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骑在马上,向着南边一路急行,皇城地牢里的密道通到了帝国首都驿站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屋子里,他直接挑了一匹最好的马。
小夕在巫师拿出一袋金币的时候傻傻地看了半天。
马的速度比船要快上许多,但马需要休息,巫师不担心这个,帝国大小城镇的驿站里可以直接用马换相同品质的马,巫师担心的是小夕的供给能不能撑到帝国的最南端。
他和小夕来的时候用了两天多的时间,马已经是帝国能找到的最快的交通工具了,但巫师估算也要两天不到的时间才能跑完。
巫师和小夕潜入皇城是刚入夜的时候,现在大概已经是后半夜了,晚风带着寒意吹在他的身上,小夕在巫师的前面,安静地趴在马背上,他在上马的时候就给小夕多盖了一件袍子。
巫师其实挺喜欢骑马的,颠簸的感觉和迎面吹来的风让他很舒服,但此刻,巫师只希望这种舒服不要让小夕睡着了。
“别睡。”
“我好累啊。”小夕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其实我们已经完成引渡了,他已经没有怨恨了,我知道你希望让他再见一面他所思念的人,我也想,但我不想你太过拼命。”
小夕开始挣扎,似乎是想要坐起来,巫师猜测女孩是想证明自己还能坚持。
“趴着。”巫师命令道。
小夕不再动了。
“陪我说说话,我怕我会不小心睡着。”
巫师突然卡住了,他与小夕的交流只是在这几天里突然多起来的,而且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解释三界理论或者是通灵,他本不是话很多的人,只是在不经意间和小夕有了对话,现在女孩突然要他说些什么,他反而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了。
奇怪的沉默持续着,夜色中只有猎猎的风声持续着,巫师看着前方,他走的是一条林间的小路,现在应该已经算是帝国的秋天了,地上零星地有着几片被抛弃的落叶,景色挺美的,可惜现在是晚上。
巫师想着要不要让吱吱附到小夕的身上,这样女孩就可以看看周围的风景了,随即又意识到女孩已经负担不起更多的灵魂了。
巫师突然发现自己走神了,他不知道他走神了多久,只是小夕似乎都没有在这段时间里继续再说什么,他慌张地想要找些什么话说说。
“别睡。”
女孩的侧脸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巫师有点微微的尴尬。
“他说他之前就发现了荣光宗在谋划着什么。”巫师意识到小夕说指是皇帝的灵魂。
“他借了一个小错误对着皇后发怒,然后借口把皇后废了,他做得很真实,因为他担心荣光宗可能发动政变,他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荣光宗的人会谋害皇后,但他终究还是发现得太晚了,他对于自己的臣子过于信任了。”
“他知道皇后被流放之后会去南边,因为那是他们相遇的地方,那时的他作为皇储隐藏身份去到帝国的南边巡访。皇后一直对他说,等他老了,不想管这些麻烦事情了,就陪他去帝国的最南边,找一处安静美丽的地方住下。”
“他说他终究什么都不是,既不是一个好的皇帝,也不是一个好的男人。”
巫师继续沉默着,安静地听着。
小夕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巫师没有特别地难过,他已经看过太多太多的生死轮回了,他只是很嫉妒女孩身上不含杂质的悲伤和感动,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也许是因为他的灵魂已经淡漠了吧。
小夕把皇帝的灵魂从怨灵的状态脱离之后对她说的话告诉了巫师,只是小夕无法描述出那个灵魂对她述说时的让人心酸的状态。
一个灵魂的解脱,是因为心愿已了,还是因为心愿已经破灭?
小夕竭力收住自己的眼泪,因为巫师说过,眼泪是人类溢出的灵魂,她害怕自己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而现在小夕往皇帝的灵魂上灌注能量的行为完全是由她主导的,她要是睡了,供给就断了,她能够想象以现在皇帝的灵魂的虚弱状态,如果她停止供给,他大概一瞬都维持不了吧。
巫师继续沉默着,没有想要说什么的样子,小夕也不介意,她对巫师的寡言已经习以为常了,在她小的时候,她一直觉得,只要她多说说话,巫师就会被她带动起来,而巫师说话的时候总是显得比较高兴,因为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冷冷的表情。
所以在小夕的认知里,只要她多说说话,巫师就会高兴。
于是她总是不停地不停地说,即使巫师没有回应。
“我见到傅夕了。”巫师像是愣了一会,不知道是因为话题突然变了,还是因为这句话。
“我早该猜到的。”
“她让我来问你我的身世。”小夕说完又觉得不妥当,这样感觉自己是因为别人的话才勉强地问出口的。
“我也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小夕又补上一句。
巫师依旧沉默着,小夕猜想这次的沉默或许是拒绝回答的意思,她明白自己踏入了一个禁区,从自己被圣物波及的那一刻起,“捡来的”这样模糊不清的描述就已经不能解决小夕心中的困惑了,巫师一定也知道她在怀疑自己的身世,但他没有主动提出要解释什么,或许之前在皇城里是因为事态紧急,那么现在呢?
小夕不确定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但她下定决心要和巫师聊聊,就像傅夕说的那样,这是她必须打开的心结。
她回想起去往皇城路上的某个夜晚,她坐在一片黑暗的船舱了,错过了一个向巫师争取的机会。
她不想再错过一次了。
巫师叹了一口气,根据小夕以往的经验,这是巫师沉默过后打算说些什么的表现。
“我是圣战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巫师的第一句话让小夕有点不明所以。
“所有人誓死守卫那片属于我们的地方,但长老会希望有琏族的人能够活下去,他们不希望世代传承下来、积累下来的真理在这个时代消逝,于是他们给了我一个任务。”
巫师的话里带着一种淡漠的悲伤。
“初代傅夕完成最后一次通灵之后灵魂散去,但她的身体被保存了下来,我们的理论认为她的灵魂还存在于世界的某个角落,因此身体没有腐坏。”
“长老会以此为由让我带着初代的身体逃了出来,但帝国人查得很紧,似乎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我们全数杀死,我被发现了,无处可逃,因为带着一具尸体实在是太显眼了。”
“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你。”小夕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持续地紧张了很久了。
“你还是一个孩子,但你的灵魂里充满了怨恨,按理说孩子死后是不会不会形成怨灵,因为他们不会有特别深刻的执念。”
“我正被帝国的士兵追杀,而我的身上背着一具没有灵魂的身体,面前有一个没有身体的灵魂。”
“按照理论,你应该会表现地像是怨灵,但是你很正常,就像是在我把你放入初代的身体的那一刻你突然就净化了一样,事实上,在你小的时候我在你身上做了很多实验,但你看上去与正常人没有区别,我至今不能解释为什么,我只能称之为奇迹。”
“其实皇帝灵魂的净化也是无法解释,怨灵的怨恨会随着时间逐步加深,如果怨灵在刚被发现的时候没有发生净化,那么他以后也不会发生净化,但他在与你灵魂接触的时候被净化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会被圣物命中的原因,你的灵魂是外来的而不是这具身体孕育出来的。”
小夕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她发现自己没有特别慌张,也没有特别地惊讶,她甚至挺高兴的,至少她不是什么僵尸之类的东西。
“琏夕,这是我最开始的时候给你用的名字。”
虽然已经知道了,但小夕还是忍不住默默地把这个名字念叨了几遍。
“琏字本来是祭祀用具的意思,所以我才叫你小夕。”巫师似乎是看小夕没反应,又继续补充。
“是什么意思不重要啦,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小夕笑着回应他。
[这是你给我起的名字,我会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