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风月是件搓心事
原来那位名唤琅琊的女子,容貌虽与她才七分相像,神态却栩栩如生一般,最是她眼角下的两颗红痣,竟生得位置与大小都不偏不倚,真是叫人想不认错都难。
而那位认错人的姑娘,原是昆仑仙山的系念仙姬。说道此处,便不得不提及她与琅琊仙姬之间的一段渊源。
九重天上的息渊帝君寂寥久了也就习惯了,可是青天白日却有只琅琊花妖在他家殿后坐化成仙,还是自己无事渡气所为。后院那棵琅琊树被留晔上仙折腾许多也未出花来,不料自己刚想移开了去,那花当夜便识相结了出来,自己不过无事轻呵了口气,竟立马有了付仙躯。
她既如此识相,帝君也发了恻隐。至此,帝君的茫息殿便多了位婢女。名义上虽是婢女,但帝君与她居久了,总归与常人不同些,待她如兄如父,甚是亲厚。
彼时,昆仑仙山的西王母最近几百年开始迷上了月老的活计,月老仙位低微,敢怒不敢言,只得由着她折腾。西王母掐掐算算,记起自己旁支的一个神族公主系念正值大好年华,便在九州六合挑了又挑,筛了又筛,终于心满意足相中了百里世家的下任家主,百里觞。西王母甚满意点点头,嗯,是家世人品皆是上品的上上之选。
其实西王母也是想做好姻缘的,年纪大了,总是喜欢皆大欢喜。可她忘了恋爱中的女子都是白痴,且系念这般以爱为生的女子,即是大白痴。西王母千算万算没算到,她竟一声不吭,心急火燎地与星贺仙君私奔到九重天,唯恐逃得慢了半刻。于是西王母有了这个爱好后算计的第一笔姻缘便惨败落空,着实令这个几十万年都过得很舒心的老人家没有舒心好一段日子,于是一气之下将系念革了族谱。
星贺仙君也不愧系念一往情深,当晚便瞒着她往那必秋领那极凶之地,要寻得西王母当年在此观法掉落的金钗,好哄她开心让系念回了母族。可他到底是低估了那邪怨之地,最终一缕魂魄都没有集回来。
必秋领魇魂颇多,食魄妖也多,就算进了那极凶之地,也不知星贺仙君的魂魄被吃到了哪只食魄妖的肚中。系念在九重天上求了许多人,还是束手无策,最后听闻帝君新炼阵法可寻魂追魄。系念在茫息殿哭诉一番,一向不惹尘俗的息渊帝君竟允了她,愿去必秋领那极凶之地将他魂魄提上来。
琅琊与帝君同行,也算是出了一份力气,这个情系念真真记到了心底。不久,帝君不负所望,命琅琊将星贺仙君的魂魄送去,系念感动至深,遂将其引为知己。至此,两人在九重天上打得水深火热。
系念记得与琅琊最后一次见面,便是五百年前上一届的蟠桃大会。琅琊是第一次赶往昆仑,不识得路,故与她一同赴宴。系念途中还看中了她的礼物,琅琊还仗义得将帝君誊抄的佛经《八十八佛大忏悔文》与她的化妖瓶私自交换,终是博得了西王母的欢心,重回了母族。还赐给星贺仙君一具凡胎,好让他早日养好魂魄,重返仙班。
在必秋领那穷凶极恶之地待了许久,星贺仙君的魂魄已是虚弱异常,也不知多少世才将养得圆满。当夜,重色轻友的系念公主心急火燎来到凡世,蟠桃都没吃,没有悬念地与琅琊也没打过照面便离开了。待她在凡世待了三世之后,才偶然得知琅琊已精元具毁,灰飞烟灭了。系念哀恸不已,后悔当日未见她最后一面便匆匆下凡,终是抱憾终身。
如今,已是星贺仙君在凡世的第九世轮回了。系念公主每世追着他魂魄跑,每世便跟在他身边,要他娶她为妻,直至他灵识初醒,魂魄归位,重回仙班。
这九世,他虽还未将她记起,却熬到最后,终是对她也心生爱意。可是每轮回一世便将她忘却,又要重来一番,的确是件搓心事。这五百年来,因他的丰神俊朗,围他身边转的莺莺燕燕也有许多,系念苦苦支撑,其中心酸却数不胜数,如今越积越多。
显然,这位仙姬是活泼性子,在凡世憋了这许久,一肚子牢骚没地发,如今恰巧撞见酷似自己昔日好友的女子,更何况六月是只好妖也从未作恶,现今九州六合也一团和气,刚好寻个人与自己互诉衷肠,便是无论如何不能放她走了。
六月今日又听了折感人至深的戏文子,也觉得与系念仙姬甚聊得来。况且难得出溜一次,总要玩得够本才对。算算日子,还有一年,刚好可以帮她找回真爱。嗯,施人恩惠的事情,六月觉得甚圆满。
每一世,当星贺仙君不识得她,也不喜欢她,系念总是有这些伤心日子的。譬如此时,系念甚委屈道:“当年他一句重话也不曾对我说过,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个女子,饶是我蛮横无理,他也是顺着我的。他天冷为我呵气暖手,入夜为我添香盖被,”豆大的泪珠从系念眼眶滚落,美人梨花带雨,看得六月很是心疼,“那时我便知道他很好,自己此生不能没有他了,我什么都知道,可我还是每日对他凶,在他面前,从来不肯软了半分。”
“你说,当年我不是那么凶该有多好?少与他斗气,也不至于自己如今回想,都是愧对他的场景,”她拽着六月,语气凝噎:“是不是我欠了他,所以天意如此,要伤透我的心来还他?”
这、这、这,六月怎生知道?六月顿时无力,自己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历练,更何况这般纠葛悱恻的情事,精炼君的戏文子里百年也难出一茬。如何回她,还得好好斟酌,万万不可坏了她视若心肝的姻缘。
系念很是伤情,六月虽是糊涂,倒也知道如今首要之事是安抚她,便道:“星贺仙君轮回一次便饮一次孟婆汤,自然是记不住你,也记不起你们那些情情爱爱了。你刚刚说什么,他每世终是与你结为夫妻,这不正是与你心意相通,矢志不移的体现?你瞧,他兜兜转转了几百年,终究还是爱着你的。”
听闻此话,系念稍稍宽慰,眉头倏地松下,转瞬却又皱了起来,让六月悬着的小心肝终于没落着地,“这些我也是知道的,他若敢娶别的女子,我立马将他踢下忘川不要轮回了。可是,可是……”系念揪着心口,十分心痛道,“可是每每见他与别的女子一处,我的心就好生难受,明明打定主意要待他好,不要发脾气,却又总是忍不住。”
正所谓“情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六月很同情,看来这仙姬醋劲颇重,六月问道:“那事到如今,公主欲如何?”
“还能如何?他这世倒是长了些本事,竟敢逛到青楼去了,我便也进去呆呆,看里面的雪文姑娘可是比得过我?”系念攥紧手心,已然有了些怒气。
忆及当日撞见的那几起好事,六月面上微红,九重天上也这么开放?料想那处纪法森严,这仙姬真是胆大的主,六月忙劝道:“那里头都是些鱼水之欢,公主偶尔瞧瞧也无妨,但是呆在那种地方抛头露面,玷了公主名声想必不大好。”
“哦?”系念听着她的话,琢磨了一下道,“你也觉得那地方不大好?他日日浸淫在脂粉堆里叫我好生难受,此次我也要瞧瞧,若是我左拥右抱,他可还沉得住气?”
这谁家的揪心孩子哟,六月扶扶脑门,有些晕眩。想必这公主是怒火攻心,魔障了,六月斟酌又劝:“可女子追夫追到青楼,终究不太好看,说不准,待你回到九重天上,还叫众仙看轻,那便不好了。”
系念甩袖将脸一抹,甚豪气道:“这有什么,你不知道他第三世时,是位赶考书生,半道就被一女土匪截去做压寨相公。我气极,当夜便将她那飞云寨掀了个底朝天,将那女寨主塞到一寡居多年的屠夫被窝里,”她凑近六月,眨巴着水雾蒙蒙的眼睛问道:“土匪配屠夫,你说我这红线牵得是不是很好?”
六月听得胆战心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寨主见星贺仙君俊秀非凡心生爱慕,也是无可厚非,这仙姬,真是太……哎,也难怪星贺仙君每世都与她做了夫妻,他如今法力全失,倒是敢说个“不”字。
六月脸上抽了许久,瞧着仙姬脸上笑得阴森,终是附和道:“公主这红线牵得,甚好。”
不出所料,依着系念仙姬的姿容,一出台便将雪文姑娘打败了。鬓影阁中,台下金玉猛地往上砸,六月在一旁手忙脚乱,为她接缠头接得筋疲力尽。不过世事皆不可料,歪打正着,六月得了这许多银两,觉得甚划算。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六月脸上打着浓浓的胭脂,身上珠环玉绕,十分贵气,她依着妈妈尖着嗓子喊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老身便也不耽误了。鬓影阁新任头牌系念姑娘一顾倾城,天人之姿大家有目共睹,如今姑娘初夜价高者得,这便开始罢。”
不待她话落地,台下早已有人按捺不住,晃着手中的牌子大叫,“我出一千两!”
“两千两!”
“我出一斛明珠!”
“……”
六月眯着眼睛往台下一扫,只见人头攒动,真真是热闹。喊价声此起彼伏,那些个男子看着美人尽在咫尺,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遑论散尽家财了。
台下叫嚣十分热闹,可是系念四处打量,仍旧没有见到游吟生的踪影,心底微微有些发慌,拉住六月询问:“你可将我今日登台的消息散播了出去,他还没来,莫不是他不知晓?”
系念这段情颇不容易,六月心下也急,苦着脸道:“怎会,昨夜我专门在他床上留了封书信,还嘱咐他要带足银两。”
闻言,系念的眸光倏地黯淡,像暗夜迷迭的花香,兜兜回回,找不到方向。这般落寞无助的眼神,六月心一揪。
“妈妈怎还不吱声?我出明珠十斛,已是没人再出高价了。”台下一红光满面的男子向六月不满叫嚷,这一声开始,台下便有许多人帮腔:“是呀,台上怎还是没有动静?”
“……”
吵嚷得厉害,游吟生却迟迟没有出现,六月站在台上很是慌乱,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
“这一世,他确实是不喜欢我了。”下面闹得正起劲,系念却丢了魂般,幽幽轻叹出一句。
六月想劝她,可那人终究没来,再多话也无益。六月心底戚戚,不知从何劝起,也只能摆手施法,先消了台下人的记忆,将他们送了出去。偌大的鬓影阁,顿时显得很是空荡,空荡得甚至,六月察觉出了一丝寂寥。
看来****之路艰苦重重,想要赢得星贺君的芳心,还得再与系念仔细参详。六月提起倒在台上软趴趴的系念,准备先离开再作打算,不料抬眼却撞见游吟生走了过来,阴沉着脸,一向温岚的眼低低垂着,也不说话,径直从她手中抢过系念,待她回过神来,鬓影阁已无他俩踪影。
呃,这是个什么情况?望着那两人渐渐模糊的背影,六月挠挠头,忽的轻声笑开。原来世间还有这种情分,轮回九世,情深不悔。嗯,或许,前几世他俩结成夫妇,并不是系念强逼的罢。
****这事,一直离六月甚远,如今眼前却活生生演了出这么摧心肝的,六月忧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