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路负气出走,直出三夜冥向西而行。魔界冬季气温犹冷,冻得她一路连打喷嚏。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也是昏了头,连件袄子也没披就跑了。
她当时问阖池娶她不娶,那混蛋竟然不理不睬,这点,六月很有些气不过。
不过,她望望身后,若是他来追她,与她认个错,将她好声好气劝回去……她也是愿意回去的。
谁还没有个脑子糊涂的时候?
为这一时之气葬送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却是划不来。摇霖也常说,以后她与自家相公,无事之时也是要跑跑追追的,情趣不是么?
再说,自己喜欢那人喜欢到了心尖尖上,没必要与自己过不去,过日子也是天长地久的事,免不得有时各退一步。
如此,她心下排解的十分好,气过了,免不了脚程又慢了几步,等着那人来追。
向西有座飘摇山,是三夜冥通往凡世的最后一座山头了。
她想了想,决定先在飘摇上歇歇脚,就当给他个醒酒的机会。
这座山她以前与阖池一起来过,踏青扑蝶打秋风,也十分欢快。
飘摇山上古木青葱郁翠,飞禽走兽纵意驰骋,还有满山烂漫的紫罗兰,倒是一付好景致。
不过那都是冬季之前的景象了。
此时一些精怪,大多都蜷在自家窝里休养生息,一切痕迹都被掩埋在这苍茫白雪之下,偶尔跳出只灵狐出来,漫山追着野兔精跑,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转瞬又不复喧嚣。
她略微有些遗憾,拍了拍略皱的裙摆,准备落在山头,但得益于阖池往日的一些教导,这漂移山上的邪气不由引起她的注意,鼻子仔细嗅了嗅。
她的脸不由越来越黑。
虽说自己的术法修的不错,九州六合也能排得上百八十名,但这来者,自己似乎不是他的对手。
她腾上云头走为上策。
“故人寻你而来,你竟面都不见便匆匆离去,岂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她的声音清丽糯软,可是人心未必如此。
六月心下连呼冤家路窄啊冤家路窄。
自知逃是逃不掉了,索性一朵乌云就腾在半空,看着远处一袭紫色的身影渐来渐近。
看着来人清傲冷霜,一袭紫裙飘飘卓然,六月恨得有些牙痒痒;恨得牙痒痒的的目光移上那女子黯然伤神瞳孔之上的紫色砂记,叫她心下也不免百味杂陈。
这世上许多事都没有什么道理,说不清道不明,譬如她这朵琅琊花偏偏长在帝君的院子里,譬如阖池会鬼迷心窍喜欢上她,也譬如琉音拿她当死敌,而她,却根本没有放过在心上……她又何苦死拽着她不放?
深冬冷月,两人便这样死死对望片刻,相顾无言。
六月冻得有些发麻,要打要杀,与这糊涂女子的确没有许多话说,只想赶紧眼不见为净。
她盘坐在云头,翻眼瞪她,“你有什便早说早散,若是想打一架我也奉陪,与你我实在无话可说,还是与当年一样,我如今也不是好欺负的,拼尽全力,你未必也赢得了我。”
琉音一脸苍白,也是惨兮兮模样,声音戚宛,“我与你的确无话可说。我与你之间的纠葛,细细想想,的确是我有错在先,赶尽杀绝在后……只是事已至此,九州六合我不过一缕游仙,再无容身之所,以后擒往诛仙柱受尽刑罚,也无法登西方极乐,只能受尽幽冥穷极之苦……左右是我亲酿的罪孽,我也认了,只是我有满腔怨愤,除了寻你将这一生错到底,我只能生无可恋。”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爱过方知情苦。是执念,不可辩驳,唯有步步深渊,而她,却有那么一瞬,竟妄想消弥前尘,海阔天空。
六月立起身来,望着她水平如镜,“琉音,我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都只会爱阖池一人,既便与他不能白头到老,我也绝不会再肖想帝君。”
她顿了顿,终是说出了口,“出了一瓣莲幻境,我便再也寻不到帝君,而他也不会被我找到……可我知道华胥山上,凌霄顶颠,有一位仙人结庐而居,在漫山遍野里遍植草木精灵,春风微拂,也会有一两丛烟拢霞探出花苞。”
琉音怆然泪下,衣摆随风舞动萧瑟。
六月问她,“所以,你的症结不该是随风飘零,更不该杀我解恨,而是打败你自己,往那座山头上去看看,几万年过去了,帝君没有爱上你,也许你再修个千年万年,他也许会爱上你,也许不会,也许你峰回路转,还会遇见个别的男子两情相悦,儿女成群……你会去看看吗?”
雪花落满她的发丝,凝成一朵朵冰霜。她掩面而泣,不敢听下去,“不,不……你不要说了,我再也不要听见华胥山,也不要听到与它有关的任何事!此生既便是打入幽冥司炼狱,受尽地狱苦凶之刑,我也不会再与它沾染半分!”
她抬起血红的眉目,里面疮痍遍布,“对不起……今生我已无回头的可能,无论你说什么都救不了我的心了,而你,已注定成为我的死敌,今日一战,我会拼尽全力杀死你,到时候什么息渊华胥山都与我没关系了,如果有来生,我不会爱上他,也不想活得荣耀雍华,也许化为蝼蚁,任人践踏,偿还今世罪孽!”
六月觉得自己真是傻了,琉音若能回得了头,这个世道真是要天翻地覆了。
她捋了捋衣袖,看见臂上熨帖的翠绿火铃,仔细擦了擦。
卜知火铃雕得精致可爱,翡翠光晕凝结着西方祥土的宁和之气,她摩挲着,不禁有些扼腕,“我何尝又不是一身血光。火铃出身梵境,本该为善,我却从未救下一人,屠了你华胥山满山精灵,你此生与我不死不休,也是活该。”
利剑出鞘,带出一串流畅华丽的白光,琉音眉目坚毅,看向六月,“动手吧,生死一战,望你不要吝惜力气!”
卜知火铃直贯而出,一路风雪皆融水而滴,风霜寒冬之际,横杀出一道火光。
琉音与息渊一般,皆是修行五行之中的水术,与六月,堪堪成为死敌。
她剑尖一划,地泉之水喷薄而出,浇得丈内火光疏忽倾灭。
六月浇得浑身尽湿,身上的水还未滑下滴落,就已在过往的冷风中结成刀刀冰霜。
………………………………
她恍惚记起阖池,他的面容映在一树桃枝桠上,招手唤她过去。
他有些懊恼看着她,轻弹着她的额头,“你这个傻瓜,修**不花力气,你这修为带出的真火,敌人但引地泉水便将你浇得一身狼狈,更遑论黄泉之水了。”
她好笑看向他,“那怎么办,你老说世道险恶,我这个徒弟太弱,岂不是要一命呜呼?”
他连连摇头,“你这岂不是在怪我这个师傅太无用?须知这火铃是灵物,你驾驭它不久,自是与主人没有多少感情,凡世尚有莫邪葬剑,倒是个投机的好法子。”
她听着颇有道理,做势夺过他手中的剑就要割腕子,阖池举得高高的,抹了指血涂在上面,凝成里面一朵朵血色的水珠子。
她有些怨他多管闲事,“我是主人,你白白割了血喂它,也是自作多情。”
阖池不置可否,折下头上的桃枝桠,在鼻子上轻嗅,“花木尚解风情,火铃也是乖巧物什,世间万物,只余你是个榆木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