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内院,沈晤与我一同回到了南宫别苑。
回去的路上,我问沈晤苏湄是谁,沈晤露出一副荒唐的表情,苦笑了笑。苏湄原是落音的未婚妻,两人指腹为婚,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不知为什么,就在快要成婚之际,苏湄却突然离家出走了,只留下一封信说如果落音能够追到她，她就嫁给他，所以落音就一路追下去了。
“一直追到现在？”我有些吃惊。
他点了点头，一脸的无可奈何：“苏湄的父亲是江湖上有名的‘草上飘’，一身轻功练得是出神入化。苏湄更是尽得其真传。她要是跑起来，追到天涯海角都不一定能追到她。”
“那落音就真的这么追下去？”
他点点头：“那小子，表面上看上去游手好闲，放荡不羁，其实内心里可是专情得很。他是一心想着‘非苏湄不娶’了。”
我有些憾然，想不到端得是如此的风华绝貌，又是倜傥逍遥的落音，竟是个对爱情如此钟情的人，不由对他有些钦佩。
“对了，你注意到他的琴了吗？”我突然想起他手下那把普通却又不普通的琴。
“怎么？”
“他的琴比一般的琴多了一根琴弦。”我回忆着说道，“一般琴上只有八根琴弦，而他的却有九根。但这九根琴弦中只有八根是光滑的，而另外一根则布满了粗糙的蜡粉，可见他从未用过。既然不用，又何故多出这一根来？”
沈晤神秘地一笑：“这只有他才知道吧。”
鉴于落音带来的消息，我们决定提前一日起程。池笑天留下的真正用意在于盯梢鬼离宫的动静，以防又生是非。离黎则同我们一道回去，她在外漂泊了近一年，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冬日的夜，静谧而深沉。
一弯月弓低垂天边，几颗星星缀在深蓝的天幕上闪动，如同一颗颗待坠的泪珠。
我轻轻地跃上屋顶，坐在屋脊上，一个人静静地望着夜空。
夜风带着冰冷的寒意，呼啸着从耳边掠过，我却喜欢这种寒冷的感觉。那是种透到骨子里的寒意，慢慢地扩散到四肢百骸。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清醒的。
人若是决定选择江湖，便要放任这颗心老练。每天，我会遇到许多人，做很多事，可只有很少的人，很少的事，才会进驻心里，在最深处留下它的模样。我不知道将来面对我的将是什么，未来也变得缥缈不可知起来。从走出幽云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可是，我心中却没有悔意和畏惧，只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忽然，身后一阵轻不可闻的衣袂拂空的声响。
我回头一看，是他？
他一袭青衣，迎风而立。风带起他的衣角，轻扬轻落。他的目光依旧那么幽深，仿佛能融化这深黑的夜。
他静静地在我身边坐下了，淡淡地说道：“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我浅浅地笑了笑：“因为这儿很舒服。”
他的嘴角轻轻扬起一道弯弯的弧度：“是吗？可我觉得这儿，很冷。”
“是很冷，”我顿了顿，“但却可以让人变得清醒。”
他微微一怔，回过头看着我，半晌才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清醒？”
我望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前方深沉的天幕。那儿，有几颗孤冷的星辰在凄清地闪耀。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只有在清醒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是真实的。”回答的声音很轻，很淡，与其说是在说给他听，不如说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他轻轻地开了口：“在我眼中，你一直是真实的。”
我微微一怔，不知道他话中含义，也许不是不知，只是不敢。我没有说话，事实上，我不知如何去说。
一时间，沉默，深深的沉默。
其实，那一瞬间的沉默，不知有多少急流暗涌的心潮汹涌而过，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和他轻轻的吐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很多事情都不能尽如人意。”他轻言叹道，打破了这份难解的沉默，“江湖，对于剑客而言，有很多喜与乐，也有很多悲与苦，更多的却是无奈。这却是他们的命运。很多人说，剑客是不应该有感情的，一旦有了感情，就会成为负担，心也会变得柔软，那就将成为他的致命伤。”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感情，脸上神情也是深沉的，眼里沉淀了深邃的光。
听到他的这番话，心中有丝异样的情愫在波动，是隐隐的失望吧。我自嘲地笑―――像我这样没有未来的人，是不应该有希望的，那么何来失望？
“这句话，你信么？”他突然话锋一转，回过头来望着我，眼中隐动着一丝异样的光彩。
“我……”我被一时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他却笑了，又移开了目光，淡淡却很坚定地说：“我不信。”
“剑客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否则那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体，一个只会挥剑杀人的工具。”
我被他弄糊涂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是不同的。这几年在江湖中行走，也见多了江湖中的女子，可是你却不一样，在你的身上没有杀气，甚至没有江湖中人的意气。你有的，只是一种束缚，仇恨的束缚。”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我不动声色，听他说下去。其实，那一刻心中的某处早已被他的话隐隐触动。
“为什么要逼着自己清醒？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去默默承担？为什么一定要自己被束缚？”
我的心里忽然滑过一丝苦涩，嘴角轻轻地触动了一下，但脸上还是淡淡一笑，笑中颇有自嘲之意：“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不，这不是！”他突然打断我的话，双手扳过我的肩膀，让我面对他。他的眼中原本深邃幽黑，而此时眼中突然发出剑锋一样的光芒，一时刺得我有些惘然。
“这不是！”他重复着，语气中有着不容否定的坚决，“世人所说的命运，只不过是为自己的软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我不信，你也不可以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自己的命运应该由自己决定！”他望着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少顷，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温言道，“阿妍，就算这真的是你的命，让我和你一起承担好吗？”
我心中一颤，怔怔地望着他，他也定定地凝着我，那样深的眼神，仿佛一瞬间就能将我整个人都融化在里面。
那一刹那，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万物无声，似乎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回答。
心里，有一种温暖幸福的感觉，慢慢地扩散，慢慢地蔓延。眼底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涌动，嘴角慢慢地，不由自主地往上勾了起来，竟是不能自抑，也不想自抑。
终于，我轻轻微笑着点点头，眼泪滑落脸颊。
他伸出手，轻轻地为我拂去颊边的泪水，眼底是一片化不尽的温柔。我握住他的手，温度立刻从他手上传了过来。手上的感觉是温暖的，那温暖如同海洋。
那一晚，黯淡的天幕下星光冷清，而他眼中的亮光，却比星辰更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