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隐,又旭日东升。
时间如流水,不经意间从指缝中滑过。
然而,在河岸上,江风就那样静静的坐着,若泥塑木雕,一动不动,好似与世隔绝,根本不知斗转星移,即使潺潺流水哗哗啦啦,丛林鸟鸣叽叽喳喳,也勾不起他一丝心神。
挥去夜晚的宁静,迎来了白天的喧嚣,平泽县的街道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只是在墙角街边,却有一些人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凄凄艾艾的伸着手,摆出破碗,希望过往的行人会好心地施舍一些钱财,然而,来来往往的人却唯恐避之不及。
其中,一个瘦小的人影分外的显眼,双膝跪地,上半身前倾趴伏着,看不出样貌,而那身衣服也破破烂烂肮脏之极,掩盖了它本来的样子,以至于无从分辩出他是男是女。
他一动不动,两只手搭在一起笔直的伸展而出,样子十分的虔诚。
千难万险,跟着逃荒的人来到这里,不管以前怎样,他现在就是一个卑微的小乞讨者,希望有人能赏他一口饭来延续生命。
这是父母临终时的嘱托,也是他的承诺,无论如何,他得活下去。
忽然,小乞丐感觉到手上多了一物,他心中一喜,知道又有好心人被他的虔诚所感动,他心生警惕,快速的握住手,可是正想收回手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疼痛,他的手臂又一次被踩住了。
“小东西,挺有本事的,这个铜板归我了,继续努力,等满足了大爷,说不定会赏你口饭吃的。”
说话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他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破烂烂肮脏之极,和墙角的其它人没有什么不同,然而,那张丑陋的脸却没有一丝饥一顿饱一顿的憔悴,而是满面红光。
这个声音非常的刺耳,却异常的熟悉,是他心中的梦魇,就是这个卑鄙的家伙!这一路上,他倍受这个人的欺凌,不光是他,还有同行的老弱妇孺。
小乞丐已经不清楚,这个人抢了他多少次。
他咬着牙,紧紧地攥住手,不是为了一个铜板,而是生的希望。
他真的好饿,好想吃一口饭,啃一块馒头,喝一口粥……他不清楚,如果这样一直下去,他还能否支持?
“小东西,力气还蛮大的,还不松手?!”尖腮男人弯腰去拿钱,发现,却是怎么掰也掰不开手,他心中来气,蓦然间,脚下又加了几分力气,狞笑道:“最好识相点,要是我不小心踩断了你的胳膊那可就不好了。”
剧烈的剧痛感袭遍他的全身,他倔强的坚持着,一声不吭,只是那不屈的反抗并没带给他好运,反而惹恼了此人,从单纯的踩踏变成了肆意的碾压,要是一直持续下去,那细小的胳膊必将被踏断辗碎。
小乞丐无力的便转头,乞求的看向旁边的叔叔伯伯,这些人他都认识,是同一个地方逃出来的乡邻,此时,他希望他们能帮他一把,然而,他失望了,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选择了漠视。
他心中一疼,这种疼痛,比起他手臂上传来的还要让人难受,他的手一松,那枚铜板滑出了手心,咕噜噜向着街心滚去。
“哼哼哼,小东西,算你识相!”尖腮男人鬼笑几声,得意的收回了脚,向着越滚越远的铜板追去,哗啦哗啦的声音从他的腰间传出,那里有一个钱袋子,装着他所有的战利品。
而就在这时,小乞丐突然站了起来,选择了一个方向,奔了出去,阵阵的虚弱感让他跌跌撞撞,几欲晕厥,他咬紧牙齿,坚持着坚持着,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摆脱这个人,他迟早会死去,他不能死,这是他的执念。
“该死的东西,想逃!”
尖腮男人捡回铜板,正当高兴之时,却发现,那个最容易被他欺负的小子竟然没了踪影,举目四望,一侧五六丈外,一个人影正快速的奔逃,他目中厉光一闪,追了上去。
他可是他手中摇钱树,不容有失。
“臭小子,要是被我抓住了,打断你的双腿,看你以后还怎么逃?”尖腮男人大吼着,怒不可遏,可是,人流涌动的街道时不时阻挡着他的步伐,让他举步维艰,眼见那个瘦小的背影越来越远……
小乞丐喘着粗气,竭尽全力地奔跑着,没有回头,他听到了那个男人凶狠的大吼声,他没有怕,因为怕,不应当存在像他这样,随时都可能死去的人的心中。
但是,他还是要为生去抗争,就算死也要死在抗争的路上,而不会安于天命,不会束手待毙,任由寒风吹灭他这朵已经奄奄一息的生命之火。
蓦然间,他瘦小的身体内,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澎湃的力量,脚下的速度更快,拐过一个弯,进入了另一个街道,从一辆马车旁奔跑而过。
这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的前面,此时,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扶着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正缓缓从客栈中走出。
“要走了,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就这样离去,很是不舍。”中年人感慨着,神情更是萧索和落寞,叹了口声,道:“老哥哥刚刚离去,答应他的事却就此终结,还要被逼迫背井离乡,以后那小子没人管束……”中年人摇了摇头,“唉,实在是愧对他在天之灵啊!咳咳咳……”
刚说完,中年人就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时胀红了脸。
少年赶紧在中年人的背后轻拍了几下,以缓解他的痛苦,并劝慰道:“爹,这又不是你的错,吴爷爷会理解的。”
这少年正是韩超,而那中年人是他的父亲。
韩父缓了缓,平顺了一下胸气,喃喃道;“唉,话虽如此,我心又何安呢?”
“那就不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多鱼死网破!”韩超眼中厉光一闪,哼声哼气道:“我们学武之人,腰板子就要比别人硬,脊梁骨就要比别人直,吓一吓就腿软,算什么?”
“愚蠢!糊涂!”韩父喝了一声,一把掌拍在韩超的头上,训斥道:“就你这不会拐弯的性子,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训斥完,韩父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曾几何时,他的性子何尝不是和韩超一样?直来直去,横冲直撞,最后得罪了人,牵连到了自己的妻儿,妻子身死,自己带着幼小的韩超东躲西躲,最后逃到了这偏避之地,一躲就是十多年时间。
本打算在这里终老,安享晚年,却又……
想到这些,韩父的心更加的萧索,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早已成了过眼云眼,往事种种已只是镜花水月,留下的或许只有岁月苍桑和人世间的一些感悟。
“有勇气是好的,有勇无谋却是愚蠢!胳膊扭不过大腿,蚂蚁也别想和大象比力气,不要因为一时的义气之争而盲目的犯险,适时的躲避锋芒并不意味着畏缩,只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活着成长的机会。要清楚一个道理,人并不是只活一时,而是要活一世,不争一时之长短,而要争一世之辉煌!”韩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敦敦教导道:“弱者只有苟活的权力,而别妄想去扭转乾坤,认清自己,并不意味着自轻自贱,而是凡事首先要权衡利弊,做出最明智的选择,物竟天择,适者生存,是大自然中亘古不变的道理,而放之人类社会之中,同样也适用。”
韩父讲完顿了顿,双眼凌厉直逼韩超,问道:“你可明白?”
“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韩超挠了挠头,不自然的笑了笑,显得很是尴尬,注意到父亲严厉的眼神,他心中一悚,赶紧补充道:“一时弄明白好像有点难,不过,你说的话我一字不漏的都记住了。”
“嗯,也好。”韩父默认的点了点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脑子有点迟顿,比起他当年的机灵样可就差远了,忽的,他似想到了什么,问道:“咱们要走了,不晓得还没有没机会回来,你和江风话别了没有?你要明白,友谊不能因异地而忘却。”
“嗯,昨天我就去找他了。”韩超点了点头,“不过我说的是咱们后天才走,可是现在……”韩超欲言又止。
“还不是担心你惹出什么祸事,早走早安心。”韩父瞪了韩超一眼,又道:“去,进去给江风那孩子留个信,说明缘由,别到时让人家白跑一趟,误认为你不讲义气。”
听了父亲的话,韩超点了点头,跑回了客栈。
而就在这时,一群人正向着客栈这边走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公子,看到此人,韩父心中一喜,可是当看到华服公子身旁的另一人,不禁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