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牌时分,刘岱、王忠二将领了圣旨,引军马万余,离了许都,前往徐州。
曹昂陪同曹操和刘备赶到东郊,送走刘、王二将,方动身回司空府。
他骑马走了一程,忽见刘备勒住马,指着一块荒地说此处乃无主之田,吾可将它占了用来种菜。接下来,又听他说自家后院的菜园太小,这里地方宽阔些,可以种更多蔬菜。
他和曹操都不好阻拦,只好由他去。
刘备说干就干,第二天和关羽、张飞、孙干等人手持锄头、铲子、菜苗等物出城,再步行两里来到那块荒地。
他们将泥土翻了一遍,再把相同种类的菜苗栽于同一畦上,紧接着施肥浇水,忙了一日。
有人将刘备的动静报知曹氏父子。曹操闻知,命两名亲信在暗中监视。
往后六日,刘备每天早上都不去上朝,只顾带着手下出门,来到东郊菜园忙活,中午方回。
曹操以为真他沉溺于学圃之乐,渐渐把对他的一丝警惕之心打消了。
这天清晨,刘备令人将昨日买来的种子、菜苗以及做好的干粮分别装在四辆马车上,并牵出府去。他自和关羽、张飞、孙干、简雍等人穿着布衣,跟在马车后面步行走到东门边,准备出城。
谏议大夫王朗家住东门内某条大街旁边。他此刻刚刚出了家门,要去上朝,却撞见刘备。一时好奇,随口问他欲往何处。
刘备对他说自己买了四车菜苗和种子,打算带到菜园栽种。
王朗也不怀疑,当下别了刘备,自去宫中朝见天子。
刘备和众手下牵着马车来到郊外菜园,和往日一样开始劳作,忙到午牌时分,仅在菜园中吃了些干粮,并不回城吃饭。
早有个暗探将刘备的行踪报知曹操。那曹操并不放在心上,教细作回去继续监视。
这边,刘备已然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监视。他吃了些干粮,低声吩咐关羽将曹操的细作除掉。那关羽悄悄赶到暗探后面,一刀将他杀死在草地上,并将尸体藏在一辆马车里面,然后来和刘备会合。
刘备眼见四周只有自己的亲信,再无可疑人物,便教众人将另外三辆马车里面的菜苗和种子卸到地上。接下来,他又指使两名亲兵分别驾辆乘满人员的马车分别朝正东和东南两个方向狂奔,自和关、张、孙、简四人共乘一辆马车,迅速朝东北方向疾驰。
却说王朗朝见了天子,处理完公务,又在衙门中草草吃了些饭菜,才动身来司空府拜见曹操。
这王朗字景兴,乃东海郯县人氏,曾被任命为会稽太守,颇有政绩,后来被图谋夺取江东的孙策击败,并被俘获。
王朗在孙策那里并未受迫害,反而十分自由。不久他离开江东,辗转几年后抵达许都,旋即被曹操任命为谏议大夫,参司空军事。
这王朗来到司空府时,曹操正在大堂中处理公务。
曹昂这几日并未回军中,而是被曹操留在身边,学习处理政事。
他见王朗赶来,少不得同父亲一道和他应酬一番。
王朗和曹操商议一会儿政事后,似乎想起一件事来,对曹操道:“今日刘皇叔又没来上朝。”
“孤知道。”曹操捻须轻笑,“刚才有人来报说刘玄德又带随从出东门,到郊外种菜去了。”
“卑职现在才想起来,今天刘皇叔出城种菜,和往常有些不同。”
曹操道:“有何不同之处?”
“他今日让人将许多菜苗、菜种分装在四辆马车上,带出城去。”
曹操面露狐疑之色:“他今天要种那么多菜?”
曹昂也有些讶异,开口道:“此事十分蹊跷。孩儿有种不祥的预感,玄德舅父这次只怕不会再返回城中了。”
曹操急唤许褚上前,吩咐道:“你引三十来名军士骑快马出城,前去左将军家的菜园里一探究竟。
许褚应了一声,转声出府。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个被曹操派去监视刘备的细作冲进大堂中禀道:“小人来向主公报信后,赶了回去,却见刘备等人皆不见了踪影。”
曹操大惊,让那人细说见到的情形。
细作说道:“小人赶回菜园时,见里面并无一个人影,只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地上到处都是被人抛弃的菜苗和种菜工具。”又道:“阿柱已遭不测,遗体被藏在那辆马车上。”
曹操大怒,拍案而起:“大耳贼,竟敢戏弄孤!”
曹昂劝道:“父亲息怒,且等仲康回来再说。”
大半个时辰后许褚回来报说刘备已逃,菜园中十分凌乱,和那细作见到的一般无二。
曹操问:“你可知他往哪边逃去了么?”
许褚道:“那菜园地处一条十字路口,西边有条大路直通城里,东北、正东、东南三面又有大路分别可以通往怀县、小沛和比阳。”
又道:“末将到那三条路上查看,发现上面都有车轮印。”
曹操问堂下众人:“你们认为刘备本人会走哪条路?”
曹昂道:“小沛有他的旧部,孩儿认为他绝对会去那里。他为迷惑父亲,同时也为了不被人追上,必会绕道。”
王朗道:“那厮也可能朝北边走,前往冀州投奔袁本初。还有可能去南边,投奔刘景升。”
曹操道:“管他去哪里,孤派三路人马前去追赶,不信抓不到他。”言讫,唤许褚和典韦上前,让他们各带百名军校,分别沿着城外菜园东、北两个方向的大路追捕刘备。
许、典二人领了将令,自去了。
曹操正欲再唤一将来,这边曹昂已然开口:“孩儿让王双带着四十名亲兵去南边追赶如何?”
“甚好!”曹操让人叫王双上前,吩咐他引军士沿城外菜园东南边大路搜捕。
王双应了一声,出了大堂,带着曹昂的四十余名亲兵前去抓人。
曹操这时教曹昂和王朗领三十名士兵前去查抄左将军府。
曹昂和王朗带军校赶到左将军府,强行撞开门,才发现里面除了几个老年男仆外,并无其他人员。
他让军士将府中那些留守的人员全部押走,同时将府门贴上封条,这才和王朗一道回司空府复命。
他走在路上,少不得和王朗闲谈,彼此聊得十分投机。
那王朗或许是想和曹昂搞好关系,主动请他明日中午到府上做客。
曹昂见盛情难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他和王朗赶到曹操面前,报说左将军府中只有几个男仆留守,那些人对刘备的去向一无所知,事前也不知道他的计划。
曹操听了,令手下将那些左将军府中的留守人员全部释放,自己和曹昂在家等候许褚、典韦以及王双的消息。
傍晚,许、典、王三将俱已赶回,各自报说自己沿大路追了将近百里,没有发现刘备的踪迹,只找到三辆空马车。刘备及其亲信都不在车上,似乎早已被人接走。
正说话间,人报荀彧来见。
曹操离席将荀彧接入大堂,并将刘备潜逃的事告诉了他。
荀彧摇了摇随身带来的羽扇,口里说道:“主公休急,可速速差人去下邳,要车刺史严密监视刘备旧部。同时让亲兵飞马前往刘岱军中,要刘、王二将引兵马进驻小沛,待刘备赶来时一举擒获。”
曹操听从荀彧的意见,教两名亲兵分别去见车胄和刘岱,要他们依军师建议行事。
……
翌日中午,曹昂引着王双等亲兵,如约来到王朗家门前。
年纪约莫四十来岁的王朗已带着妻子钟氏站在大门前迎接。曹昂见状,连忙下马,和王朗夫妇应酬一番,片刻之后被他们请到宅中。
他边走边随王朗夫妇穿过大门,走到前院中。
正行走间,曹昂猛然听见阵阵熟悉的琴声从后院传来。
他肚里寻思道:“这首《高山流水》我自从听明姬弹过之后,再不曾听到。今日不知是何人在院中高弹此曲?会不会是……”想到这里,他又寻思道:“不可能的,明姬是汉阳人,而王景兴出自东海郡。他们尽管都姓王,却不是一家人。”
他正胡思乱想时,忽听见王朗说道:“此是在下侄女在教犬子弹奏古琴。”
“这首曲子在下曾听过,名字唤作《高山流水》。”
“不错。”王朗点头道,“大公子若有兴趣,不妨随在下前去听听。”
曹昂说了声好,随王氏夫妇赶到后院。
后院中,有座大池塘。池中建了座水榭,形似龙舟,中间有座绿瓦朱柱的小亭,可供人休息。
曹昂和王朗并排行走,踏上石桥,朝亭边而来。
那座凉亭上,一个女子身上穿件红色襦裙,头上挽着十字髻。背对着曹昂等人跽坐于琴案边,尽情弹奏。
红衣女子左侧席上,跽坐着王朗长子王肃。
右侧,有个青衣丫鬟站在琴案边,随时准备侍候。那丫鬟似乎听到动静,朝这边望了一眼,不觉睁大了双眼。
曹昂盯着那个侍女,呆了片刻,暗道:“这不是明姬身边的贴身丫鬟如意么?”
他正惊异间,王肃已朝这边瞟了一眼,对红衣女子道:“堂姐,家父带客人来了。”
红衣女子“哦”了一声,不再弹奏。只见她迅速站起,并轻轻转身,同时朝这边瞟了一眼,不禁呆了呆。
王朗指着那女子,对曹昂道:“她正是在下……”
曹昂不等王朗将话说完,对那女子道:“明姬,阁下怎么在这里?”
王朗满脸惊奇:“你们认识?”
那边,红衣女子并不答话,走到王朗夫妇面前,各施了一礼,口称:“王异见过叔父,见过婶婶。”接下来,又对曹昂道了个万福:“见过曹公子。”
王朗问红衣女子:“异儿,你怎么认识曹大公子?”
王异道:“叔父不知,孩儿三年前从吴房回故乡途中,路过叶县马头山,遭遇匪徒围攻。危急关头,曹公子带兵赶来,杀退贼人,将孩儿解救。”
“原来如此。”
曹昂也道:“在下后来随钟校尉讨伐李傕,路过下邽,又见了王大小姐,听她弹了首《高山流水》。”
钟氏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样看来,异儿和曹公子还真是有缘。”
王异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对钟氏道:“婶婶说笑了。”
正说话间,有家丁来向王朗报说已按吩咐在后院春风阁中摆下了宴席,酒菜皆已上齐。
王朗闻报,请曹昂前去阁中赴宴,又让钟氏、王肃、王异等人同去吃饭。
曹昂客套了一番,随众人行走,赶到王宅后院春风阁中,分宾主在席上坐了。
吃饭时,曹昂情不自禁地抬头,朝坐于正对面的王异瞥了一眼。
那王异正凝望着他,此刻见他望向自己,慌忙垂下头去,吃了口粟饭。
曹昂不好意思再看她,也低下头来吃饭。
钟氏见状,含笑不语。
众人吃过饭,又在阁中闲谈良久。
少顷,王异起身,对王朗道:“叔父,孩儿回去了,明日再来看您和婶婶!”
王朗道:“好,为叔让子雍送你。”
曹昂讶然道:“明姬不住在这里?”
王朗道:“南门内大街有座宅院,是异儿父亲生前在许县置下的产业。异儿在那里居住,空闲时便来寒舍教子雍弹琴下棋。”
又道:“天水王氏中异儿父亲这一支和东海王家系出同源。异儿父亲和在下还是五服之内的近亲,又是好友。吾来许都后,曾造访王宅,听那里的下人说异儿在下邽,于是派家丁去那里将她接了过来。”
曹昂道:“在下也准备回去,刚好和明姬同路。”又问王异:“在下送阁下回去如何?”
“有劳子修公子。”王异大大方方地施了一礼。
曹昂随即起身,和王异、王肃等人出了王宅大门。
王异和侍女如意登上一辆等候在门外多时的马车,而曹昂、王肃两人则各骑匹马,引着王双等人缓缓跟在那辆车子后面行走。
王朗夫妇送走曹昂、王异等人后方转身进屋。
曹昂和王肃将王异送到她家门前,方告辞离开,各自回家。
曹昂回到府中后,又休息了两个时辰,才别了家人,回石梁河军营。
……
当天夜里戌时二刻,车骑将军府。
王子服、吴子兰、种辑和吴硕已然被董承请到书房,在席上跽坐。
俄顷只听见种辑道:“在下听说曹贼为了防范袁本初,命徐晃、张辽等人带大部人马前往官渡,在那里兴建要塞。又让夏侯惇统兵数千屯于敖仓,而留守许都的兵力,加上曹昂的人马,已不足万人。”
又道:“现在国舅要除贼,正是时机。”|
又道:“我等趁着曹贼还没察觉到我们的计划时,领兵马偷袭拿下许都,然后再护着圣驾往西南走,去刘荆州那里如何?”
董承道:“曹贼在许都的兵力只有七千人,可在外面的军马可不止这个数。曹仁、曹洪、夏侯渊这三个心腹大将各自统领五千兵马,分别屯于阳翟、叶城和陈留,而我方能够调动的兵力不足五千。敌强我弱,不可蛮干!”
吴硕道:“今天刘皇叔撇下我等,潜出城去。曹贼大为光火,令人缉拿。我们平素和皇叔走得很近,会不会因此惹贼人怀疑?”
王子服道:“曹贼狡猾,必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我等必须迅速将他除掉,不然到时会死无葬身之地!”
董承道:“阁下可有良谋助吾除贼?”
王子服道:“我们忌惮的,不过是曹操和曹昂这父子俩。如果国舅暗中派人将此二人除掉,则许城中曹贼的余党将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那时我们再恩威并施,就可将大部分贼人收编。”
他又道:“我等收编曹贼余党后,应当迅速带圣驾离开许城,突出重围,前往襄阳。”
吴子兰问:“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暗中除那两贼?”
王子服阴阴一笑:“在下知那曹贼常年遭受头风之苦,总要找郎中诊治。国舅何不找个信得过的太医在给贼子看病时偷偷下药,将其毒杀?”
董承听罢,竖起大拇指:“此计十分高明!”
吴硕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对付曹昂?”
王子服冷哼一声,道:“曹昂是个孝子,听说其父生病,必会回家探望。我等可如此如此这般而行,将他杀死在荒郊野外。”
“好计!”董承、吴子兰等人闻言,都喝了声彩。
王子服等人又和董承商议了一会儿计策实施的细节,才告辞离开。一夜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