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雄C甚至比不上那些可怜的妃子,心理上的阳瘘导致了他生理上的阳瘘。田倩C最终放弃了努力,心中烦闷,叹口气,仰靠在床背上,皱着眉头闷声说:
“阿雄,相对于社会来说,我已经非常守旧了,我仍愿相信男女之爱,不想卷入愤雌们的喧嚣中。但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努力不行。如果你还希望维持我们之间的爱情,首先得扔掉你那些令人憎厌的玩意儿,那些自卑感,或者说是病态的自尊心。”
戈雄C枕着双手,沉闷地盯着天花板,此刻他宁可自己的身体能熊熊燃烧,哪怕高潮之后立即化为灰烬……后来还是田倩C先从沉闷中走出来,调整了心境,笑着安慰他:
“算啦,我不该责备你的,性爱成功与否是双方的事。而且你说过,一旦你的研究成功,将有助于男人重新挺起脊梁。我等着那一天。睡吧。”
两人背过身去,睡了。
第二天,田倩C把他送回研究所,自己则回到与邬梅B生活的那个家里。到了第二个星期天,邬梅B在书房看报,田倩C在厨房里做晚饭。虽然有家务机器人,但她每星期至少给“丈夫”做两三顿饭,邬梅B说喜欢她做的饭菜。饭菜上桌,忽然接到戈雄C的电话,说那项研究彻底成功了,今晚他想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3个人来见证这个成功。希望田倩C即刻赶去。田倩C笑着说:
“祝贺你,终于成功了。你说的另两个人是谁?有圣·玛丽亚吧,第3个呢?”
“对,有圣·玛丽亚。另一个是80岁的哈森伯格先生。他一直以金钱支援我,在技术上也给我很多启迪。”
“好的,我马上去。”
关了手机,她对邬梅B歉然说:“今晚不能陪你了。”邬梅B笑着说:“去吧去吧,不必担心我嫉妒。那位戈雄C说他成功了?你告诉他最好嘴巴严一点,别惹愤雌们又去捣乱,我的手下又该忙了……”
研究所的气氛显然与往日不一样,那4个男助手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田倩C曾调侃他们是没有感情功能的100型机器人。但他们今天有了笑容,脚下也比往常轻快。圣·玛丽亚女士和哈森伯格先生已经来了,后者是一个瘦小的老头,满头银发,拄着拐杖,走路蹒跚,目光倒是十分明亮。他是有名的生物学家,也是“男人不求施舍”运动的发起人,至今拒绝借用女人的卵子和子宫来克隆自身。50年前,最狂热的愤雌们发起了“不向男人施舍”的运动,哈森伯格愤而起来倡导了与之对立的运动。可惜后者注定是要失败的,原因很简单——凡是信奉他主张的男人都不会留下后代,所以这只能是一个迅速萎缩的团体。
戈雄C向他们介绍玻璃后面的两间密封室。一间密封室内冰封霜结,放着十个处于冰封状态的卵子,这些几微米的卵子在高倍放大镜下有黄豆大小,安静地守护着生命亿万年的秘密。另一个室内则生机盎然,一只子宫在猛烈抽动,恒温设备维持着37℃的温度,人造血管源源不断地供应着养料。不时有一只小手或小脚把子宫壁顶出一个小凸起,偶尔还能听见一声宫啼。
这些可以乱真的卵子和子宫都是人造的,是用生物材料仿制的,它们能真实地复现真卵子和真子宫的小环境,使一个细胞核(可以是男人的,也可以是女人的)被唤醒、分裂、发育成婴儿。这样,男人就可以不依赖女人,独立完成自己的繁衍了。
戈雄介绍时声音激动,流露出不可压抑的强烈的“母爱”。田倩C指着抽动的子宫问:
“是分娩前的阵痛吗?”
“对,胎儿马上就能出生了。”
“不用说,是个男性胎儿?”
“嗯,是男性,这是自然界第一个‘孤雄生殖’的胎儿。但我不准备让他出生。”
“为什么?”
“我认为,第一个孤雄生殖的男性婴儿最好能赋予历史意义,所以想首先为哈森伯格先生繁衍后代,以此表达我对他的敬意。”他转向哈森伯格,“哈森伯格先生,答应我吧,你最有资格得到这个荣誉。”
此前这个建议他已经提过多次,哈森伯格都婉拒了。这时哈森伯格微微一笑,仍然未置可否。圣·玛丽亚则笑着旁观,她能摸到哈森伯格的思维脉络,没有劝他。
戈雄C向他们详细介绍了所有情况后,吩咐助手对这个胎儿终止妊娠。真正的克隆和生殖将从明天开始。等4人回到办公室,哈森伯格说:
“谢谢你,阿雄,但我已经决定不再留下后代,哪怕它不再需要女人的施舍。你不必再劝我了。往下你该怎样进行,就怎样进行吧。”
戈雄C郁闷地说:“为什么?哈森伯格先生,你知道,我一直在尽力加快研究进度,生怕赶不上在你有生之年完成。”
“真的感谢你的情意。但是……其实圣·玛丽亚说得很对,”他对玛丽亚点点头,“雌性是上帝设计中的基型,是默认配置。从长远看,自然界的雄性是多余的。咱们不必与上帝抗争了。”
这是田倩C第二次听见“默认配置”这个说法,不大明白其深层含意。哈森伯格看出她的茫然,细心解释道:
“按上帝的原始设计,是用单一性别——雌性,来繁衍后代的,这种方式最为高效和可靠。后来,为了增加生物适应环境变化的能力,才增加了雄性,于是生物从无性繁衍转换到两性繁衍。但即使在两性世界中,雌性从来是基本设计,只要稍微看看生物世界的一些细节,就能揣摸出上帝的原始蓝图。你看,自然界物种中有孤雌生殖,有孤雌社会,却从来没有孤雄生殖和孤雄社会。还有,为什么男人有女人的乳头,而女人却没有男人的喉结?这个一向被忽略的现象有深刻的原因——大自然界中,雌性身体才是基本型,而雄性只是变型产品。另外,男性中有那么多易性癖者,不惜戕害身体而变成女性,反之,女性易性癖就极少。这种强烈的潜意识愿望也是源于冥冥中的上帝指令。”
田倩C第一次听到类似的阐述——而且是从一个男人的嘴里说出,心中有强烈的震荡。哈森伯格转向戈雄C:
“阿雄,我知道你致力于男性的复兴,我很敬重你。不过——原谅我说话坦率,尽管你付出那么多心血,其实你的‘人造子宫和卵子’算不上原创,只是对雌性的剽窃,她们可以主张专利权的。而且,这项技术恐怕并不能——如你所想——让男人站到与女人同样的地位上,进而促使两性社会复兴。”
“哈森伯格先生,你太悲观了。”
哈森伯格微微一笑:“你当然知道,圣·玛丽亚在研究什么吧。”他转向田倩C,“她是在研究,如何让女性的干细胞转化为精子。如果成功,那就会发展出一种全新的生殖方式,既是纯雌性生殖,又是有性生殖;既有孤雌生殖的高效,又有两性生殖适宜的环境能力。到那时,雄性就彻底没戏了,彻底出局了。任何复辟两性社会的美梦就会破灭了。阿雄,据我所知,玛丽亚的研究很快就要成功,她极具天人分,又有强大的社会支持。我说得对吗?”
他看看圣·玛丽亚,后者很平和地点头:“嗯,可以说已经成功了,可能在下月公布。”
戈雄C阴郁地说:“我了解玛丽亚的进展。那有什么,我要和她来一个公平的竞赛。我的下一步研究,就是让男性的干细胞转化为卵子。这样,男女仍然能站在同样的高度。”
哈森伯格凄然一笑,断然说:“你想公平竞赛,但上帝可不是个公平的家长,他明显是偏袒女儿的。所以,你想把男性干细胞转化为卵子——绝不可能成功。”
纵然戈雄C一向敬重这位老人,仍被这句话惹恼了。他带着怒意问:“为什么?这个预言过于武断。众所周知,干细胞都有全能性,不管是男性的还是女性的。既然女性干细胞能转化成精子,当然男性干细胞也能转化为卵子。”
玛丽亚插话说:“恐怕哈森伯格先生是对的,男性干细胞确实无法转化为卵子。阿雄,你极具天分,也非常执著。你的缺点是缺乏对‘大势’的把握。说句不是玩笑的玩笑,搞科学研究也得首先学会揣摸上帝的心意。”
戈雄C看到一向敬重的两人都这样说,不想再争论下去,当然他也绝不会服气。哈森伯格站起来说:
“孩子,你想做,那你就试试吧。我但愿自己的前瞻是错误的,但愿你能凭一人之力拯救雄性种族。我打算把所有家产全部赠给你,算是我为这个世界做的最后一件事。至于我,已经承认了男性必然消亡的宿命,不打算同它抗争了。再见,孩子们。我要走了。”
他拒绝3人用汽车送他,说他住家离这儿不远,可以步行回去的。在傍晚的薄暮中,3人目送那个衰老的身影踽踽地走远,直到融入夜色中。戈雄C神情抑郁,圣·玛丽亚怜悯地看着他,但什么也没说。她与两人告别,开车走了。戈雄C木立在月光中,喃喃地说:
“我一定会成功。我必须成功。”
看着暮色中那双灼灼的眼睛,田倩C真正了解了,什么叫孤注一掷的赌徒。她祝愿戈雄C的下一项研究会成功。如果不能成功,那么——世上也就不会有这个人了。
不久,老哈森伯格把名下的所有家产全部转到戈雄C名下。戈雄C等不及把第一项研究成果化为实践,就更为狂热地启动了下一项研究。田倩C很同情他,而且自从哈森伯格和圣·玛丽亚那番谈话后,不知怎的,她对戈雄C的命运有强烈的不祥预感。它横亘心头,挥之不去。但此后几年,她没有太多精力来关注他。戈雄C仍然婉拒克隆后代,田倩C不再等他了。现在她已经有了两个女儿,是她和邬梅B的。使用的正是玛丽亚开创的技术,即用田倩C的干细胞所转化的精子为邬梅B的卵子受精,同样用邬梅B的精子为田倩C的卵子受精。然后两个受精卵由田倩一块儿孕育。当然两人也可以各怀各的女儿,但毕竟还是由一个人孕育比较划算,警察局长的工作实在太忙了。
这是圣·玛丽亚的“双雌有性生殖技术”的第一次应用。对这两个开创历史的女婴,媒体做了广泛的报道。
3年来,田倩C基本没有与戈雄C见面,只是通过电话来关注他。他的研究一直很不顺利,从可视电话中,她能感受到戈雄C的情绪——阴郁、焦躁,他的意识深处似乎趴着一个巨大的怪物——恐惧,正在阴险地、慢慢地吞噬他。老哈森伯格描述了一个灰色的宿命,他能逃脱吗?
3年后,田倩C的两个女儿已经能撒丫子跑了。这一天,她突然接到戈雄C的电话:
“成功了!那项研究终于成功了!我第一个通知的是你。”
屏幕上是一个意态飞扬的男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3年来的阴郁和焦躁已经一扫而光。田倩C也由衷地为他高兴:
“是吗?真为你高兴。我能发表这个消息吗?你最好给我独家报道权。”
他冷笑一声:“我这边当然没问题,问题是报社那边会感兴趣吗?我看今天的社会已经被雌性沙文主义完全淹没了。”
田倩C微有不快,从这句话看,这次成功未能改善戈雄C的心理,他仍然未脱阴暗和偏执。她温和地说:
“你的看法太偏激了。我想,肯定有很多人,包括女性,为你高兴。你的成功并不仅属于男性,仍然是整个人类的进步。”
戈雄C没有再争辩,只是说:“研究的正式结果做出来,大概还得一两个月,但成功已经没有问题。你可以发一个消息,先向社会上吹吹风。”他突然说,“阿倩我今天很想见你,我抑止不住地想见你。咱们已经3年没见面了。你能来吗?”
他说得很热切,田倩C心中涌出暖意:“好的,我很乐意去。”
“好,那就仍定在‘坤世界’饭店吧,但今天得让我请客。”
田倩C笑着答应了。
“喂,向你的女儿问好,我能在屏幕上看到她俩在跑,多可爱的小家伙。她们中谁更像你?”
“两个都像阿梅多一些,尽管她们是在我的肚里长大。看来阿梅的基因比我强大,这让我很失落的。”她开玩笑地说。
两人约好见面时间,挂了电话。田倩C对他的心境仍不免摇头,虽然这次成功多少让他找回自信,但他的心理仍然不能说是健康的,他就像一只随时竖起尖刺保护自己尊严的刺猬,明显地反应过度。
晚上,田倩C把女儿留给“丈夫”,赶到坤世界大饭店。那儿仍有美貌的男性可人儿表演,大厅内也仍然基本是女人的世界,其中有不少穿黑色无袖风衣的光头愤雌,三五成群地散布在大厅里。戈雄C已经来了,这时起身迎过来,很张扬地为田倩C拉开椅子,招呼她坐好。田倩C对他的心理太了解了,知道这套作秀是给外人看的,是一种无声的挑战——在女性已经变为强势的世界,他偏要履行旧日男权社会的绅士礼貌。邻桌有几位愤雌注意到了这一点,一位个头粗壮的女人鼻子里很不屑地哼了一下。田倩C认出来,她就是那次带头“炮轰”研究所的家伙,不由生出担心来。两个冤家对头今天撞在一起,说不定会闹出什么冲突吧,特别是戈雄C这边,显然他今天也很有侵略性,再不会像上次那样息事宁人了。
坐定后田倩C再次向他祝贺:“有志者事竟成啊,你终于成功了,这回老哈森伯格和圣·玛丽亚都看走眼了,他们得向你服输。告知他们了吗?”
“告知了。可惜哈森伯格先生已经病入膏肓,他可能看不到我的成功了。”
“阿雄,最近我倒是越来越想不通。”她苦笑道,“先是单性克隆,再是双雌有性生殖,然后是双雄有性生殖。人类不想放弃有性生殖,但男人不再需要女人,女人也不再需要男人。也许10万年后,男人和女人会干脆分化为两个物种?我想倒不如仍沿用上帝的老办法,那毕竟最天然,最简单。我觉得——别怪我说话难听,我觉得科学家们,尤其是早期的男性科学家们,都是些无事生非的家伙。世界走到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们、他们害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番话让戈雄C默然了。很久他才说:“你说的正是我想的,我一直在促使人们回到上帝的老路上。可惜,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既然圣·玛丽亚已经先走一步,我也只能做我该做的事。绝不会让这个世界变成愤雌们的一统天下!”
他说的声音很大,邻桌的愤雌们自然听见了,都扭过头,恼怒地瞪着他。田倩C有一个感觉,今天阿雄几乎是有意向愤雌们挑战,这是为什么?他也变成一个狂热的“愤雄”了?邻桌那个粗壮的愤雌忍不住,起身走过来,冷冷地讥诮道:
“哟,这不是戈雄C嘛,著名的老戈雄的第4代曾孙,难怪说话这么气粗。还认得我吗?咱们上次打过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