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三夜冥都知道他们少君心情好了。
六月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阖池走近一看,指着上面的几个名字,“这是什么?”
六月叼着笔头,一脸认真看着他,“舅老爷是不是最近病糊涂了,有没有什么事情忘了?”
他思索片刻,笑着摇摇头。
六月将笔愤然一搁,鼻子里哼了几声。
阖池不紧不慢,转将狼豪握在手中,挽上宽大的袖摆,在白纸上规规矩矩印下了隽秀的字:庚帖合婚。
细碎清风上,他侧颜温润挺拔,扬眉问她,“我忘了的,可是这两字?”
屋内的炭火滋滋作响,恰似三月的柳风,巧妙遮挡。
六月心里小鹿乱撞,面上还是强撑,捶着他,“坏死了坏死了,便宜都被你占了,这种事情,还要我一个姑娘家提出来。”
他抓住她的手,阳光洒在他深刻的脸庞,格外认真。
他的语气憧憬缓慢,无知拢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六月,你是否知道,嫁给我,不仅仅是一个名分,而是,你再没有了逃走的退路。”
她一怔,然后一脸恼意,用力捶了他两下,“阖池你混蛋!吃干抹净了还问这种混账话!”
他如释重负,看着她笑颜如花。
他不需要英雄盖世,不需要权倾天下,只需要,让这一刻的时光,可以地老天荒。
一个是九重天上缉拿的逃犯,一个是乃三夜冥里的阖池少君,两位喜结连理,轰动六界。
九州六合,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出过这般热闹事了。
潜逃的堕仙捕抓过半,其余逃之夭夭的,隐匿踪迹,倒也安生。这届天君大抵也是老了,依着三夜冥的面子,也乐得********。
九州六合的贺礼都巴巴送进了焚野殿,十里红妆夜梦歌,羡煞世间女子。
近一个月,她的世界都笼罩在一种幸福的晕眩里,飘飘然,不知梦乎。
许久之后,六月回忆起这段,扬手挡起午后细碎的阳光,从指缝中堪堪细絮,只得惋惜,她与阖池,她也曾经这样接近。
可笑的是,而那不过,也不过是仅仅罢了。
在他婚礼的前三天,一瓣莲的灵姬跃然金履云鬓,翠宝华服,翩翩而至。
阖池将六月赶走,为了这一生一次在书房忙得不可开交。
夜半十分,窗外的烟拢霞悄然落下,一宫婢扭曲着脸来告诉他,灵姬执意要将贺礼送到他手上。
他鼻尖一顿,想起那年那月的那个美好女子。
他犹记得,当年她明眉皓齿,长长的发,流苏裙摆曳地,荡漾层叠光华,素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撩拨着琴弦,细碎的清光在她指尖流转,见他突然而至,“讶”了一声,堆叠起一串促音,在软塌上别过脸看他,“公子与我素无相交,来我这偏僻之地做什么呢?”
他忍住刚刚失去半身修为的疲态,英挺着眉目,告诉她,“我要一首曲子,能够聚魂集魄的还魂曲。”
如此简单,她便教了他宗族秘术,曲子虽重要,但教他,却没什么道理。
他资质颇高,学得很好,只是三天三夜,一弹一拨,倾尽心力,十指斑斓滴血成花。
她的手忍不住拂过去,忍不住,想去拭去上面的血迹。
月色朦胧,那晚太美太凄凉。
她不知道,他苍白的面容,伤痕累累的印记,是因为月光的模糊不清,还是他受的伤,还是,躺在他怀里无知无识已是死物的女子。
她清丽华贵,自可摘星捧月,却终有自叹弗如的东西。
他剑眉星目,姿态风流门阀高贵,与她堪堪相配……但这些,都可以不是喜欢他的理由。
她的爱情来的颇有些晚,却也简单。也许是命中注定,她在教会他救另一个女子的同时,失去了自己的爱情。
如今,他的爱情修成正果。
她要来机关算尽,最后一搏。
殿外的婢女等不到少君的回话,规规矩矩跪在殿门口,大气不敢喘一声。
他吩咐道,“请灵姬进来。”
跃然进屋,见他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已不是当年自己面前,休鸳鸯待还的恣意公子。
相照之下,自己叠叠珠翠脂粉也难掩三分落寞。
今日丑陋,叫她情何以堪。
跃然手里紧紧握着木匣,指节泛白。
终究是他先开了口。
他背对烛火,长身玉立,周身的气息淡漠而疏离。
她那一瞬便知败局已定,但不服输,卑鄙的不想将他轻易放过。
他说的果然不错,付出得多了,便要计较了。
他开口,“多谢灵姬的心意,以后灵姬但凡有用得到阖池的地方,任凭灵姬差遣。”
她看他修长的指剪着烛台的火光,他的背影绰绰约约凝在里面,恍若梦中。
这太不真实,不真实得让她很难过。
她拼尽力气换来的不过是一场不绚丽的梦。
她放下一贯的淡然,脸上有苦色,告诉他,“阖池,你要成亲了,我很开心……奈何,新娘不是我,这样我不开心。”
他手上一顿,转身见她立在风中,裙琚吹得飘摇,像秋季凋零的蝶。
她声音很悲伤,“你也许知道,夜深人静,我偶尔想起你,便是辗转难眠,可你,并不会因此可怜我。”
“当初我教你还魂曲,确实心无杂念,用瓣莲心诱她入境,却是存了私心。但若不是你心中不信六月,也不会甘愿与息渊齐齐堕入,可,可你既便看得清,也愿意蒙蔽自己的眼睛……我有时觉得自己很可悲,可想起你,便觉得不算什么了。”
他云淡风轻坐下饮茶,“三日后我会与六月成婚,灵姬心意已到,请回吧。”
“构一个高深足以迷惑你们的幻境并不简单,你赠我一首弹奏的还魂曲结果前尘,息渊拿的,是茫息殿的这些札记。”
她咬着唇,想着装作坚强,却依旧不争气在他面前掉了泪。
“你可以选择不看,如果你心里真的什么都不用计较……但是,我诅咒你,诅咒你永远娶不了你爱的那个女子,诅咒你的爱情毁灭!”
他无动声色,眸光似是停留在茶盏上的青芽。
阖池闭目,缓缓开口,“似水流年,物是人非,灵姬可忘矣。”
一袭柳烟之下,公子眉目如玉,定定将她望着,乍搅乱了一汪春水……如风如云,终是远去了。
她将木匣放在桌面,痴笑道,“阖池,我真是怨恨你,但更怨恨自己,如今变得如此下作!”
他愧疚,却没有因此看离去人的背影,只是观赏桌上木匣因摩挲而变得光滑莹润的表面,手上颤了颤,始终却不敢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