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克福学派认为,作为文化工业的大众文化形成的原因可归结为三点:第一,商品生产原则普遍化的产物。第二,社会信仰和中心历史性解体的结果。第三,绝对贫困者减少,科技手段提高,制作成本下降,使这种文化的工业生产成为可能。
在法兰克福学派看来,文化工业的出现至少包含着双重的合理性:首先它说明人类在文化生活中对感官满足的需求是不容忽视的;其次它表现了一种文化上的平民主义趋势和大众化思潮。但从总的影响上看,大众文化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
在最发达的美国,对于大众文化的争论也一直没有停止过。批评者大多继承了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传统,认为大众文化是一种文化工业,它以商业原则取代艺术原则,以市场要求取代精神要求,因而其文化产品是雷同的、平庸的,在这种文化的强大影响力下,民众丧失自身的判断力,成为一种被动的文化消费者。
与此相反,肯定大众文化的人则从历史的流变角度来证明大众文化出现与发展的合理性。美国学者约翰·梅里尔和拉尔夫·洛温斯坦早在1971年就提出一个著名的EPS循环说,认为人类的发展史如果以传播方式来进行划分,则大致可分为精英文化(E)——大众文化(P)——专业文化(S)三个阶段。在精英文化阶段,文化被少数精英垄断。随着教育的发展、识字率的上升,特别是随着大众文化媒介的普及,民众得到了启蒙,文化就开始进入民众之中,人类由此步入大众文化的时代。这一时代的文化具有强烈的反精英色彩。现今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处于这个阶段。
他们还进一步预测,随着教育的进一步发展,社会分工越来越细,闲暇时间越来越多,人类将会迈入专业文化时期。那时,不同的人群将根据各自不同的兴趣和需要来选择自己参与的文化活动。据他们称,美国现在正处于大众文化转向专业文化的状态。
如果从这一视角看,大众文化的出现与兴盛显然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它是历史和文化发展的必然。当然,也应看到,EPS循环论所指的各个阶段恐怕也只能以主流而论,正如精英文化阶段始终存在着流行于民众中的下层文化或曰大众文化,今天大众文化的盛行也同样不可能彻底使上流文化或曰精英文化丧失生存权利。人类社会本身是多元的,因而在文化上的追求也必然是多元的。大众文化主要是指与当代大工业生产密切相关,并且以工业方式大批量生产、复制消费性文化商品的文化形式。大众文化是反映着最大多数人的文化心理和取向,具有最为广泛的群众性的文化。
这里的大众,兼有数量、时间和空间的规定性,即数量的庞大,大众文化大量复制,消费对象或受众人数众多,与象牙之塔上曲高和寡的所谓文化精品截然不同;时间迅速,影视文化代替了印刷文化的地位,大众文化借助现代传播手段广泛传播,使过去的文化消费的“读”和“想”变成了“看”与“听”,在极短的时间内甚至几乎是同时被人们所迅速认同和接受;空间广阔,大众文化辐射范围宽广,超越政治、经济、宗教、教育等因素造成的障碍,跨越年龄、性别、职业、阶层、地域等界限,为大众所喜闻乐见,雅俗共赏。
大众文化中的文化无疑是广义的文化概念,即包括精神文化、制度文化、物质文化在内的广义的文化概念。如流行歌曲、迪斯科、武侠言情小说、电视剧、商品和广告,时装发型、居室陈设、健身方式、新潮时尚与礼仪等,都属于大众文化范畴。
大众文化的“文化形式”,也不能从我们过去习惯的字面意义去理解。因为这种文化形式除了必然地与大工业结成一体之外,还包括着创造和开辟文化市场,以公司规模的行为去组织产品的销售,以及尽快获取最大利润等经济行为。这使得畅销小说、商业电影、电视剧、各种形式的广告、通俗歌曲、休闲报刊、卡通音像制品、MTV、营利性体育比赛以及时装模特表演等等,不仅构成大众文化的主要成分,而且成为只有在买和卖的关系中才能实现自己文化价值的普通商品。
从这个意义上说,大众文化不仅是现代工业和市场经济充分发达后的产物,而且是当代资本主义在文化上的一大发明,它从根本上改造了文化和社会、文化和经济的关系。
与传统的文化形式相比,大众文化具有一种赤裸裸的商品性,以实现利润最大化为根本目标。这样,传统的文化与经济的界限被完全打破,两者之间的分界变得含糊不清,人们已经很难辨别哪些是纯粹的文化行为,哪些是纯粹的经济活动。
但正是这种兼有文化和经济两种性能的特殊品格,使得大众文化比起传统的文化形式,就更容易进入普通大众的日常生活。一旦商品形式在一个社会取得了支配地位,它就会“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并按照自己的形象来改造这些方面”。自大众文化在二战之后大兴于资本主义社会以来,应该说商品形式终于找到了一个有效的大规模地入侵文化领域的办法,同时对这个领域“按照自己的形象”进行相当彻底的改造。
我们完全可以说,这个“改造”不仅是20世纪的一件大事,而且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它对今天世界上无论发达国家或不发达国家的社会生活都产生了严重影响,并且使得人们的政治生活、经济生活和日常生活,与半个世纪前相比已经面目全非。
文艺评论家李陀认为,文化作为一个意义系统不只存在于艺术和知识这类东西当中,而且还存在于各种制度和日常行为当中,因此,对制度和日常行为进行批判分析乃是文化研究的题中之义。如果说文化从来都不可避免地与社会生活和各种制度有内在联系,那么20世纪后50年发达并泛滥于全世界的大众文化,就更深入了日常生活。它们成为今日意识形态得以建构的主要动力和主要机制。
大众文化已形成了以消费为中心,以大众传播市场流行为走向,以文化时尚为内容,以社会大众为对象的文化样式。大众文化最基本的特征是商业性、流行性和庞杂性。
商业性。大众文化的商品性能压倒了非商品性能,它直接受到市场供求关系的制约,是要市场上的大众花钱购买和消费的。因此,它要符合大众的文化消费口味,向大众的消费热点趋近,通过市场机制得以传播并实现自身的价值,这才能给它带来相应的经济效益。这就决定了大众文化的商业性,即它是商业性文化,以接受者至上,是贴上商业标签的文化商品。尤其是当代世界新技术革命对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大众文化的商品化导致“文化工业”的产生,大众文化本身既是文化概念,又成为经济概念。
流行性。大众文化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是最新文化时尚的表现。加之它从内容到形式都为大众所喜闻乐见的通俗性,所以能为现代传播媒介所接受,迅速而鲜活地传达给社会大众,广泛流传。只有流行才有市场,流行性是大众文化生命力之所在。大众文化不但追踪时尚,也追踪短暂时尚,新奇成为它最重要的美学范畴,大众文化就是“喜新厌旧”的文化。于是社会生活中充满了瞬间文化现象,一次性商品随处可见,通俗歌曲稍纵即逝,时装新潮令人应接不暇,印刷文化中那种反复吟诵的欣赏习惯被淡化,文化消费品的艺术变换节奏越来越快。
庞杂性。大众先天带有自发和盲目的成分,这是由大众文化的大众在构成上的复杂性以及产生大众文化的社会复杂性所造成的。因此,大众文化具有庞杂性的特征。这不仅表现在它内容上,形式上五花八门,五光十色,涵盖极其广泛;也表现在它质量上良莠不齐,情调趣味上高低优劣。如国家电视台、政府报纸的周末版属于大众文化,克莱斯曼的钢琴表演、国际剧坛上盛行的小剧场话剧是大众文化,而街头小报、地摊文学等,也可列为大众文化。也就是说,不是所有冠以大众面目出现的文化都是健康的文化,西方大众文化中最普遍的现象之一,就是充斥色情暴力。特别是在文化商品的泛滥中,更能显现大众文化这种斑斓庞杂的特点。
大众文化产生及形成当代社会文化发展的主潮,是社会全面发展、综合进步的结果。“从大众文化的产生看,它有赖于三个最基本的条件,一是商品经济的相对发达,这是经济条件。二是言论出版自由的保障和社会观念的普遍开放,这是政治条件。三是科学技术的发展,大众传播媒介和渠道的形成,这是技术条件。三者缺一不可。而当代和当前大众文化之所以呈现前所未有的普及浪潮及强劲的发展势头,是因为在这三个基本条件上又增加了新的因素。”
首先是在经济条件上,经济生活、社会生活的一体化打破了地区之间、国家之间的壁垒,而横向交流首先最直接的交流就是大众文化的交流。其次是在政治条件上,社会生活日趋民主开放,社会文化信息量激增,人们的文化程度和水平提高。最后是在技术条件上,在广播电视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卫星和电脑,形成全球信息一体化的传播网络。这种信息一体化不仅是跨地域的,也是跨阶层的,百万富翁与平民、政治文化精英与寻常百姓,都收看同样的电视节目和电视传播,在电脑面前人人平等。结果是阶层特征淡化,文化朝雅俗共赏的方向发展。
要特别指出,大众文化打破了文化阶层对文化的垄断这种文化特权现象,使文化从文化的金字塔中走出来,进而走向民间,走向广场,走向家庭,与亿万普通大众的精神文明生活发生直接的关系,成为他们日常活动,使文化摆脱了过去那种只依附于极少数人的寄生性,而获得了广泛的社会性,这是文化发展史上巨大的历史进步。过去某些传统的文化形式,如绘画、雕塑等,其存在方式上有一种神秘性,即大多作为有地位和财富者的收藏品而与大众相隔绝。今天大众文化的批量生产和复制技术打破了这种状况,使文化精品从封闭的神秘存在中走出来,成为人人都可以欣赏到的东西。
当然也应看到,大众文化由于其商业性的显著特点,由于它具有的某种自发盲目的成分以及由此而带来的庞杂性,它的社会功能具有积极方面的同时,也具有消极的方面。
上个世纪末中国电视界兴起的“娱乐节目热”,可谓典型地反映了大众文化的特征。
进入九十年代,内地大部分省级电视台节目都通过卫星上了天,境外的节目也以不同的方式在一些地区落户,与内地的节目争取观众,向来独霸天下的中央电视台的垄断地位受到冲击。中国的电视业进行异常激烈的竞争,湖南卫视娱乐节目的异军突起,引来各地电视人竞相“克隆”,一时娱乐游戏节目火爆,最多时达到90余档栏目的纪录。
对这一大众文化现象,有人痛心疾首,猛烈抨击娱乐游戏节目的“四无”产品——无品位、无特点、无创新、无活力。有人批评节目毫无创意,存在着严重的模式化:一是有嘉宾出场;二是以玩游戏为主;三是竞猜答题;四是现场方队。一方面,人们可以见到晃来晃去的商家的招牌,有的还有商家的代表搞一个时间不短的发言稿;另一方面,方队的存在,从“类”上抹煞了快乐的个人性。
因此,那些林林总总冠以“欢乐”或“快乐”之类名堂的娱乐节目,以获取巨额的广告收入为目标。那些电视台挣了钱是快乐的,而相当一部分电视台则强装笑颜。观众的欢乐也是勉强的,支配娱乐游戏的原则无疑是快乐原则,而支配电视的原则是现实原则,这使得娱乐游戏受制于现实,缺乏一种真正的游戏心态。娱乐游戏节目不仅染上了商业铜臭,而且无乐可言。
但也有人对这类娱乐节目的出现表示欢迎,认为“存在即合理”,既然电视节目要进入市场,那么,应该可以以一个市场的细分来寻找答案。那就是即将投产的产品以谁为消费对象,市场大小如何,在科学调查的基础上,决定生产什么,生产多少,何时生产,以保证产销适路。电视节目也是如此,经过40多年的发展,频道专业化、节目栏目化,电视的功能不断被细分、不断被发掘,娱乐游戏节目不过是其中的一种眼下稍微产销适路的产品而已。
事实上,娱乐游戏节目的文化品位与观众精神需求之间的矛盾,一直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处于发展中的中国电视和刚刚起步的娱乐游戏类节目,从保护“新生事物”的角度而言,应该持肯定的态度。无论是理论研究者还是实际操作者应充分研究、发掘电视的功能并进行细分,让新闻类节目来传播新闻,传达政令;让教育类节目来传播知识的种子;让音乐频道来传唱歌声;让娱乐游戏类节目玩一把。各司其职,其乐也融融。
因此,对大众文化必须进行有力的、行之有效的价值和舆论的引导,并妥善处理好与发展精英文化的关系,这是文化发展的战略问题。
2.精英文化的家园
相对大众文化而言,精英文化是指以探求真、善、美的价值为基本职能的高雅文化、严肃文化。
首先,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相比,属于一种浅层次的文化。大众文化从历史发展中看,是一种文化的提升。但从另一种意义上思考,这种历史性进步也导致了文化的泛化,文化成为一种可复制的、随手可得的东西,是一种平面性的、无深度感的、无深刻含义的东西。
大众文化的主要功能或人们对它主要功能的理解,是娱乐、游戏和消遣的方式,往往忽略它的思考性、启迪性和教育性。有些人把大众文化的生产也调侃为玩文化,这虽然是不负责任的说法,但确显现出与精深的高雅文化在创造功能与态度上的不同。
因此,在大众文化中,知识性文化消费与娱乐性文化消费是严重失衡的。人们往往把大众文化喻为精神快餐,但长期一味的依赖,就会患营养不良症。我们知道,各个国家和民族不但创造文化,根本上也是靠文化养育和维系。只有大众文化的发达,没有高雅的精英文化的繁荣,没有精神上拿得出的拳头产品,没有享誉世界的文化名人,在今天的世界上是难以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
其次,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相比,更多地追求经济效益。大众文化以市场为导向,奉读者、观众、听众等为上帝,其创意、题材、艺术、作品在取得社会效益的同时,必须转化为经济效益。
所以,大众文化的特色之一是“炒”,也就是商业宣传或称之为包装。它对大众文化偶像,对各种“星”的盲目吹捧有时达到很浅薄的地步。由此大众文化还透出一种“媚俗”的倾向,极尽讨好观众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