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荀彧、郭嘉、荀攸、孔融、贾诩等人赶到司空府大堂中时,曹操已经在公案后面的案上跽坐等候多时。
众人拜见了曹操,又和曹昂寒暄了几句,方分两班在大堂两侧席上跽坐。其中荀彧、孔融、贾诩三人依次在东边席地而坐,而曹昂、荀攸和郭嘉在大堂西侧跽坐。
曹操待众人坐定,才开口说道:“刚才有细作来报说刘备逃到易县投奔袁绍,和许攸、审配、郭图等人一道劝袁本初南征讨孤。袁绍决意起兵,并派颜良、文丑为先锋领前军朝黎阳进发。”
孔融闻言,吃了一惊。荀彧、郭嘉、荀攸和贾诩四人皆面不改色,似乎像没听说这事一样。
曹操又道:“袁绍在起兵前,又让陈琳写了一篇檄文,将孤祖宗三代皆骂了一遍。”言讫,从公案上拿起那篇檄文,同时吩咐曹昂:“你当着众人的面,把檄文再念一遍!”
曹昂不敢不从,只得起身走到曹操面前,接过檄文,并站在台阶上,像上次在卧室里那样读了一遍。读完之后,便将写有檄文的白绢交还曹操,随即转身走下台阶,返回席上坐定。
曹操这时开口对众人道:“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袁绍既然要来,那孤当奉陪到底。”
话音方落,只听见堂下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六岁的儒士说道:“司空且慢做决定,且听在下一言!”
堂下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少府孔融。
这孔融字文举,乃豫州鲁国人,是孔子二十世孙。他幼时经常和众兄长一道吃梨子,总是主动吃小的,将大的梨子让给兄长吃。其父孔宙询问缘故,他回答说自己是年纪小,自然应当吃小的。孔宙闻言,夸他很会做人。
孔融颇有文才,为时人称道。长大之后曾任北海相。后来袁谭引兵犯青州,孔融抵挡不住,逃到许都,被朝廷任命为将作大匠,不久又升任少府。
曹操刚才听见孔融要他且慢做决定,不禁皱了皱眉:“文举有何话说?”
孔融道:“袁绍势大难敌,司空不可与他争斗,最好遣使求和。”
曹操问“为何?”
曹昂也道:“我军能战之士,也有数万,且有迎奉天子之名,占着道义。何必议和?”
孔融道:“袁绍已据冀、青、幽、并四州之地,有精兵数十万人,可谓地广兵强。他手下田丰、许攸二人,乃多谋善断之人,为其谋划;审配和逢纪两人,也是忠义之士,替他理政;颜良、文丑等将,皆勇冠三军,为他带兵征战沙场。其余如张郃、高览等人,也非泛泛之辈。袁绍有这些人辅佐,如虎添翼。曹公如何能斗得过他?”
曹昂正欲说话,忽听见荀彧呵呵笑道:“彧以为袁绍虽强,却难与曹公匹敌。”
孔融讶然问道:“文若何出此言?”
荀彧轻摇羽扇,不紧不慢地说道:“袁绍兵虽多,却军纪不严,号令不明。田丰虽多谋善断,却过于刚烈,时常冒犯袁绍,为其主所不容;许攸贪财,又不会做人,有被人陷害之险。审配办事专断,却无谋略;逢纪虽处事果断却刚愎自用。审、逢二人与许攸不和,要是留下来处理后方事务,一定会抓住许攸的把柄陷害他。许攸得知自己被人陷害,一定会背弃袁绍而去。”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至于颜良和文丑,不过是两个有勇无谋的匹夫罢了,我军一战就可将他们生擒。”
孔融闻言,道:“文若先生未免过于乐观。”
曹操问郭嘉:“奉孝,孤打算起兵讨袁绍,奈何势力不如他,力有不逮。刚才孔文举建议孤向袁绍求和,阁下有何高见?”
郭嘉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当年汉高祖和项羽争斗,最终得胜,是因为高祖多智而项羽有勇无谋。现在袁绍虽强,如往日之西楚霸王,却不如主公,并不能对君怎么样。”
“是吗?”
“不错。”郭嘉道,“袁绍那厮对主公有十败,而主公对他却有十胜。”
曹操“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袁绍礼仪繁多,而主公自然得体,此道胜;袁绍以逆臣身份一统河北,而主公却迎奉天子,以匡扶汉室之名号令天下,这是义胜;袁绍对待豪强过于宽纵,不能整治危局,而主公对豪强刚硬相济,软硬兼施,使上下服从,此是治胜;袁绍内宽外忌,任人唯亲,而主公宽宏大量,唯才是举,不论亲疏,用人不疑,这是度胜;袁绍多谋少决,见事迟,而主公处事果断,办事雷厉风行,又善于随机应变,这是谋胜;袁绍喜欢高谈阔论,过于看重名声,只乐于招揽名声显赫之人,而主公诚心待士,不慕虚荣,愿意重用正直或有远见之人,此是德胜;袁绍只有亲眼看见百姓饥寒交迫,才会替他们担忧,若没有看见,则不会放在心上,而主公小事会疏忽,大事却不会,无论是看见还是没看见,都会给百姓恩赐,最终使您的声望高于袁绍,这是仁胜;袁绍手下将官经常内斗,争权夺利,而主公以道德约束手下,使众人团结一心,这是明胜;袁绍不明是非,不辩忠奸,而主公明辨是非,对遵纪守法之君子用礼,对作奸犯科之徒则用刑,赏罚分明,这是文胜;袁绍善于虚张声势,不知用兵要领,而主公善于以少克多,用兵如神,为将士拥戴,这是武胜。”
郭嘉又道:“主公有此十胜,击败袁绍,并非难事。”
曹操捻须笑道:“奉孝谬赞,叫孤如何承受得起?”又问贾诩和荀攸:“二位有何高见?”
贾诩道:“主公英明果断,有勇有谋,且善于用人,这些都不是袁绍能比的。”
荀攸道:“文和先生此言甚当。主公可放心起兵,迎战来犯之敌。”
曹操笑道:“孤知袁绍为人,志大才疏,色厉胆薄,妒贤嫉能,缺少威信。兵多却不善调度,将领骄横却没有统一的指挥。土地虽广,粮草虽多,却都是替孤准备的。”
又道:“孤决意起兵对抗袁绍,议和之事,休得再提!”
孔融听罢,默然不语。
曹操又问:“袁绍大军即将到来,孤该如何应对?”
曹昂道:“父亲可让臧宣高、孙仲台等人引本部军马往攻青州诸郡县,牵制袁绍侧翼。自引大部人马攻打黎阳,来个先发制人,顺便探查袁军在黄河边的堡垒虚实,然后退回官渡固守。”
“正合孤意。”曹操一脸赞许地望了望儿子。
曹昂又道:“汝南郡是袁绍老家,那里有许多袁家的亲戚朋友和门生故吏,皆拥私兵,暗通袁绍,要与我家为敌。为解后顾之忧,父亲可派一人前往汝南当太守,并会合李文达等人,将潜在境内的袁家党羽铲除,然后整军备战,防范荆州刘表和江东孙策。”
“善!”曹操道,“我儿觉得孤派谁去汝南合适?”
“满伯宁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既善理政又会治军。父亲可让他去。”
曹操寻思片刻,道:“甚好,孤下午就向天子上表,请封满宠为汝南太守。”
又对荀彧道:“孤明日就引三万人马往攻黎阳,许都就交给文若镇守。”
荀彧又摇了摇羽扇:“明公放心前去,休要担心后方安全。”又道:“黎阳城高壕深,主公若能赶在袁绍赶来之前拿下此城最好,如果拿不下来,也不要勉强,可速速回师布防。此战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探敌虚实,并非为夺城占地。”
“孤知道。”曹操又和荀彧商量了一下出征兵力配置等事项,然后让众人都散了。
曹昂送走荀彧等人,又别了父亲,在王双等数名侍卫的保护下骑白云马离了司空府,前往许县县衙看望满宠。
他赶到县衙,见许多平民百姓聚集在大堂门前,并伸着脖子朝里面看。
曹昂顿觉奇怪,下了马来,走到衙门前,朝里面张望。
只见满宠头戴进贤冠,身穿官袍,稳坐公案后面。
公案前面台阶上,放着一件血衣和一把匕首。
堂下两侧,各有数名衙役手持杀威棒,昂然肃立。
大堂中间,一个衣着华丽的壮汉被两衙役押着,跪在地上。壮汉旁边不远处,还跪着个不时用手拭泪的身穿布衣的老媪。
满宠望了望那个跪在堂下的壮汉,猛然抓起放在公案上的惊堂木,重重地拍了一下,随即喝道:“何大壮见色起意,调戏文兰儿,遭严词拒绝后恼羞成怒,继而持刀杀人,罪证确凿,依本朝律法合该处死。衙役,将罪人押入死牢,待本官禀明朝廷之后,秋后问斩!”
那两个站在大堂中间的衙役各道了声诺,将面如死灰的华服壮汉押往死牢。
老媪边哭边对着满宠嗑了几个响头,同时口里叫道:“多谢满青天,多谢满青天!”
衙门大堂外,曹昂和那些看客一样,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满宠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退堂!”
两班衙役得令,陆续散去。
那个老媪哭哭滴滴的,起身出了衙门,回家去了。大堂外面围观的看客除曹昂和他的亲随外都纷纷离开。
曹昂走进大堂之中,却见满宠已然下了大堂北边的两级台阶,迎了过来。
满宠走到曹昂面前,笑道:“子修怎么来此?”
曹昂笑道:“昂是来给伯宁报喜的。”
满宠一脸疑惑:“喜从何来?”
“今日家父召集昂和众谋士商议抗袁之事,打算派个人前去汝南任太守,保境安民。昂在家父面前举荐了伯宁。家父答应了昂的请求,上表朝廷,封君为汝南太守。”
“子修一定是在说笑。”满宠似不相信。
曹昂一本正经地说道:“伯宁看昂的样子像是在说笑么?”
满宠道:“朝廷没有文书下来。”
“哪有那么快?”曹昂道,“最迟傍晚时分,就会有人持天子诏书和汝南太守之印来见。”
满宠拱了拱手:“如果此事为真,那宠就要谢谢子修了。”
“伯宁不必言谢。”曹昂道,“明天昂就要随家父去办事,可能要去几日,只怕到时不能来送君了。”
“无妨,子修且去忙自己的事,不必来送。”满宠道,“十月二十五日是君婚宴,宠那天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返回许都。”
曹昂摆摆手:“满君只要有这个心意就行,人不到也没关系。”
满宠道:“宠那天尽量赶来给子修道喜。”
曹昂说了声好,又道:“满君到汝南后,休要忘了替昂给文达问个好。”
“放心,宠会记得。”满宠说完,请曹昂到后衙客厅闲坐。
曹昂应了一声,和满宠赶到后衙客厅,分别在棋案两边跽坐,边对奕边说些闲话,不觉到了午牌时分。
满宠这时留曹昂在衙门中吃饭。曹昂欣然应允,和满宠到餐厅吃了午饭,便和他作别,回司空府去。一时无事。
翌日辰牌时分,已经返回石梁河军营的曹昂点起本部人马,前来和曹操的中军会合,同往黎阳。
这支曹军共分三队,其中于禁为先锋,统五千军马在前,高顺统五千马步军兵为合后。曹操自领中军。
中军从征诸将,有曹昂、黄忠、曹休、史涣、韩浩等人。
曹操引军出了许都,会合阳翟曹仁、官渡张辽、陈留夏侯渊的人马,一路往东北方向进发,疾行五日后从白马津渡过黄河,兵临黎阳城下。
此时,颜良和文丑的大军还在冀州北部,距黎阳尚有七日路程。
黎阳守将蒋义渠得知曹军忽至,急令守军紧闭城门,紧守不战。
曹操在到达城外的第二天,便指挥军士攻城。
守军奋起抵抗,杀死杀伤许多曹军将士。
曹操无奈,只好命令大军撤退。
他回到营中,召集众将议道:“黎阳城池十分坚固,硬攻只会使孤白白损兵折将,只可智取。诸位有何良策?”
曹昂道:“孩儿有一计,可破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