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赶到车骑将军府门前时,已是亥牌时分。
他下了马,领着王双上前叫门。
须臾,大门半开。一个青年男子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深更半夜的来这里做甚?”
曹昂将拜帖递给那人,口里说道:“烦你进去通报一下,就说奋威校尉曹昂求见董国舅。”
那人道:“我家主公不在府中,有事明日再来!”
“可知国舅去哪里了么?
“不知。”那人摇了摇头。
曹昂无奈,只得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和车轮声。
曹昂扭头一看,发现一辆马车走了过来,在府门前的台阶下停住。
俄顷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下了马车,拾阶而上。
青年门人望着那个中年人,道:“主公,有人求见。”
话音方绝,曹昂已然迎了上去,对中年人作了一揖,口称:“在下曹昂见过董国舅!”
“曹校尉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董承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家父不久前试穿过那件锦袍,试系了那条玉带之后,感觉相当不错。现在,他仍对那衣带念念不忘。在下出于一片孝心,想求国舅将锦袍和玉带再借给家父用两日。”曹昂边说边用那双鹰眼瞅瞅董承,要看他的反应。
董承闻言,强装镇定,口里说道:“天子赏赐之物,怎能轻易借给他人?”
“国舅何必如此,借两日又有何妨?”曹昂道,“家父又不是用了不还。”
“不借,不借!请回,请回!”
曹昂道:“既然国舅执意不肯借,那在下就此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董承好像明白曹昂来借衣带的目的是为试探他,情急之下,寻思出一条缓兵之计。他不等曹昂走远,高声叫道:“曹校尉请留步!”
曹昂转身返回董承面前,问:“国舅改变主意了么?”
董承强装笑脸,道:“老夫刚才思量一阵,觉得还是将衣带借给令尊为好。”又道:“曹校尉请回,明日上午老夫会亲自将锦袍和玉带送往令尊面前。”
曹昂疑惑不解:“现在不行么?为何非得明日上午?”
“天色太晚,老夫病未全愈,需要休息,因此现在不能去。”
曹昂笑道:“国舅若肯借,也不必亲自前往,只需将衣带交由在下带去。”又道:“在下一定会将所借之物妥善保管,国舅不必担心。”
董承道:“非是老夫不相信校尉,实是因为衣带乃天子赏赐之物,十分贵重,所以必须亲自送去。校尉休要见怪!”
曹昂知道多说无益,只好别了董承,带随从回司空府。
他走到半路,忽然停住,从衣袖中摸出十几文铜钱,分作两份交给两名亲兵,并吩咐道:“你们俩回家换身平民衣服,扮作老百姓分别赶到董府前、后门,找家客栈租间房子,严密监视董府的动静!我想知道董国舅一天到晚都在忙活些什么,又和什么人来往。”
那两人道了声诺,各自回家换了身行头,分别赶到董府前、后门对面的客栈中,租了间正对董府大门的客房住下,日夜监视,有异动时再入府查探。
曹昂自引王双等人回到司空府。
他让王双等人前去倒座房中休息,自己独自一人前往曹操的书房,向父亲复命。
后院曹操的书房中,灯火未熄。
曹操一袭白袍,正伏案审批公文。
曹昂走到父亲面前,道:“孩儿到董府门前时,董承刚刚从外面回来。孩儿向他借衣带,他坚持不肯。后来好像是被孩儿缠怕了,于是推说明日上午会亲自将锦袍和玉带送来。”
曹操稍稍抬头,问他:“你怎么不要他现在就来?”
“他推说夜已深,自己病未全愈,需要休息,因此不能现在送来。”
“那你怎么不请他将衣带交给你?”
“那厮说衣带是天子赏赐之物,十分贵重,必须亲自送来。孩儿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告辞离开。”
曹操冷笑一声,问:“你相信他的话么?”
“孩儿怀疑这是缓兵之计,想看看他到底会耍什么花招,是以暗中让人扮作平民,在董府周围监视。”
“我儿此举甚当!”曹操一脸赞许,轻轻点了点头。
少焉,他又问道:“你说那衣带诏中有密诏么?”
“很有可能藏有密诏。”曹昂道,“那董承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孤打了草惊了蛇。你说那厮会不会将密诏销毁?”曹操的语气充满焦虑。
“父亲放心,他不敢!”曹昂道,“他如果要以维护天子的名义对付父亲,就不能少了密诏。他若将密诏销毁,到时会师出无名。”
“言之有理!”
曹昂问:“如果经查实,天子确实写了密诏给董承,命他对付父亲。父亲将来扳倒董承后,会如何对待天子?”
曹操沉声问道:“你说孤应该如何对待他?”
曹昂道:“天子毕竟是天子。将来父亲为保曹家,除掉董承之后,还是不能动他。”
“如果他真写了密诏,那他也是主谋!孤怎么能不动他?”
曹昂道:“恕孩儿直言,此事本是父亲挑起的,理在天子那边。父亲要是动了天子,定会招来诸侯围攻,就像当初您联合吕、刘、孙三家围攻袁术一样。”
曹操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如果天子真写了密诏,孤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又笑道:“孤幸好听从你的建议,去宫中向天子请罪,并要天子写了那道恕罪之诏。就凭那道诏书,孤到时就可以说董承的密诏是假的,如果那厮手中真有密诏的话。”
曹昂连声称是。
曹操又问:“你说他明日上午真会将锦袍和玉带送来么?”
“孩儿料他为找密诏,已将锦袍和玉带弄坏,故不会送来。”
“他若不来,孤到时就亲自带人去他家搜查。”
曹昂道:“父亲到时再作打算不迟。”言讫,告退离开曹操的书房,回自己的住处休息。
却说那董承在曹昂走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自在书房中思索应对之策,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无奈之下,令人唤王子服到府中一叙。
王子服赶到车骑将军府,听董承将曹昂来借衣带的事说完,便劝他请伏国丈入宫面圣,问天子要和之前的那条一模一样的玉带。
董承听罢,让王子服去辅国将军府求见伏完。
伏完闻知此事,大惊失色,即速更衣出府,前往宫中面圣,将董承遇到的难题告知刘协。
刘协只得再去一次长秋宫,让皇后伏氏缝了条跟之前那条一模一样的玉带交给伏完,并吩咐他小心带出宫去。
伏完谢了恩,领了玉带回到家中,将它交给仍等候在那里的王子服。
王子服不敢耽搁,别了伏完,拿着玉带再次来到车骑将军府,送交董承。
此刻,天色已明。
董承松了口气,拿着锦袍和新玉带,带上几个仆人,坐着马车前往司空府。
司空府大堂,曹操立于公案旁,弓着身子,手握斗笔,在一张绵帛上尽情挥毫。
曹昂要学书法,垂手静立于父亲身边,默默地看着。
顷刻间,绵帛上被曹操写下了四个大字——天下归心。
曹昂忍不住开口赞道:“父亲写的字真是刚劲有力,雄逸绝群!”
曹操笑问:“比钟元常如何?”
“父亲是要听真话还是要听假话?”
“假话如何说?”
“假话便是父亲的书法远胜钟伯父数倍。”
“那真话?”
“真话是钟伯父的书法如鸿飞鹤舞,凤翥龙腾。父亲的和他比……要逊色那么几分。”
曹操哈哈笑道:“我儿诚不欺孤!元常师从多位书法大师,博采众长,自成一家,孤如何比得?”
正说话间,家丁来报董承求见。
曹昂道:“那厮真的如约前来,父亲且让他进来,看他如何说。”
曹操“嗯”了一声,示意家丁去请董承来大堂见他。
俄顷,曹昂看见董承带着个男仆走到大堂门前。
曹操已然放下毛笔,和儿子动身来迎。
宾主寒暄了几句,终于说到正题上。
只听见董承道:“在下此次前来,不为别事,只为送锦袍和玉带给司空。”
曹操皱了皱眉:“昨夜犬子前去贵邸借衣带时,阁下先是不肯,后来又说可借,这是为何?”
“在下起先不肯,是因为衣带是天子赐品,极为贵重,轻易不能出借。后来终于想通了,不就是件袍子和一条玉带么?司空既然要借,那在下借给阁下又何妨?”
曹操笑道:“就是,在下只是借来穿一回罢了,又不要阁下的。”
董承待曹操说完,从男仆手中拿起袍带,要交给他。
曹操接过衣带,道:“多谢国舅。这锦袍和玉带孤穿一二日后,会让犬子交还给阁下的。”
董承闻言,唯唯连声。
曹操此时请他到大堂中闲坐。那董承不敢久留,别了曹氏父子,带那个男仆离开。
曹操将玉带交给曹昂,自拿着那件锦袍仔细查看,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曹昂也将玉带拿在手上,不时在这里捏捏,那里摸摸,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少间,只听见曹操道:“看来孤确实多心了。此锦袍孤又仔细查过,没发现异常。”
曹昂道:“孩儿也和父亲一样。”又问:“我们有必要将衣带拆开来看么?”
“不必。董车骑既然敢将衣带送来,就证明里面没有东西。”
曹昂觉得父亲此言有理,于是道了声诺,将玉带交给曹操,告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