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我和乌龙茶在一起八年竟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立新自嘲地对我说。立新说:“我告诉你我和乌龙茶,我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立新说:“我看乌龙茶,有一个永远被定格的勇武的画面,好像一个电影镜头。”立新说:“我的身边同时站着两个男人。其中的一个男人牵过我的手要领我走,叫乌龙茶的男人命令牵着我的手离去的男人站住。如果男人不站住的话也许我不会和乌龙茶在一起。乌龙茶对站住的男人说跟谁走应该让女人自己去选择。乌龙茶对我说你喜欢跟谁走就跟谁走。”“女人爱英雄,”立新说:“那个时候看乌龙茶好像电影里的一位英雄,乌龙茶勇武无比。”立新说:“乌龙茶的勇武一下子就将我的心给强暴了,自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属于乌龙茶了。”立新说:“我甚至来不及感受另外一个男人的感受,我毫不犹豫地跟着乌龙茶走了。乌龙茶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仿佛看到立新跟着乌龙茶走出另外一个男人的视野,走出那条小街,走出国门,立新和乌龙茶如今在日本,他们和我在一起。
“我们决定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立新说。
其实立新和乌龙茶之所以会成为黑户口与他们来日本的经历有关。在全国轰轰烈烈的出国大潮中,他们和许多人一样想成为城市中的一个富人,以留学的名义他们去了瑞士。然而他们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赚钱,瑞士不仅不容易找到工作,瑞士也不容易赚钱。与朋友的联系中,在日本的朋友告诉他们日本遍地都是工作,日本的钞票很容易赚。
立新与乌龙茶去旅行社,他们买了去日本旅游的机票。他们乘飞机来到日本。
立新和乌龙茶还有他们的那个男朋友,他们三个人住在一个小房间里。房间的中间挂一张窗帘。窗帘好像天涯隔着他们和他们的朋友。天涯情侣。
富贵阁里的福建姐妹常常嘲讽立新和乌龙茶与第三者同居,想象立新和乌龙茶在咫尺天涯下如何做那一件事。我十分漠然。诸行无常相生相克。亲属单位由血缘、继嗣和婚姻构成三角形,这是自然,动物也不会例外。但是人类有一点不同,人类会区分自己与自然、自己与他人的界限。立新与乌龙茶构成对象,是一对恋爱中的男女。立新与乌龙茶,他们两个人与朋友是符号与符号的关系。即使他们同居一室,性不可能因此而成为公共事物。性属于神秘主义。人类早在十六世纪就已经意识到神秘主义。
立新和乌龙茶以旅游的身份来到日本却潜伏到中华街。他们成为黑户口。黑户口在日本租不到房子。立新说能够帮她的人只有我,只有我那里最适合她住。立新不知道四○六号房间的背景,更不会想象到我的台湾情人翔哥。立新说:“你一个人交八万日元的房费其实是一种浪费。”
立新说:“我搬过来与你同住,我交一半的房费,我虽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你可以一举两得。”立新说:“你既省钱又不会寂寞。”
立新是我的朋友,翔哥是我的男朋友,救急不救穷,我相信翔哥他会理解我。翔哥最不计较的就是钱。何况白天立新去富贵阁,晚上有情人旅馆。还有,反正翔哥与我不会相伴到黎明。
立新搬到我的四○六号房间。
因为离中华街比较远,立新与乌龙茶一起打的那份清扫工也不得不辞掉。立新每天都心痛,立新说交房费要四万,清扫工辞掉了少四万的收入,立新说加起来是八万。立新开始颠三倒四。车站附近的汉堡包店贴出一张募集早工的牌子。
立新说她要去汉堡包店打工,立新说至少也得将清扫工的收入赚回来。立新说她的日语不好要我陪她一起去面接。店长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戴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
“你们是什么时候来日本的?你们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们住在哪里?至今为止你们都做过什么样的工作?”我想起电影里警察盘问犯人时的那些情景。我和立新好像店长正在盘问的犯人。店长要我和立新明天早上十点给他打电话,他说那时会给我们答复。
中华街的工作比日本店累,中华街的工钱比日本店低,即使如此还是有许多中国人喜欢在中华街打工。我明白为什么了。如果在出国前我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的话也许我就不会来日本了。
十点我准时给店长打了电话。我听到店长将那个结果告知于我。
晚上立新回到四○六号房间,立新问我那个结果。但愿这个结果只是立新的一个梦。立新说:“没有关系的真的没有关系。”
立新说:“我看你的神情就知道一定是我们被拒绝了。”
那天我陪立新去面接,我消瘦纤弱,山馆也说我根本就不适合打工常常想解雇我。立新丰满高大充满朝气和力量,我以为选择立新是天经地义。也因为立新是黑户口,我没有告诉店长我只是陪立新来面接,偏偏店长的答复是选择了我。店长说:“明天,那位在大学院里读书的学生,十点钟准时来上班。”
在电话里我要求店长告知我不要立新的理由。我说另外的那个女孩也许比我更加适合这一份工作。店长打断我的话,店长说:“我们的汉堡包店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我们的店不募集来自于中国的上海人和福建人。”虽然张爱玲为上海人做了那么详尽的解释,但是就因为上海人太聪明了立新反而败在北京人的我这里。被日本人记住的那个世界是残缺的,而我与立新并不遥远,我熟悉她脑子里的一切,我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在汉堡包店里只做了十五天就辞了工。做早工的除了我还有一位来自于中国蒙古的男孩子。世界其实很狭窄,蒙古男孩与我同在横滨国立大学读研究生,我们甚至都在教育学部心理学科,我们是同窗。男孩子姓马,我叫他小马。小马告诉我说店长征求他的意见,他说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人的话最好选择北京人。小马说他被上海人整过所以他讨厌上海人。
母亲回国后我的腰痛很快就反复了,我的体力已经透支。天上有多少颗星星我和翔哥就有多少次爱。相互拥抱,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我可以听到翔哥的声音。
我会随时随刻地睡倒在电车上。不小心穿一只高跟鞋一只平底鞋而我浑然不觉地走在马路上。有一种人至死都不会放弃他的爱。我本来就无意应征汉堡包店,我决定辞掉汉堡包店,我得维持我的体力,我和翔哥还会有那么多的相会。
乌龙茶开始不断地打电话找立新。
乌龙茶说没有立新在身边他才知道晚上睡觉时那么冷。
乌龙茶说原来被子一点儿也不可靠。
乌龙茶说那种寂寞的感觉是突然降临的,书看不下,音乐听不进,录像带帮不了忙。乌龙茶说他像呆坐在被子里的一个看守,看守着半间屋里立新留下的痕迹。
立新约我去我和翔哥去过的那家咖啡屋。
立新想说对不起,立新想说谢谢。
立新和乌龙茶是没有长大的孩子。他们吵架,但是两个人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又觉得寂寞与伤心,他们相互思念,他们其实从来也没有分开过。与立新在一起,莫扎特是来自于女人的泪水的某一种安慰。
莫扎特是一幅画,梅开二度,缓缓的。
乌龙茶和立新的面影在梅中显现,昨天的梅今天的梅,虽然它们不是同一支鲜花但是它们有相同的颜色和馨香,它们是我听熟了的一个故事。
乌龙茶到我这里接立新回家的时候我打算不送他们去车站,去车站有一点儿装腔作势。我在立新迈步出大门口的时候叫住立新,我走过去姐妹般拥抱了她。知晓爱而为此付出代价,立新和乌龙茶会珍惜以后的爱。乌龙茶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