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冥毗邻凡世,途经时,她遇到了一方术士。
虽是凡胎肉体,但那老朽鹤发童颜,衣緇飘飘,也颇具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她想,也许是天上哪位活得不耐烦的老古董下来晃荡来了。
他已是开了天眼,就快入定飞升的模样,待六月走过,远远在身后道了一句天机。
“命盘盘曲,六月飞雪。”
六月脚步一顿,回头见那老术士,竟是连眉头都不抬一下。
他闭目而行,“老朽恰逢习得占卜之术,得了些许感悟。命理有云,姑娘此行,也许这年冬季,姑娘会失去此生最重要的东西,若掉转路途,想必前路坦荡不少。”
她转身向前。
她不信,凡世一小小道士,饶是西天罗汉梵身下凡,也不该堪破她的天机。
她招了一朵乌云,径直去了三夜冥。
三夜冥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过往小妖见着她,只是遮着帕子渐渐走开,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她心下已有些谱,先回了六月轩,不料舅老爷这次真是动了怒,派了小妖拦在门口。
被派来守门的小妖也是知晓些少君心意的,一脸苦色对六月道,“少君此番回来心情颇不好,想必小姐心底也是清楚得很,小的奉命来拦您也是难做得很,还请小姐发发慈悲,不要为难小的了。”
爱人都要丢了,还管那些假情慈悲作甚么?六月有时,的确心狠。
譬如这时,她凉着脸不痛不痒问他们,“诶你俩说说,你们少君半生的修为搁在我身上,对付你们,可是够了?”
她好整以暇的看着门口的两只小妖左右为难。
奈何两只小妖均是没主见的,半天都拿不了个主意。
六月眉一皱,“识相就起开,这宅子我住了几百年了,要想赶我,就叫你家少君自己来!”
“大胆!三夜冥里胆敢有人不尊少君之命,是活腻歪了么?!”
金晃晃的门槛后探出个明**人的脑袋,一脸正气凛然,正乃摇霖是也。
六月有些糊涂了。
照她们的关系,上床睡觉数星星,她以为,是可以掏心窝子的……
诚然摇霖十分有些恼怒这位一起拉手数星谈情的小伙伴,翻着水灵灵的眼珠子,在一片泛白里觑着她,“哟,我当是谁来了呢,这不是九州六合美貌术法排名第一息渊帝君的新欢么,艳阳高照的,怎的不与你家帝君谈情说爱,偏偏来这是非之地?”
六月口拙,“你,你……”
摇霖两手叉腰,一副泼妇模样,“你什么你,没见过路见不平啊?怎么,前脚刚刺了前夫一刀,跟着新欢跑了,这么快又跑回来作甚么,以为三夜冥里都是死人么?”
六月叹气,摇霖果然是恼了,她恼起来,倒是胸大无脑,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看来,家是回不去了,不如先四处走走,探探舅老爷的口风罢。
摇霖见她一脸无谓的样子,气得跺脚,指着鼻子骂她,“六月你个没良心的,少君为你做了多少,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你竟是骂都骂不得,说你两句就给老娘甩脸子,老娘也是眼瞎,与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交了朋友!”
六月陡然转身,问她,“你刚刚说了什么?”
摇霖“哼”了一声,冷冷道,“老娘刚刚说你狼心狗肺,老娘要跟你断交。”
六月抓着她的袖子,“你刚刚说舅老爷躺在床上,舅老爷为什么会躺在床上?那不过是一场幻境,出来这么久,舅老爷的伤,不是早该好了么……”
摇霖将自己的袖子拽过来,嫌弃道,“你自己做的混账事,老娘如何知道……”
六月手一甩,奔着焚野殿去了。
门口的小妖连人都没看清,手还未伸,便被一阵疾风刮到在地。
六月冲着舅老爷的寝殿,却被恰好出门的赤何一掌扫在地上。
见六月一脸落魄,他唇角一勾,讥讽道,“你倒惯会撒野的,倒真以为这天上地下无所不为了,我如今告诉你,若不是阖池护着你,但凭你身上的这点修为,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心下酸涩涩的,她无话可驳,本就是她朝秦暮楚,水性杨花。
“我想看看舅老爷的伤。”她口巴巴的。
他冷笑,“我可没有说过,会让你进去。”
“我曾经说过,轻贱把自己心捧给别人的,都是活该;而狠心将捧来的心践踏的,便是恶心了。”
他走近她,纤长的指尖拈起她的下巴,“我早便告诉你不要进去一瓣莲,他宠你信你,肯拿命陪你赌,我却不认为一个不爱他的人,他赌得起。”
她僵着脸,巴巴的说,“赤何,我知道你在恼我什么,我自知打不过你,但我希望你能念在往日的情分,不要连你也来阻我见他。”
望了眼身后禁闭的窗,他凝眸,“他与你只隔着一扇窗,你说,他那么在意你,又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你被我羞辱。”
见她一脸郁色,他继续孜孜不倦的在她胸口戳刀子,“你说,若是他真的不想见你,他想忘了你,做回以前那个肆意潇洒的阖池,我是不是应该放你进去,继续祸害他。”
这个秋季冷寂而漫长,终于完结。
鹅毛柳絮渐渐飘摇,落满她的衣襟,也渐渐,湿了她的脸庞。
她许久开口,“当然,你当然要让我见他,我欠他那么多,如此一走了之,舅老爷可不就亏大发了。”
对着那扇窗,她郑重起誓,“我已下定决心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三夜冥里的六月,只会心心念念三夜冥里的阖池一个人,也只会嫁给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