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穷困的刘富贵为了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把儿媳妇娶进家门,不但杀了自家养的一只羊和一头猪,还东摘西借的欠下了不少债。最后,还是差三十块钱的东西。刘富贵费劲了脑筋,这三十块钱就是借不出来了。实在没了办法,他只好凭借自己手中的权力,挪用了村里三十块钱和几十斤救济粮。这事,他本来做的严严密密,可还是让民兵连长兼副村长的朱海给知道了。朱海记在心里喜上眉头,心说刘富贵呀刘富贵,你老小子甭美,有你哭的时候。
九月初八这天,全村的老老少少大都涌向了刘富贵的家,一是碍于村长的职务,二是都想借此机会大饱口福。相反,去何美萱家里的人却寥寥无几。这倒更合了她的心,人来的越多,赔的越多。一家几口,送上一两块钱的份礼,全都吃回去了。穷日子时期办事,来的人越少越好。
老早,刘富贵家的屋里屋外就站满了人,不论大人孩子,都是一副望眼欲穿的神情。实质上,他们盼望的不是那热闹的婚礼场面,而是婚礼后那可以大吃大喝一顿的酒席。胆大一些的孩子,除去早就把盘子里的那些贱价的水果糖抢光外,还总是在大棚下的灶台旁边转。转着转着,趁帮厨的不注意,熟食也好,能生着吃的青菜也好,得手就抓一把,赶紧躲到院外,一边向同伴显摆,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帮厨的也是睁半只眼闭半只眼,甚至故意躲开。这些孩子们中,也许就有自家的孩子。
按着事先约定好的时间,十点半整,刘钢准时将何艳接到了家中。随着一阵劈劈啪啪的鞭炮声,婚礼准时开始。程序一切顺利,只是当主婚人宣布新婚夫妇介绍恋爱经过这一项时卡壳儿了,何艳和刘钢也不说。众人就起哄,越起哄,两个人越是闭口无言。几个小伙子一嘀咕,就把矛头对准了刘钢,非要他说说恋爱经过不可。刘钢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一急,就对一直低着头的何艳说:“你、还是你说吧。”
何艳狠狠地瞪了刘钢一眼,大声地吼道:“说?说你爹的蛋呀?”
众人先是一愣,既而又“哄”的一声全笑了,有人还起着哄地吹起了口哨。
刘富贵的脸是红了,羞恼地对主婚人说:“算了、算了,开席、开席。”说完这话,赶紧进了屋。
众人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地杀向了餐桌。
第二天,何美萱带着两个儿子三个女儿来到了刘富贵的家做日子。这是本地的风俗,女儿出嫁的第二天,娘家的亲叔叔亲大爷和亲姑、亲姨亲舅,自己的亲爹亲娘和兄弟姐妹,都要拿上一份礼物到女儿的婆家走一趟,女儿的婆家还得根据人数摆酒席招待。意思是,往后这些人就是你婆家的亲戚了,双方有什么大情小事的就该相互来往,这就叫做日子。何美萱什么亲戚也没有,也只能带着自己的几个孩子来到了刘家。
刘富贵一家很热情,何美萱表现的也令刘家满意。然而在吃饭的时候,因为一碗炖猪肉,引起了何美萱一家人的不满。当菜上到一半的时候,刘富贵的妻子田英端上了一碗炖猪肉。冯文嘴馋,一连气就吃了好几块,当他又把一块肉夹在嘴里刚嚼了两下,就“啊”地一声把嘴里的肉吐了出来,仔细一看,肉上竟加着一块儿玉米粒大的石子儿。巧的是,何武也“啊”地一声把嘴里的肉吐了出来,同样在肉上找出了一块儿玉米粒大的石子儿。冯文极不满地指着吐在桌子上的肉对刘钢说:“姐夫,这肉里怎么有石子儿啊?”
没等刘钢说话,刘富贵夫妇已经赔上了不是,并赶紧又盛上了一碗。冯文看了一眼新端上来的肉,回身把在一旁看着的刘铁叫到了身边,恼怒地问道:“刘铁,你说实话,这肉里的石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铁胆怯地望了望他的爹娘,又望了一眼正怒视自己的冯文,吭哧了半天才说:“昨天晚上,有一碗肉折到地上了。我爹捡起来洗了洗,又倒进盛肉的盆子里了。”刘铁说完这话,又更加胆怯地看了他爹几眼。
此时的刘富贵夫妇,像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一样,既羞愧又尴尬的望着何美萱一家人,干张着嘴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刘钢羞恼地瞪了他爹一眼,怪罪地说:“唉!您、您怎么干这种事呢?丢人吗这不是?”接着又赶紧向何美萱赔不是。
何艳不干了,愤愤地对刘富贵说:“掉到地上的肉也让我们吃?拿我们娘家人不当人是怎么着?”紧接着又对刘钢嚷道:“刘钢,你看见了吧?我嫁给你的第二天,你爹你娘就这么对待我们娘家人,这往后,你爹你娘还不拿我们当臭****啊?你说,这事怎么办吧?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立马就跟我娘回家,永远也不登你们刘家的门儿了。你说,怎么办吧?”
刘钢一听这话,吓的脸都变了颜色,立马哀求何艳说:“别,别,你别介呀。这事,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这么干的。”接着就对刘富贵说:“爹,您和我娘把事弄砸了,到是说句话呀。”
刘富贵夫妇支支吾吾的还是不知说什么是好。
此时的冯文早已愤怒不已了,他指着刘富贵的鼻子吼道:“刘富贵,你别装傻充愣。你这么做,是看不起我们,是拿我们当要饭的了,是欺负我们。今天,我不把你们家给砸了,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冯文说着就抄起了门后的顶门棍,举起就要向饭桌砸去,却被何武一把拦住了,严厉地说:“胡闹,你这是胡闹。”趁势把冯文手中的顶门棍夺了过来仍到了一旁。
冯文的双眼都急红了,他不满地对何武说:“胡闹?哥,他刘家欺负咱们,你为什么还要向着他们?为什么向着他们?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咽不下去啊。”冯文哭喊着挣脱了何武又扑向了顶门棍,又被何美萱给喝住了。何美萱一脸严厉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娘。”冯文哭着对何美萱说:“我姐嫁给他们刘家,就够亏的了。可是,他们竟敢用掉到地上的肉招待我们,他们、他们这是看不起我们呀,他们这是欺负我们呀。娘,让我姐回家吧,不嫁他们家了。”冯文抱住了何美萱,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时的刘富贵夫妻俩,边打自己的脸边向何美萱说好话,并连连许诺,把家里的一只大母羊送给何家,以此顶罪。
此时的何美萱心里十分的冷静,所以她一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清楚,刘家之所以要把掉到地上的一碗肉又端给自家人吃,也是出于贫困和无奈。而孩子这边,若是自己稍有不满的情绪一露,就会把孩子们激愤起来,那样的话,对双方都是不利的,尤其是对何艳往后的生活。为了顾全大局,何美萱就一直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她不想把事情弄大,不想因为几块肉在双方的心底埋下仇恨的种子。她还清楚,刘富贵的忍耐是有限的,一旦把他逼到了绝境,他就会翻脸不认人。那样的话,后果就更不好收拾了。毕竟,自己的女儿已经嫁给了人家,最倒霉的,还是自己的女儿。所以,当她看到火候差不多的时候,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刘富贵夫妻俩摆了摆手,说:“行了,一只羊,能解得开孩子们对你们自己系的疙瘩吗?我清楚,你们为了办事破费了不少,一头猪一只羊也被村人吃光了。我更清楚,你们一家人怕也是没有痛痛快快的吃上一口肉,就是掉到地上的肉你们都舍不得吃。这些,我都理解,也特别的敬佩你们。可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掉到地上的肉招待我们呀。说实话,你们就是没有这碗肉,我们也不会说什么的。我儿子说的对,你们这是看不起我们呀。”
“是,是。”刘富贵夫妻俩连连点头。
此时的刘富贵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他看的出来,哪怕眼下自己说错了一个字,就会捅炸了何家这个已经嗡嗡作响的马蜂窝。何美萱不好惹,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冯文更不好对付。把他惹急了,他真的敢杀人啊。真要是闹到那个份儿上,不但儿子的老婆保不住,说不定还得闹出人命来。不但如此,街坊四邻的还得说我刘富贵的不是,说我刘富贵不地道。不管怎么说,掉到地上的肉给人家吃,到哪儿也说不过去。一句话,自己还得忍。实在把自己逼急了,再说。大不了,两家从此成了仇人。所以,他听何美萱这么一说,又见她没有要翻车的势头,就赶紧说道:“美萱你说的对,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你就说话吧,怎么着,就听你一句话了。”
何美萱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该收场了,于是她很大度地对刘富贵说:“既然你们已经承认了错误,我们也就不追究了。一句话,我们两家总归还是亲戚,往后还得走下去是不是?”
“是,是。”刘富贵夫妇连连点头。
“所以我就希望,往后,我们两家之间,都要以理相待,以诚相待。”
“是,是。”
“再有,今天这事是刘铁给挑明的,所以我要特别要求你们,等我们走后,你们不能责备孩子,不能骂孩子,更不能打孩子。一句话,孩子没有错儿。”
冯文拉着刘铁的手对刘富贵说:“刘铁是我的好哥们儿,不管是谁欺负了他,我就跟谁没完。”
“是,是。”刘富贵连连说道。
何美萱冲自己的几个孩子一挥手,说:“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了。今天不提,往后也不许再提。行了,吃饭。”
因为一碗肉,刘富贵在何美萱一家人面前丢尽了面子,闹得好几天都是心烦意乱的打不起精神。尤其是在何艳面前,更是显得特别的别扭。
俗话说的好: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就在刘富贵正为一碗肉而沮丧时,一件更让他沮丧的事摆在了他的面前——朱海暗暗的把他给告了,告他利用职权挪用公款挪用公粮。镇里派人一调查,事情完全属实。因为他犯有前科,镇里一纸公文批下,撤消了他村支书和村长的职务不说,还又记了一次党内处分。而村支书和村长两职,却全落在了朱海一人的身上。
刘富贵被撤职的当天晚上,狠狠心杀了一只正下蛋的鸡,喝了足有一瓶的白酒,而后就借着酒气去了朱海的家。他琢磨出来了,自己之所以翻了车,原因就在朱海身上。找朱海的目的,一是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往下推他,二是问朱海是怎么知道的自己挪用公款和粮食的。这件事,除去自己,就只有会计刘富宽一人知道。可刘富宽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而且还是自己刚刚出了五伏的本家弟弟,怎么说,他也不会把这事捅给他朱海啊?也该和自己一个心眼儿啊?
此时的朱海,正和刘富宽兴奋地喝着酒。酒是散打的贱价白薯干儿酒,菜是炒黄豆和一盘儿腌干野菜。尽管下酒菜寒酸的过分,但两个人也喝的豪情满怀淋漓尽致,第二瓶白酒,也几乎见了底儿。刘富宽醉眼朦胧地说:“他刘富贵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支书、村长让他一个人占着?朱大哥,说实话,这支书、村长,早就该是你的了。”
朱海也喷着酒气说:“这话不假。不过呢兄弟,要不是你把他挪用公款、挪用公粮的事捅给我,我也搬不动他。这回行了,这槐花村从此就是你朱哥的天下了。你放心,你哥我不会忘了你的,过不了多久,我就提拔你为副村长、兼民兵连长,怎么样?”
“好,好。就冲这个,兄弟我敬你一杯。来,干。”
“干。今儿个哥哥不是说酒话,我就纳闷儿,论亲戚,你还管他刘富贵叫哥哥呢,你又是他一手提拔的。可你,为什么毁他呀?”
“呸,谁跟他是亲戚?早他娘的出五伏了。跟你说实话吧大哥,本来,我是想把何艳说给我儿子的。提起我儿子,我不是吹,比起他儿子刘钢,强百倍呀。你说个头儿,你说能耐,你说长相儿,哪儿不比他儿子刘钢强?你说、唉!我敢说,这全是他刘富贵给他儿子不定出了什么损招儿,才把何艳这么好的一个姑娘骗到手的。他刘富贵就是个头顶长包脚下流脓——怀透了的主儿,他儿子能好的了?毁他?我都想宰了他。”
刘富宽和朱海一边喝酒一边骂着刘富贵,正骂的起劲儿,刘富贵一脚进来了,进门就冲着刘富宽说:“兄弟,你想宰谁啊?”
正在酒劲儿上的刘富宽当时还没看清是刘富贵,当即就说:“宰谁?宰他娘的刘富贵。那老小子不是……。”话说到这猛地卡住了,直愣愣的望着刘富贵,干张嘴不出声儿了,一副呆若木鸡的傻样儿。他认出来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自己刚刚说要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