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曹操那晚逃到舞阴境内,会合留守诸将,将追兵击退之后,方引军马回许都。
曹操走后不久,宛城周边许多县城纷纷向张绣投降。
曹操闻讯,教厉锋将军曹洪引一万五千马步军兵出昆阳,屯兵叶城,准备南下收复失地。
消息传到曹昂的耳中时,已经是建安二年三月初七了。
这天上午,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穰城外城北门内,一座宅子傲然屹立于街边。
这座民宅坐东朝西,黑瓦白墙,绿树掩映。通过乌漆大门,便是前院。
前院方园大约十余丈,四周楼阁相连。西边正房,乃关押曹昂之处。
正房北侧,有一条宽阔的青石走道,可以直达后院。
后院比前院要小一些,三面各有一排房屋,是奴仆劳作和休息之处。
这后院南边有三间房屋,分别被当作厨房、猪圈和茅厕使用。
整座宅子,前院到处可见执矛肃立的张绣军士兵,守卫十分严密。后院没有士兵看守,只有几个奴仆在厨房中洗菜做饭。
曹昂吃过早饭,来到前院中放风。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负责看管他的张绣军士兵。
他双手叉腰,在院中站立片刻,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肚里寻思道:“听说子廉奉命南征,已到叶县。我得赶紧离开此地,去和他会合。只是这宅子内外看守严密,我该如何脱身?”
正思忖间,大门外忽然传来阵阵牛叫声。
他循声望去,发现一个身穿灰色短褐的中年人已赶着一辆牛车进了院子,绕到后院,似乎是要去厨房卸柴草。
那些在大门边站岗的兵丁见了牛车都不阻拦。
曹昂顿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暗道:“这牛车每天都来送柴草,进出大院时守兵并不仔细盘查。拉车人又是个聋哑人。我如此这般而行,或许能逃出去和子廉叔父会合,然后与他同来穰城找张绣报仇。”
他打定主意,当即手捂小腹,口里呻吟不止。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看守有些不耐烦,恶声恶气地问:“你做什么?”
曹昂佯装恐惧,小心翼翼地答道:“在下偶感风寒,腹中疼痛难忍,要上茅厕。望二位军爷行个方便,让在下去出个恭吧!”
那两个看守骂骂咧咧的,领着他来到后院。经过厨房前,走到茅厕外面,让他自个儿进去。
曹昂进入厕中站定,佯装闪了腰,同时口里尖叫一声。
那两人急问道:“怎么了?”
曹昂道:“在下闪了腰,想请一位军爷进来帮下忙!”
一名看守不知有诈,径直走进茅房察看。
曹昂待他走近,骤然挥拳打在他的喉部死穴上。
那人猝不及防,当场死亡。
另一人好像是听到里面的动静,连忙将头探进门内,要看个究竟,不提防被一只大手扣住脖子。
那人不敢动弹,嘴里不停地低声哀求饶命。
曹昂将那人拽进屋来,然后轻声叹道:“在下其实不想杀人,这次下狠手,实在是情非得已,阁下莫怪!”说完咬咬牙,将那人勒死。
他从那个士兵身上取了些铜钱放入自己的衣袖中,又将两具尸体藏好,这才悄悄潜至牛车前。
此刻,那中年人正准备上车。车上还有数捆柴草。
曹昂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无人,立即窜上车子,躲进柴草堆中,并随手搬起一捆柴草,将自己的身体盖住。
那个车夫似乎没听见车上动静,只顾赶着牛车出了大门,走了三十余步。
曹昂躲在车上,正暗自庆幸自己平安逃离樊笼,乍然听到车后传来一声大喝:“停下!”
那个车夫似乎没有听见,继续赶着车子走路。
曹昂心知不妙,情急之下迅速推开柴草,跳下车来,跑进大街旁一小巷之中。
他的身后,一队张绣军士兵已从宅中冲出,紧紧追赶。
……
曹昂加速飞奔,七拐八拐地穿过几条巷子,冲到一条大街上。
他猛然回头,发现那些追兵尚未跟来,不由得轻舒一口气。
“呜哩哇啦……”不知何时,一阵震耳欲聋的唢呐声从他身侧不远处传来。
那乐声凄厉哀婉,夹杂着喧天的锣鼓声,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俄顷,只见一支送葬队伍,打着招魂幡,披麻戴孝,逦迤穿过他面前的这条街道,往东门方向走去。队伍中不时传来阵阵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
送葬队伍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避让。
曹昂灵机一动,有了出城之策。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街边一居民家中讨块白布,撕成孝带,系在腰边,而后迅速混入送葬人群中。
他周围那些送葬的人都以为他也是丧户亲朋之一,因此没有生疑,任他随队伍行走。
当送葬的人群走到东门楼下时,守门的兵丁也不盘查,任他们过去。
曹昂低着头混在人群中,竟过了护城河吊桥和湍河浮桥,来到一片杨树林边。
他趁无人注意,悄悄溜到林中,将孝带弃了不要。随后抄小路前往舞阴。
他晓行夜宿,走了将近三日,赶到舞阴东北擂鼓山下一小镇中。
此刻日已过午,他走进一家客栈胡乱吃了些饭菜,算了饭钱,便动身赶路。
他出了镇子,猛然听见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数十名张绣军士兵披坚执锐,正快速朝自己这边逼近。
他暗中吃了一惊,不得不加速赶路,冲到擂鼓山边。
那些士兵已然跟上,将他围在中间。
士兵中一屯长模样的人持刀在手,厉声冲他叫道:“曹大公子你已无路可走了,乖乖地跟我们回去!”话音方绝,又吩咐身后众军校:“给我拿下!”
曹昂来不及细想应对之策,只得赤手空拳上前和张绣军悍卒厮杀。
那边,一名张绣军士兵挥舞朴刀,嗷嗷叫着朝他扑来。
曹昂先将身子朝一侧仰了仰,避开刀锋,同时使起撩阴腿,踢在那个悍卒的裆部。
那名悍卒“啊”了一声,摔倒在地,魂归黄泉。
曹昂早已抓住刀柄,夺刀在手。随即左劈右砍,将几个冲到他身侧的敌兵砍翻在地。
众悍卒皆怒,奋力围攻。
曹昂继续持刀冲杀,斩悍卒十余人。斗了一会儿,渐渐气力不加。
千钧一发之际,忽见几支飞镖和利箭在他眼前横飞,将几个悍卒击中。
数名悍卒惨叫一声,倒地身亡。
那屯长似是发现形势不对,慌忙招呼手下众人撤退。
众悍卒听到命令,纷纷后撤,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曹昂正觉奇怪,倏然听见东边传来阵阵叫喊声。
他循声望去,发现数十步远处的缓坡上,冒出一彪军马,尽披红甲,头扎红巾。中间一杆鲜红的大旗在半空中烈烈飘扬。旗中间被人用白缎子绣着一个斗大的“李”字。
军前,一个壮汉骑匹枣红马,引着两个随从徐徐朝这边走来。
那汉子年龄约莫二十八九岁,身材健硕,唇留短须。头裹红巾,身披红铠。
曹昂朝坡上扫了一眼,肚子寻思道:“这是哪家的兵马?看他们的打扮,既不像张绣的人,也不似刘表的兵。”
他正胡思乱想时,那个骑马的汉子早赶到他面前停下。
他急忙收刀上前,拱手道:“多谢将军出手相救,此恩在下没齿难忘!”
那人下了马,边抱拳边道:“曲曲小事,不足挂齿!”
曹昂问:“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汉子道:“在下姓李名通,草字文达。”
曹昂不由怔了片刻,继而问道:“是那个早年在朗陵起兵的李文达么?”
“正是。”
曹昂连忙作了一揖,道:“在下听世人说文达乃名震荆豫的英雄,侠肝义胆,重情重义。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偶遇,真是三生有幸!”
李通笑道:“公子谬赞,实不敢当。在下只是一介凡愚,哪敢称什么英雄?何敢比公子武艺高强,面对数十名悍卒围攻,竟无惧色。在下佩服,佩服!”
这李通乃是江夏郡平春县人氏,自幼习得一身好枪法,被江湖人尊为“枪王”。他又惯使飞镖,更显得武艺高强。
数年前,他和朋友陈恭起兵于汝南朗陵,割据称雄。
不久,陈恭被其妻弟陈郃所杀,其部属也被陈郃控制。
李通闻讯大怒,亲自领兵包围并斩杀陈郃,为友报仇。从此以后,他的势力不断壮大,最终发展到三千余人。
数日前,他听人说曹操已西迎天子并迁都许县,有心前去投奔,便引四百精骑、一千六百步卒出朗陵,准备到许都投奔曹家。当他赶到擂鼓山东南侧一缓坡上时,见不远处一个年轻人被数十名张绣军士兵围攻。他对张绣的人向来没什么好感,这回又见他们恃强凌弱,看不过眼,于是引兵上前施救。
他望着曹昂,问:“敢问公子姓甚名谁?仙乡何处?因何事被张叔锦的人追杀?”
“在下姓曹名昂字子修,乃豫州沛国谯县人氏。”
“公子也姓曹?也是谯县人?当朝司空也姓曹,也是谯县人。不知公子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正是家父。”
李通剑眉微皱,脸色稍变,似是不信。只听见他打量了一下曹昂,旋即冷笑道:“公子休要说笑!曹司空会让他的儿子孤身一人在野外行走,被人追杀?”
曹昂道:“在下没有跟文达开玩笑,曹司空确实就是家父。”他又将自己在宛城之战中被俘,后设计脱逃,在擂鼓山区遇追兵的事讲给李通听。
李通若有所思,道:“在下曾听人说曹司空不久前在宛城遇袭,丧一子一侄一爱将。他那个儿子,莫非是阁下?”
曹昂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
李通半信半疑,教士兵牵匹黄马让他骑。
曹昂说了声谢谢,上了马来。
李通也骑上战马,对曹昂道:“李某正要去许都投奔曹司空,阁下与在下同行如何?”
曹昂道:“据在下所知,家叔子廉奉命南征,已到叶县。文达随在下去看望了家叔,再作计较如何?”
“也好。”李通说完,吩咐一士兵前去叶城探听曹洪的消息。
曹昂闻言大喜,旋即和李通引军马朝北边走了一日,赶到堵阳地界。
这时探子来报,说曹洪三日前就已经引兵离开叶县,攻打宛城。
李通或许是顾忌到曹昂的身份,不想得罪他,二话不说,和他一起引兵马朝宛城进发,要和曹洪会合。
一路上,曹、李二人相谈甚欢,皆有相见恨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