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卧凉山,风高卷残霞。
大凉山上,秋风扫落叶。树林阴翳,鸣声上下,鸟儿已经归巢,儿子却迟迟未归。
凉山脚下,青山镇中,远远地看到一盏灯笼挂在门口在秋风中飘荡,那是一家农家小院,院门大开,任秋风扫进院中。
院中,一扇微开的窗户透出淡淡的光晕,一道佝偻的身影斜斜的印在窗户纸上。昏黄的油灯下,老妇正在为儿子纳鞋底。这妇人指节粗大,但拈起绣花针却是毫不含糊,如臂使指,在鞋底间穿梭,仿佛一只欢快的鱼儿在水面与水中欢快地嬉戏。乡下人,辛劳了大半辈子,没什么本事,倒是这针上功夫是自己的拿手好戏。
可惜呀,老咯,眼睛不好使了,老人眯着,伸着脖子,脸都快贴到鞋垫子上了,生怕自己出了一点儿纰漏,那一针一线仿佛是要将自己的对儿子浓浓的爱意都要纳进鞋里,伴着他度过即将到来的寒冬。
窗外,秋风萧瑟。窗内,一片暖黄。
一股冷风调皮的蹦进屋内,在屋中窜来窜去,扰得油灯都摇曳起来。老妇的眼睛被灯光晃得一片眩晕,放下针线,粗糙的手揉了揉,那干涸的眼床泌出了泪水。放下鞋垫,站起身,走到窗边,朝外面看了看,没人。扶着窗台,只觉腰间有些酸,便只能踮起脚尖,又朝着院外的远处看了看,远处一片朦胧的灯火。
“怎么还没回来呢。”老妇喃喃道,脸上的皱纹写满了担忧。要不是自己的眼睛晚上看不清东西,走不了山路,老人是耐不住性子呆在家里的。
“嗖”,一股劲风袭来,老妇还没发觉,就没有痛苦地倒下了。
“别缝了,缝了也没人穿。”黑暗中,看着床上留着的没有缝完的鞋底,一道声音淡淡地说,只有那一颤一颤的羊角须揭示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娘!”秦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眼角的泪水还没干透。秦铭内心有些侥幸,侥幸这只是个梦,更多的是担心,担心这不是梦,毕竟楚严交代过老道不要惹上不相干的麻烦。天南国对秀才是实行名额登记的,虽然楚严背景够硬,但是少主之位做得并不安稳。
何况,林慧兰见过老道,从老道的职业角度来讲,让她闭嘴显然更安全。
老道人如其名,苟道。十几年前来到天南国,加入了黑势力,做的是跟天南国皇室一样的买卖,因为手段独特,生意倒也红红火火。只是这次被楚严用门中的符咒要挟,做了笔亏本买卖。
秦铭闭着的的双眼缓缓睁开,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不能再犹豫了,一定要找机会出去,在这里虽然锦衣玉食,但是暗藏危机,何况在秦铭的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人。只是想从迷雾谷溜出去是不可能的,从宗门开创至今,没有各殿殿主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谷。
迷雾谷外的雾霾使得谷中的夜晚总是有些漫长。当晨光已经能够透过雾气照进谷中时,秦铭已经在院中召见了金铁二老。
“少主,此时殿主还在议事,贸然前去恐怕不妥啊。”铁老声音中透出一丝犹豫,少主何时对楚怀天这么上心了,还有心思去请早安。
秦铭则在担忧楚怀天会不会看出自己的破绽,但一想到连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仆人都没有起疑心,也就稍稍地放心了。之所以要这时候去,是因为楚怀天此刻的心思估计都在处理政务上,只要不惹恼他,自己这么个微不足道的要求应该随口就答应了吧。
“哼,我可是命魁殿少主,殿中晨议难道我还去不得吗?”尽管如此,秦铭还是尽量学得像楚严一些,要有作为少主的独断和嚣张。秦铭说完头径直迈出院门。
铁老赶紧和金老跟了上去,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唉,这两年随着少主年岁的增长,嫡系长老中对少主协理殿务的呼声越来越高,在这个关节点上出现在大家面前实在不适合啊。可惜少主对这些事情向来不关心,也不想知道,自己自然也不好多嘴。
走在三魁门的主干道上,可见路边遍植一种三魁门独有的异草——荧光草,这种草会在白天吸收阳光中的能量,每到夜幕降临之时,散发出淡淡的光亮。
一颗异草只是莹烛之辉,千万亿颗汇聚起来,便点亮了黑夜的道路。
主干道的尽头是个三岔口,通往三座主殿。道路的两旁是形态各异的建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片露天的练武场,“吼”“哈”,空旷的练武场中喊叫声此起彼伏,这里是地魁殿最底层弟子的炼体场所。
场中林立着一根根长得比孩子们还要粗壮的漆黑木桩,桩下的孩子天不亮就早早地来到了练武场,在地魁殿的师兄陪同下已经打了一会儿拳了,浑身已经冒着热气,汗水打湿了衣衫。
秦铭见此情景,顿了顿脚步。苏醒之后,秦铭内心对这些新生之物总是感到亲切。
眼前的孩子虽然还小,但是双目中充满了练武之人的锐意,细小但结实的拳头与黑木桩相撞,却没有响声。因为质地结构的原因,打造木桩的黑木能够吸收震动,减少木头对孩子们的反伤。
炼体,炼的就是自己的肉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烈火中融化,烧尽杂质,再趁热敲打,锻造新体,在极限中淬火定型,所以炼体炼的是肉体的极限。
用高强度的运动打磨身体到极限,在极限中坚持,坚持到突破极限的那一刻,经受如此磨练,体内多少会留有暗伤,所以此时需以珍贵的药物滋养受损的筋脉。这就是炼体,炼体难,难在拥有非人的意志力,难在辅助炼体的器具很稀有,难在需要宝药恢复身体。
秦铭有些感慨,这些孩子是幸运的,虽然他们从小就被掳来,但至少知道人生的目标是什么,不会像自己那样南辕北辙的走错路。他们又是悲惨的,这么早就踏入了宗门的利益大网中,从此再难自拔,人生已经没有了多余的选择。宗门花费代价培养你,是要你实现高出此十倍的回报。
想到这些,秦铭不禁握了握拳头,现在自己侥幸逃出了皇族和宗门的局,又怎么会愚蠢地迈进去。
找个小地方,找个知心人,和老娘一家几口安享人生多好。不过这一切能否实现,就在此一举了,秦铭的目光看向了岔道尽头的命魁殿。
传承数百年的命魁殿并不雄伟,只是殿身绵长。殿前,雕栏画壁,绿瓦飞甍,给人一种古朴厚重之感。殿顶的屋檐不似寻常人家飞翘,逢迎天象,而是隐隐与天齐平。殿门大开,两侧雕画着狰狞的巨兽,震慑着四方宵小。
两侧的守卫见到很少参加晨议的少主,目不斜视的从身旁擦肩而过,脸色有些怪异,但不敢上前询问,只是把头低低的埋下。
殿中装饰犹如帝王的金銮殿般辉煌,踏进殿门便走上一条金色的主道,殿门正对着大殿深处一座雕刻金龙,流光溢彩的王座,其上端坐的中年人锦袍峨冠,双目威严有神,嘴角噙笑,正看着下方两侧行道的嫡系、旁系的各位长老,你来我往地大声争辩。
“楚铮,按照祖制,少主年满十六岁便当协理殿政要务,你多番阻拦是何居心?”一位两鬓星霜的中年人此刻情绪激昂。
“哼,楚怀壁,你竟敢几次三番用祖制要挟殿主,你才是是何居心,莫非是这辅政长老的位置待腻了?毕竟按照祖制,你也是嫡出的。”楚铮虽然是个大汉,但是说的话字字诛心。
“你。。你血口喷人”楚怀璧气得涨红了脸,偷偷看了一眼上面的楚怀天,却见他并没有看着自己,这才略微放心。他是楚怀天的某个弟弟,可是修炼天赋远远不及他,再加上俗事缠身,四十多岁就有了白头。
这也难怪,这些年来,楚怀天因为嫡出的亲子不能炼魂,便要扶持旁系的人做继承人,实在是让他们日夜难安。只可惜楚怀天不愿续弦,不然两派的争斗何以如此激烈。当然,殿主的陈年往事,楚怀璧识趣地对此讳莫如深。
“咯咯,怀璧长老,看你这样子,难道楚铮兄说道你心坎里去了?”笑声从楚铮的身边传来,是一位削瘦的老者发出,声音沙哑而阴森,正是旁系的老人儿楚慕远。
难得这一届的殿主倚重这位义子,更是不顾众人的反对,让他早早地就开始学着协理政务,虽无命魁殿少主之名,却有少主之实,再加上他本人的天赋和才智,很有可能成为三魁门史上第一位出身旁系的殿主。而且,楚暮远有十足的把握楚怀天不会续弦,否则门中的隐老可坐不住。
此刻他的脑海中正浮现了昨晚那位翩翩公子,谈笑风生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在楚怀天这一代,他们这一系有望翻身做主人。
一想到这里,楚远暮枯瘦蜡黄的脸上竟然有了些许血色,干涸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