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翔哥知道我是在故意地躲着他。当然我还是想念翔哥,想念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快乐的时间。我开始不太相信我自己,我感到有一种变化在我和翔哥的关系中进行着。而我还没有准备好。
不是不可以坐下来,面对着翔哥将心里所有的感受说出来,只是没有这样的一份勇气。知道那个卢梭罢,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生出来本是自由的,然而到处受到羁绊。卢梭的这个羁绊之于我,实在不易述说。
首先,那天晚上,应该是深夜,我们从咖啡屋走出来至车站。分手后,我先是觉着冷,并且,那冷的寒意简直就是从我内心深处发出来的。迷离恍惚地抱着自己的双肩,一个人在夜的路上走,磕磕碰碰,想象自己已经如一个病人一般,然后,真的就咳起来,不停地咳,十分辛苦,真的就成了病人。
其次,我一路咳着回到家,心口处十分痛。痛楚至极,我不得不将一个枕头拥在自己的心口处,好像这样或许可以止一点痛楚似的。然后,痛楚无法抑制,像无底的深渊,生命、灵魂、一切可以感知到的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痛的深渊里坠落、晕眩、痉挛。我觉着我常常就会于瞬间内晕死在它的怀抱里。
空气分明在我身体的周际流动着,然而十分沉默,就如时间的流逝一般。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种时刻,会对生命如此畏惧,内心残留的,不过一丝气息,正所谓一息尚存。
凭此一息,专注地留恋并记取,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然而,东南西北,翔哥仍旧没有走远,翔哥仍旧还在我的心里。其实,我早已知道这根本就无所谓远近,已是没有分别的。心灵深处的遗憾,岂止这一分一别之隔?!又岂止这一远一近之形呢?!
应该不是悲哀的事,以我的处境。然而悲哀若翩,哪怕我的目光投向天际明亮澄清的太阳,都会有一阵凉风掠过,在我的眼角驻留,倾一际恍惚的潮湿。可怜的恋爱中的女人。我唯一能够做的,是将灵魂洗涤干净,一次比一次执著地等待着翔哥。
我分明是在期盼着,等待着。我本来以为爱是不期求回报的,然而我开始变得计较起来。是小百合的男人和教授令我的感觉发生了某一种变化。我心里有一部分东西离开我的身体飞到哪里去了。计较令我患得患失。
我竭力寻找我的不幸,我发现我之所求所待的,恰好属于翔哥的选择,我不知道翔哥是不是群魂万端般的迷离。之于翔哥,除却一点永恒不变的感念使他对我所存的一份依恋难以舍弃,余下的,或许皆难以平衡。这使我成为一个说梦般的痴人。
太抽象了,打一个比喻。
依旧是那一天,我们从咖啡屋同行至车站。一方是我的住所,一方是翔哥的家。而那时,夜已深,我冰冷的身体透射出的迷离恍惚令翔哥不安,翔哥犹豫着是否该送我到我的住所。这犹豫乃始自于另一方,也就是翔哥的家。家中有一颗心同样在牵念着翔哥,并且,或许因为有了这种牵念,它常令翔哥觉着愧疚也说不定。
无奈,选择必是携取与放弃。翔哥终于选择了家的一方。在车站,我开始孤独一人在夜色里,夜色虽重,内心的分裂却一目了然。之于我,那一份担心,是情之所动。而之于家,那一份行为,是心之所驱。情之所动与心之所驱,二者之间十分的不同,已是性质上的不同。我还能说什么?我没有选择。
选择是一种方向,不可以避免,而心愿必以行为承诺,哪怕似曾相依相爱。受苦的,唯躯体而已,唯心而已。
总是在我最期求最倦怠的时候,遗一片黑夜于我,翔哥便走开了。躯体有极有限而灵魂无极无限,迷离恍惚后的空空荡荡的感念,便将痛苦于无极无限中洋溢开来,痛苦因此也无极无限了。天人合一。痛苦到如此境地,也就是这般而这般的了,我不再苛求,是不能苛求了。陪了翔哥一段路,天光云影般的美,却一波未能兴起。开始是,始终还是池袋车站那个清晰的雨的黄昏,黄昏中潇洒飘逸的翔哥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或许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始自于雨,并且翔哥就在那浓得化不开的伞的黑色的映印中,至今并且至死都会盘踞在我的心头的对于翔哥的体验,宛如夏日烈焰般的浓郁。
我开始想象池田所看到的庭园里的那一只自由的小鸟,小鸟飞到我的眼前对我说我来了。小鸟离开的时候偷走了我的渴望。往日深刻的痛苦有时竟成为令我怀念的东西。怀念着的东西是已经死去了的东西,有时候我怀疑我对翔哥的感情的一部分已经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