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窗洒进来,木质地板上斑斓一片。
长长短短的画笔东倒西歪,没有一支是干净的。
黑发爬满了她的脊背,她站起来走到窗边。
纱帘被风吹起在地板上留下水浪般的影。
她觉得鼻梁有些痒,弯起食指蹭了蹭,素净的脸上留下一道彩色痕迹。
一看就是随意惯了的人。
搅点白色和玫瑰色调在一起,在画纸上勾出飘带丝缕,加些清水点出莲花朵朵。画中女子黑发飘散,双手如莲轻合,仙衣飘飘立于红莲之上。看着画中人没有五官的脸她也犯愁,咬了咬笔头提起眉心,漂亮饱满的额头皱出淡淡的褶。
画中人的神态实在难把握,她根本不理解红莲幻境里陌生女子的哀愁从哪里来。当时在海边听鲛人魅音,心中空无一物,直到被鲛人的哀伤感染……眼前的洛海不见了,红莲盛开,佛音不绝,幻境里黑发粉衣的女子对她说——“终于回来了”,“一直在等你”。
什么意思?
幻梦醒来,身在岚城。
过去半个月她一直在想陌生女子说的话。
还有另外一件事,就像一个快烂的苹果放在心里。
每当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都会莫名心慌……
“哎,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粉衣女子长什么样?”偌大的房间除了她空无一人,她在问谁呢?只见画笔轻轻地敲了敲尖尖的耳朵,原来是只蜷在窗边的猫,阳光洒在金色皮毛上一片晶亮,猫儿似乎沉溺在午后的温暖里,萤黄兽瞳半睁半闭,根本没在听她说什么的样子。
“算了算了..但那时候我看见你了啊。”
“你看见谁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穿淡蓝纱裙的高挑女子。
禾之对她微微一笑:
“奉晶姐姐。”
她叫奉晶,隐岩城二公主,因为沙神破封现世的缘故不得不找地方躲避。
奉晶收了收纱裙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禾之洗了手向她走去,犹豫了一下坐在她对面。奉晶拉了拉遮面纱巾看向她脸上星星点点的颜料,问:
“失眠好些了吗?”
“不了,姐姐的汤很有效。”
“恩。”
沉默。
一秒。
两秒。
“谢谢你救了我。”漆黑如夜的眼盯住那双似乎在逃离的琥珀眸子。
奉晶指着醒来的猫,有些匆忙地说:
“你应该谢谢它,那天我随着它到海边,就见你躺在沙滩上..”
然后呢。
“这只猫真是你的福星,养了多久了?”
禾之瞟着跳上静物台的猫说:
“八年前在垃圾堆里捡到的,看他实在可怜就留在身边了。”
“咕噜。”猫不满地看着她。
面纱下的清冷面孔浮出一个无声的笑,奉晶拿出一本黑色笔记向她递过去:
“你不是嫌历史书太厚了吗?我写的这本大纲或许对你有用。”
她接过来,翻开,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奉晶姐姐你真好!这下我可轻松了不止一倍!”
奉晶拉了拉面纱站起来:
“我还有事,不懂的就问夹隆。”
“好。”
看着那个匆忙离开的背影,她的心似乎更慌了,不知不觉握紧手中的笔记。
把头发利落地挽起,低下头翻开第一页..
奉晶靠在墙上闭起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与其那么累,不如说清楚。”
身穿白袍的精悍男子靠在对面的墙上对她说,她睁开眼,又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她不说话,转过身离开。
“你在怕什么?”
她没回头,遮面纱下嘴唇微动:
“你别添乱。”
男子抱着双臂耸耸肩,一副我还不想管的模样。
淡蓝纱裙在转角消失。
夹隆盯着画室的门,似乎那里有个大窟窿。
禾之咬着笔头看笔记上密密麻麻的字,偶尔用红笔勾画,仿佛回到高中做作业的时候。那只猫早就睡着了,蜷成一团打呼噜。
原来以前在珑城看的书还只是九牛一毛。
珑、洛、蔚蓝、隐岩、岚是异世的五大血脉魔法家族。
珑城位大陆西南,祖先驭天下山川田野草场,到珑梵这代咒术变成家族代名词,吸取三魂是珑家引以为傲的术法。三魂指是魔魂、灵魂、人魂,血脉魔法师一出生三魂俱全,普通城镇人成年后才会生出魔魂,兽人没有魔魂,族中的王拥有世代相传的王魂。
洛城位北,城主洛星峦。江河湖海,冰雪雾雨,星河时间随洛城人利用,驭自然之水只是表面,使时空错乱才是血脉魔力的本质。
蔚蓝城位东南,家主名荣。蔚蓝家的血脉魔力来自植被林木、大地风雷,驭花草森林,族人乘风即飞,曾有“繁花之都”的美誉。蔚蓝是唯一个与城镇人通婚频繁的家族,旁系亲属众多,唯血统纯正的蔚蓝族人才能生活在蔚蓝城内。所谓血统纯正,指魔法师与魔法师生下的后裔。
到珑巫这代,血统纯正的魔法师用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珑族:珑梵、珑玥;洛族:洛溟、洛星峦、洛云、洛重;蔚蓝族:蔚蓝荣、蔚蓝小寒;奉族:奉鑫、奉晶、奉焱;岚族:岚染、岚未。
她似乎看到了“灭亡”。这种灭亡不仅只在兽族里。血统纯正的魔法师越来越少,旁系亲族越来越多,意味着继承完整血脉魔力的后裔已经不多。难怪所有人都想要珑巫的血脉石,血脉正统的魔法师后裔会变成兽人,这确实是个异数,只要探得其中秘密,或许就能停住“灭亡”的脚步。
隐岩城立于燥热西北,北有“流沙葬地”与鹰族荒原相隔,南部与珑族领地以“死亡沼泽”为界,东部赤沙之漠,邪恶沙神在此诞生。几十年前,沙神残虐天下皆荒,虫鱼鸟兽几乎灭绝,蔚蓝家主蔚蓝荣用魔魂荆棘把沙神封印在蛮荒大地,如今珑梵助沙神破封,且不说沙神会做什么,那燥热白雪的异常气候就够人受的了。
岚城位大陆正南,驭火,烈火岩浆为其所用,东北与花都蔚蓝城以浓雾森林相隔,西面火山林立,尽头有瀑布绝谷,飞流直下汇聚三千大泽,那里曾是鲛族的故乡,海洋龟族垂涎绝谷瀑布得天独厚的产卵地,联合鲨族攻打鲛族,鲛族大败被洛星峦所救,达北部洛城海域休养生息。绝谷瀑布以北是孔雀王族领地,雀族领地与珑城领地相隔一林一河,之间卓卡玛拉、代尔等小镇炊烟袅袅,生存着普通魔法师。雀族领地五彩泉池闻名大陆,泉水有修补魔魂之效。兽人没有魔魂,五彩泉池对他们来说顶多算个风景区,雀族北面便是魔法珑族?????
她忽然记起珑梵经常把玩的那支孔雀翎,上面有颗金绿宝石。兽人眼球为宝石所著,也是兽魂魄所在,那支孔雀翎、珑梵、五彩泉池..禾之总觉得这之间有某种联系,笔记里没有写的很清楚,奉晶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珑城西北接连死亡沼泽,东部高墙之外山石奇窟东西连绵,是豹族熊族的领地,绝谷瀑布从天而降汇集成泽,湖泽水自南向北汇入洛城海域,一股分流穿过珑城向东蜿蜒,于死亡沼泽地段称死亡白河水;第二股分流是豹熊两族的分界线,因把东西连绵的山石奇窟从中劈开,所以名裂河,裂河夏季泛滥,经赤沙之漠东部,汇入洛城海域;第三股分流向南逆流,顺着中空山岳喷出地表,名作“天际喷泉”,泉水滋养东南蔚蓝领地和周边希荣、彩虹桥、圣雨等小镇,空中有无形屏障隔绝喷泉北面,俗称“南北屏障”。
大陆东北部高山峡谷,悬崖峭壁,万千山峰入云而立,三十八道峡弯,道道凶险至极。以王冠峰、拂尘峰、冬雪峰为三大首峰,以琴女弯、羊目弯、断绝弯、遮云弯、虎牙弯为最凶,“三大峰五大弯”为虎族、羊族所占。王冠峰是两族世代相争的地盘,拂尘峰是羊族圣地,冬雪峰是虎族领地的中心,琴女弯、遮云弯、虎牙弯为虎族所占,其余两弯属于羊族。
虎族领地有“一大峰三大弯”成为兽族中实力排名第一的部族,排名第二的不是豹族也不是熊族,不是鹰族也不是鲛族,而是..羊族。
女孩微微张开嘴看着羊族头领的肖像。
这哪里是“咩咩”叫的羊!头上左右前后一共四只眼睛,后腿占了身体的四分之三,竟然长着九条蓬松的狐狸尾巴。没有四方羊蹄,脚掌如蜈蚣千足,每个指骨应该灵活得像蜘蛛。雄鹿角,狐狸尾巴,蜈蚣蹄子,毒蛇尖牙..难怪能和虎族抗衡。
兽族体质得天独厚,有迅猛的攻击力和可怕的防御力,为了适应凶险的环境,他们已经进化出接近完美的体型了。
鹰族排在第三名。
鹰王肖像和他本身差不太多,鹰王三首三足四翼,左边鹰首可纳万物,例如千军万马,右首可见世界所有细微之地,甚至可以看到东南蔚蓝城草丛里一朵野花上的露珠几颗,中央鹰首没写用途。据她所知,鹰王彤苍羽金喙的中央鹰首是用来安抚他的玄鹰王后的,比如,帮他的小玄顺顺羽毛什么的。
看着最后一页虎王的肖像,她瞪大眼睛差点骂出来。
那只猫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桌,一股腥臭的黄色液体顺着虎王肖像流下来,女孩黑了一张脸,拍案而起:
“珑巫!!!”猫儿喵呜一声在女孩的吼骂中溜出门。
瞧他那样子!最好别回来,回来打成三脚猫!
猫儿扒拉着门框小心翼翼地往里望去,一大盒颜料砸过来,“哐啷”,岚城第七层的大门顿时五彩缤纷。金黄的皮毛被染得花花绿绿,他喵呜喵呜地叫着讨好生气的女孩。
眼睛一瞟,那双水灵灵的兽瞳无辜地看着她。
她走到门边捡起砸烂的颜料盒。
还好..
砸在门框上。
“以后不准随地大小便听到没!”
“喵呜!”
“不许顶嘴!”
“喵呜..”
“行了行了一会给你洗澡。”
“喵呜!”
“别这个时候翻肚皮!”
..
五颜六色的猫乖乖卧在澡盆里,头顶一团棉花泡泡,萤黄兽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盘起黑发,固定画纸。
削笔,构图。
明黄色的颜料挤到最干净。
她抬起手把挡在眼前的一缕发丝抹开,脸上又多了一道彩虹。
“大功告成!”女孩叉着腰笑眯眯地望着画中的异兽。
萤黄兽瞳里全是不削和嫌弃,那只猫在不大的澡盆里左冲右突恨不得把旁边的画架撞倒,她连忙扶住,对他挥了挥拳头。
猫喵呜一声垂下头。
哎呀骂不得!看看这种无辜的样子!
抱起沾满泡沫的猫,蹭了蹭他湿漉漉的鼻尖:
“你把奉晶姐姐的笔记弄脏了,我总得完完整整地还给人家不是?好啦,你最好看最威武!”
兽瞳里倒影着她的笑,阳光透过沙帘铺洒一地。
手上花花绿绿,笔杆上花花绿绿,脸上花花绿绿..猫儿花花绿绿..
夕阳金红,画室缤纷,犹如童话。
画中异兽三目八翅,无耳,脑袋左右侧有两个相通的孔。颈鬃蓬松,直立行走,两条腿下面是一对虎爪。一对翅膀收在胸前,背上三对翅膀似尖利虎爪,撕碎从背后突袭的敌人,似人手可拉弓放箭。
额头有一牙向上勾起,面有双目,第三目不知藏在哪里。
虎王戈,羊王跃,鹰王彤,豹王云阵,熊王雷吼,雀王殊子,鲛王覆,龟王人仙,鲨王源杀,还有已经灭绝的狮族,王名风。五大魔法家族,九大兽人族,百家普通法师,还有数不清的其他兽族部落构成了这个多元的异世。
在这个世界她不知道的太多,却又不得不去冒险。她忽然想起父亲的话——“只要你安稳,我做父亲的也放心。”以前觉得这句话是用来束缚她的,现在才明白,天下父母心,谁都不愿自己的孩子受苦。
安定生活不是她所求,面对无知冒险,心头的恐慌又显得那么讽刺。
既然已经来到这个本不属于她的世界,就要努力地适应、生存。如果父亲能看到如此努力的自己,也会感到骄傲吧?
也只有这么想,才能不心酸,只有这么想,才能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