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泰极否来
其实,琅琊觉得自己那夜的运气其实还不算太背。可她不知道,那一夜,将自己心心念念的蟠桃吃到想吐,已是将自己最后的一点好运也消贻殆尽了。
生命至此以前她都觉得乐呵的,但世间有一个词叫“否极泰来”,那是否也有,“泰极否来”呢?
所以说,人真的不能过惯好日子的,既便日子和顺,也要有些危机意识才行,不然待到五雷轰顶之时,就要为难你的小心肝承受了。
第二日,她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回到茫息殿,脚还未踏进,却听到她此生最害怕的那个声音。虽在九州六合绝大大多数人的耳里,那个女子的声音清越悠远不知胜过自己多少。
“本以为自己一个人在华胥山上也是一辈子,日子无聊也可以过惯的,我以为自己可以的,也一直做得很好,”她声音一顿,带着些哭腔,“可那日蟠桃宴上我闻你之事,他们还将一女娃与你塞做一团,我冷寂了许久的心竟还有了浮躁,琉音才知,琉音根本就没有忘,琉音只不过将它藏了起来,只要微微透了些缝,便再也藏不住了……”
琅琊一条腿横在殿门槛,尴尬许久,终是缩了回来,不敢进去。眼风觅着门缝透过去,见琉音正趴在帝君膝上,哭得伤心。
思虑微微发掘,那股苦闷竟是铺天盖地,袭得她就要窒息。
生平第一次领略,嫉妒是何滋味。
她可以趴在帝君膝上,她却不能;既便与他同殿而居形影不离了五百年,她也不能;既便是在必秋领上,她那样担忧恐慌地将他一把抱住,没有半分犹豫,还是叫他一脚踹开了;既便,哪怕,哪怕就是将她当女儿一般……
她也不能,始终不能;而那个女子,却可以随意卧在他的膝间。
那时的她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比不上琉音的,死也不能。
那个时候,自己豆蔻年华,真真是能掐得出水的年纪,本该拈花惹草嬉笑人生,却偏偏没能做出一件与它相衬的事情来,白白浪费了自己大好年华。
她想,她喜欢他,真的是用自己最好的时光来祭奠了。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疯了一般暗中搜集了关于她与他的各个故事的各个版本,还极其隐晦地在喜欢唠嗑的留洵上仙面前试探了一番,令她绝望的是,结果大多大同小异。
如今叱夜魔君里的后宫美人无数,自是早将她忘了;伏羲一族的老头也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仅有的两个还为当年的棒打鸳鸯后悔不已。
于是,她与他,已经没有了任何阻碍;于是,她理所应当的,众望所归的,来找他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帝君那么那么的喜欢她,愿意为她袭了天雷地火,愿意为她烽火戏诸侯……那么,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竟敢萌生那样卑微怯懦的梦想。
这些是她与他的前尘,且还有许多后尘,仍旧继续,左右,这场戏一直唱的,他们才是主角。
情之一字,初初尝时,滋味很好,但浅显坠一些,便是无尽苦涩。
于是,她这辈子,只能开始学会另一件事,便是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拼命打压自己的爱情。
于是,于帝君,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她爱上了那个遥不可及的男子,并欠他良多,她只能告诫自己,他的幸福比自己的幸福更加重要,且她实在没有任何立场任何理由,来阻碍他们历经险阻的,跨越了几万年的爱情。
其实,细细想想,她的爱情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短短五百年罢了,在他们面前,真真是沧海一粟。
所有的爱情在陷身以前,并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闪躲。她拼命打压自己的爱情,却终究无果,一切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自那日琉音造访,便一直呆在茫息殿小住。茫息殿几万年来从未住过外人,但琅琊知道,她不是的……也许,有那么一个女子,在帝君心目中,远比她重要得多。
那段日子,她忍得委实辛苦,日子也的确难熬。
她一面压抑着自己的爱情,一面又要为他们的爱情而欣喜,实实是件搓心事。于是那时,她时时搓自己的心。
于是,她那时的心肝,确确实实也很可怜。
所以,她待琉音,一直很是满心欢喜,虽然有些勉强,但她打从心底认为,自己的演技还是很不错的。可她到底不经情事,比不得琉音数万年的道行高深,且情人的眼中,总是分外明朗。
这些,还有这些,抑或还有许多那些,她统统都没有想到。
那时,她耷拉着脑袋,沮丧着脸,已然认命了。
她想到的仅是,就这样装一辈子吧,我愿意为帝君端茶送水一生,那个琉音上仙说得话,若是帝君欢喜,我也会讨她欢心,自己不过花了短短五百年便有了这样的运气,强上世间万千女子,难道还不应该偷笑么?
于是,那个时候,她经常一个人卧在水月轩上,幸福地偷笑;然后笑着笑着,便流出泪来。
于是那个时候,她有些开始相信了,那个关于洛水的传说,因为女子的眼泪的确可以很多。但是她藏得很好,一次也没叫帝君看见。
她对帝君,事事琐碎刻骨铭心,别人都忘得差不多了,阖池那个仇家更甚。少少想起他一次,也是也帝君扯上的关联。
一日,琅琊见帝君正在画水月轩上的那丛苏素花,突然记起三夜冥里,阖池为她做过的一幅画,那时阖池问她,“我这画,比你家帝君的如何?”
她脸上僵了半天,未答。
阖池那时脾气大得很,立马就恼了,冷冷道:“你是觉得比不上么?”
她幽幽叹了一句,“帝君丹青素描也很好,但是只喜欢画些鱼虫鸟兽,草木精华之类的,却还从未为我做过一幅。”
阖池听了,沉吟许久,默默收了笔,竟是难得的没有找她麻烦。
今日琅琊记起这事,觉得阖池那个仇人都可以为自己作画,而帝君……想到这,她有些委屈,凑上前小声哀求:“帝君,你可不可以也为琅琊作一幅啊?”
帝君当即瞥了她一眼,道:“你觉得你的原身能比水月轩的苏素长得漂亮么?”
听到这话,琅琊不言语了,琅琊默默退出去了,琅琊找留洵上仙唠嗑去了。
可这一切琉音都看在眼里,即使她从未说过,但她都看见了。
她看见,帝君画过许多花草鸟兽都是摆了茫息殿;而帝君那个放在沉香木匣子里的画,只有描一个女子丹青的,但他都收得很仔细,从未挂出来过。
年少的时候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用尽自己一生的力气,叫她累了怕了,长够了记性,再也不敢沾惹。
她可以每日大声地系念耳旁嚷嚷要大胆的追寻真爱,于自己,却是个十足的胆小鬼。那时的她面子上活泼,其实在帝君面前,很是自卑。
她那时想,若是没有琉音,自己的那句喜欢,可能也永远不会说不口。
或许,自己真的不能对琉音上仙心生愤懑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才是爱上的那个人,所以注定卑微。
所以,她理所应当的卑微活过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