皇沉默了片刻,似是不经意问道:“园子里有个叫芳洲的宫女,我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
“那是自然。芳洲曾在轩弟那里使唤,做事笨手笨脚的,才被打发到千青园里去。”亦是装作无心的回答道。
“轩儿把她打发到千青园的吗?”父皇追问道。
“怎么会呢?轩弟最是宅心仁厚,若不是什么大错,他才不会责罚呢。芳洲做事不伶俐,碰巧被阿姐撞见几次,才会被打发出去。我看有阿姐当恶人,轩弟倒松了口气。”怕说的太过引起父皇的怀疑,便稍稍转了话锋:“儿臣和轩弟一样,也不愿责罚下人。可若哪个宫人屡犯不改,我也会让阿姐出面。”
父皇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心里的不快也跟着一道散去。“你和皓月的性格虽不像,但和轩儿的却有几分相像。”
“轩弟才不像我话这么多呢。依我看,轩弟和父皇最像,寡言少语,最是宅心仁厚。”
父皇起身,缓缓说道:“是啊,轩儿可不像你的嘴巴这么甜。”
“我这是学了母后的话,可也是我的心里话。”语毕,也跟着父皇一道起身,知道他要去书房处理公文了,便从父皇这里告辞。
父皇同我一道往外走,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堆笑。“这次西南赈灾,你长姐举荐了俊驰,我本来还担心他年纪尚轻,经验不足。没想到这般能干,不仅安抚了灾民,还成功说服当地富户出资修建水渠灌溉。西南巡抚上了几次折子,连夸俊驰办事周到。能让秦尉这个暴脾气说句好话,可不容易啊。”
心里有几分诧异,不知父皇突然对我提到俊驰,用意何在。“父皇和阿姐都看上的人,那自然不可小觑。”
“现在可服你长姐了?”
“儿臣从未不服过,只是阿姐太苛刻。”
父皇笑着摇了摇头,而后踱步去了书房。本想去轩弟那里看看,为了避嫌,打算径直回枕浓阁。路过后花园时,碰巧看到蓉嫔身边的宫女带着泠月在此玩耍。
“泠月,过来让二姐姐抱一下。”朝泠月走去,脸上堆着笑意。她是父皇最小的女儿,过了中秋便四整岁了。我虽不喜欢泠月的母妃,但对这最小的妹妹还是有几分偏爱的。蓉嫔出身低微,也不怎得父皇宠爱,这两年慢慢依附了钟秀宫,时常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一度让父皇与母后的关系雪上加霜。
“泠月,你又重了不少呢。”把泠月抱在怀里,轻声道。
“小公主近来也长高不少呢。”泠月身旁的宫女附和着说道。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身去看,原来是蓉嫔带着贴身宫女从园子深处走来,手里还捧着新摘的的花束。
放下怀里的泠月,略微福了福身子,笑着说道:“姨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
“整天闷在宫里无事可做,便出来采几朵花。”蓉嫔边说边用手轻抚着泠月的小脸。
“我还以为姨娘会忙得不可开交呢?”嘴角划出一个嘲笑的弧度。蓉嫔脸上写满了疑问,似是不解。停了一下,又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宫里的闲言醉语可是不绝于耳的,若是有心计量这些闲话流言,那还能得闲?”
语毕,看蓉嫔怔在原地,脸色渐渐变白,却始终未开口争辩。众人都知我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从不管宫里闲事,想必她是怎么也未想到这番诘难之语会出自我口。
“姨娘,我还有事,先行告退了。”说罢,又转身对泠月说道:“泠月,和二姐姐再见。改日去二姐姐宫里,给你做最喜欢吃的卷酥。”
“谢谢二姐姐。”泠月娇滴滴的答道。
回到枕浓阁时,已近晌午,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了。幸好玉如想到我会这样,早为我预备好了午膳。
“回来路上遇到蓉嫔了。”正在用餐时,又想起了此事。
“二公主有说什么吗?”玉如追问道。
“我还能说什么啊?说重了不合身份,若是不说,心里还有气。不过是提醒她少听闲言碎语,少嚼舌根。”
“二公主提醒的是。”
从清泠谷回来已经快一个月了,期间又有三四次溜出宫,只是每次不过两个时辰,连玉如都不知我出宫的事,更不用提阿姐了。不过整件事,我并没有瞒着轩弟,偶尔还是需要把他拉出来做挡箭牌的。他几次开口想问我为何频频出宫,都被我岔开了话题。不是有意瞒他,连自己都是雾里看花的事,又如何能向他人解释清楚?
每次出宫都径直去慕公子那里,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维持着表面上的朋友之情。也许差别只在,那时并不知对方的心意,现在是明知对方的心意,却有意回避着这个话题,面上只做什么都未发生。那日在清泠谷,我自然知道他是要对我表白心意,可我却害怕听到什么承诺。如果誓言注定要被打破,那我宁愿从没听到过。不是不信任,只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大多时候,我们只是静坐在一起,偶尔有几句交谈。他照常读他的医书,而我则是随手翻阅。有几个瞬间,仿佛觉得时间静止了,心想哪怕能一直这样相对无言,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有一次,他抬头看见我在读《蒹葭》,主动打断了我。
“幼时读《蒹葭》,并不懂它要说什么。心想一个人明明在那里,怎么会无路可走、求而不得呢?”沉吟了片刻,慕公子缓缓说道,眼里却有几分忧伤。
我只做没懂其中深意,故作轻松的说道:“我现在依然不懂。”
“可我却懂了。”而后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心里突然一阵抽痛,握紧了拳头,指节有几分泛白。慕公子上前松开我的拳头,宽慰道:“我知道你有苦衷,总不会强求你的。”
回到枕浓阁不久,母后那里就遣宫人喊我过去。去的路上,远远看见俊驰的身影,听玉如说他回京已有五六日了。这次立了大功,父皇定是要提拔一番。刚到凤栖宫,就看到父皇从母后这边告辞。心里有几分诧异,平日里父皇母后极少几面,难不成今日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