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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迷雾

(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个更夫敲着棒子嘶哑地喊着,喊了几声,更夫便摘下腰间酒葫芦,咕咚咕咚喝上几口。

一股温热从胃里扩张,直至全身,他嘿嘿地哼了两声花红调儿:腿儿白哦…腰儿细…十八岁的小娥呀…胸儿…嘿嘿…。接着,他解开裤子便哗哗地当街撒起尿哩。这个时间,他当然知道,怎么会有人呢,呵呵。他故意摇摆着腰肢,让尿液洒出一些花活来。他嘿嘿地笑着,一脸的坏笑,好像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同样扭着腰肢的窑姐儿一般。

忽地,那个更夫感到身后一阵寒意袭来。三伏的天里,人们对于凉意还是比较敏感的。他身体止不住地哆嗦,汗毛直立。

他扭头回望,一个灰色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轻飘飘地朝着平安码头的方向走去。

那个更夫来不及拉上裤子,向着与灰衣人相反的方向,撒丫子跑去。以他自己数十年在夜里敲更的经验,刚才那个灰衣人身上的阴寒之气,绝非常人所有,想到这儿,他又撒丫子向家里跑去,边跑边想,这活以后是不能再干了。

那个灰衣人走在大街上,悄无声息,走到平安码头停下。

虽然,夜已深,但是码头依旧灯火摇曳,忙忙碌碌。有人卸货,有人装货。夜风涌来阵阵浪花的声音,倒是别有一番情调。

灰衣人低声道:我要一条船。声音不高,但是好似每个人都听到了一般,因为整个码头上忙碌的人都停下手中活,向着灰衣人望了过来。

这时,一个一身锦衣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脸上有些倦容,但是眼神有力,此人正是平安码头的当家人,杨老板。

杨老板打量了一下灰衣人。这个人,一身灰衣,脸型瘦长似马脸,头发花白,面相来看,五十有余。眼睛狭长,微微紧簇。面目不憎,也不和善,看不出喜怒之色。夜风吹来,他背手而立,衣衫呼呼而起,给人卓尔不群之感。

杨老板笑呵呵地道:这位老丈,实在对不住了我们夜里不出船的,夜里出船不吉利的呵呵。您可以定明日白天的船。

灰衣人默而不语,掏出一个布袋递给杨老板。

杨老板颠了几下,打开袋子,不由得眼睛一缩。袋里一片光芒灿烂,白有银,黄有金,绿有翡翠,褐色有猫眼,亮晶晶的钻石,色彩斑斓的宝石……

杨老板说不出话来了,他知道,这些宝物价值连城。

没等他开口。灰衣人冷冷地望着远处说道:一艘船,不需太大,必须坚固。船员,十九个人。年龄不能太小,不能太大,三十最好。马上出发。

说罢,又掏出一个布袋,说道:这些是给船员的。

杨老板一看,满满的一袋子金叶子,黄灿灿的。他满嘴堆笑地道:老丈,这活我接了。

灰衣老者依旧看着远处的海面,旁若无人一般地说道:好,好,好的很,哈哈…。

杨老板看着这个有一些古怪的人,本想问他,出海做什么、目的地在哪儿?但是,看着灰衣人冰冷高傲的态度,还有这堆宝物,他没有问。

如果,他知道了,他会怎么选择呢?一边是金钱,一边是自己的命。

杨老板马上召集码头上的工人,备船出海。

但是,大家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多数人并不想夜里出海。

在当地的水手里流传着一句话:暗夜星海,九死一生。

这时,杨老板掏出一把金叶子道:这次出海,本是需要十九个人,但是为了这位尊贵的客人,我亲自出海,以示敬意。所以,还需一十八人。凡是去者人人十片金叶。

说罢,掏出一把金叶子撒在旁边的桌子上。

瞬时,几十人便围在杨老板身前,眼却盯着桌上的灿灿金叶子。

这时,从人群的腿缝里钻出一个人来,此人头戴灰皮毡帽,脸瘦如瓜,腮尖似猴,顺手抓了一把金叶子塞进怀里后嚷道:杨老板,算我一个,我水性好,哈哈哈。

杨老板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但还是说道:好,水猴子算一个,还有谁?

杨老板挑了一十六人后,向着众人道:没有选中的兄弟可以回去了。人群里,没有被选中的人心里几分怨恨,嘴上碎碎念着愤愤然而去。

杨老板向人群里扫视几眼,喊道:金贵…金贵在哪儿?

“金贵在茅厕呢”,一个声音答道。人群里有人哄笑,呵呵…这个憨子…发金子呢他人却在如厕。

“你们懂个屁!这金贵也在发金子哩……”,水猴子嘻嘻着道。

话未落,水猴子蹦蹦跳跳地向着未被选中出海的人继续说道:兄弟们,金贵正在发金子哩,比这金叶子可大多了…那可是金灿灿的一大条喽…还热乎呢嘿嘿…

“哈哈…哈哈。。哈”,众人大笑不止。

“啪”的一声。

水猴子捂着脑袋“哎呀”一声叫唤。回头望,一个青年汉子站在他身后。他嬉皮笑脸地喊了一声:哎吆大哥来了,转身要跑,被这青年汉子一把抓住衣领。

这个青年汉子就是如厕归来的金贵。此人虎背熊腰,脸色黝黑,鼻宽唇厚,面目和善,微露憨像。

金贵抓着年轻人的领子,一把提了起来道:水猴子,你说俺干嘛…

“嘿嘿…金贵哥,我就是开个玩笑…大家也都知道…我…我长了个猴子嘴…大嘴巴嘛…呵呵金贵哥,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下来吧…嘻嘻金贵哥”,水猴子在空中边求饶摇晃着单薄的身体,一脸涨红。

金贵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把他放在地上道:下次不许再开俺的玩笑了。

这时,杨老板来到了金贵身边。未等杨老板开口,金贵道:杨老板,这趟海,俺实在是不想出啦,家里孩子老母都等着俺回家呢。

杨老板一把搂住金贵,正色道:金贵,你是咱这平安码头最好的水手,这次出海,你一定得去,就算哥哥我求你了,好吧…

金贵一脸为难,抓耳挠腮。

“我说金贵,十年之前,你身无分文,生活艰难,可是哥哥我出手相助,才有你今天的日子…你看办吧”,杨老板说罢,脸转向一边,不看金贵。

金贵一脸为难。他叹了一口气道:杨老板,我出海。

“哈哈…我的好兄弟啊”,杨老板笑着塞给金贵一把金叶子。别人十枚,金贵一十五枚。

一艘帆船,二十个人。

月色朦胧,云影缥缈。

风起浪高,星夜出海。

灰衣人站立在船头,双手背在身后,目视着无边无际的夜海。他双目微蹙,脸色平静,如同万丈之下的深海。海风猛烈,他的衣衫像是风中的旗帜,猎猎作响。船舶乘风破浪,飘飘摇摇,他的身子却是纹丝不动,就像脚下长着钉子一般。

杨老板抱着一坛酒,来到老者身旁,道:老丈,海风凉,海水潮,来…喝口烧刀子酒暖暖身体…

说罢,就两只碗摆放到身边的一只木头箱子上。给老者倒了一碗,给自己倒了一碗。放下酒坛。

杨老板随即端起一碗,想递到老者手里。

不料,老者身未动,头不回。那坛子酒却是已经在他的手里了。

杨老板心中大骇。

老者单手举起酒坛,咕咚咕咚,一饮而下。饮罢,高声道:好,好,好得很…哈哈哈…。

手一轻挥,坛子“嗖”一声,飞向远处的海面。一片海浪应声而起,高越数尺。

杨老板心中大骇。

端在手里的酒,有一些摇晃,摇晃最厉害的,却是他的一颗心。

杨老板看着神秘老者的后背,望着无穷无尽的大海,心里忽然有一些后悔。暗自思忖,也许,这趟海,不该出的。

暗夜星海,九死一生。

想到这儿,他的心底一股寒意升腾,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把碗扔到海里,道:老丈,请问您这趟包船出海,去向哪里?所为何事?您……

灰衣人动也不动。好似没有听见一般,沉默不语。

杨老板些许尴尬。望着灰衣人冰冷的后背,他端起另一碗酒,还未到嘴边。

一个飘乎乎的声音传来:迷雾岛。老者淡淡地道。

“哗啦”,杨老板手里的酒洒在了他自己的身上,那碗落在了船板上,应声而碎。

接着,他的心也是碎了。

(二)

在水手之中,流传着两个禁忌,一个是夜里不出海,另一个是迷雾岛的传说。特别是迷雾岛,仅仅这三个字都很少有人提起,提起便让人觉得晦气。如同沿海渔民在饭桌上吃鱼,忌讳说把鱼翻过来一样。

杨老板看着灰衣人的后背,喃喃地问道:老丈,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去迷雾岛?

灰衣人并不答话。沉默了一会,他将脸稍微往后转了一下,依旧是背手而立。海风凌冽,几缕长发在他的脸颊飘来荡去。

杨老板心乱如麻。他看着灰衣人的侧脸,望着那一角眼眸。夜色阑珊,灰衣人的眼眸如同黑夜一般深邃,点点星光映衬在他的眼睛里,神秘而又悠远。

他忽然觉得有一些冷,不由得收紧了自己的衣衫。

杨老板见黑衣人沉默不语,心中沉思片刻,一咬牙,转过身边走边道:金贵,把船。。

“掉头回家“四个字还未出口,杨老板只觉眼前一黑,一座大山一样的东西瞬间挡住了他的路。他心中一骇,身体不由得往后退去,“嘭”地一声撞在船的栏杆上。

船下的海水汹涌澎湃,杨老板猛地抓住身侧的船栏杆,差一点就葬身夜海之中。

喘息稍定,杨老板见到那个黑乎乎地挡住自己去路的,竟是灰衣人。

灰衣人还是那样一个姿势。背手而立,双目直视前方,却不是在看着杨老板,好像在望着一个遥远的地方,或者说,远方此刻就在灰衣人的眼前一般。

杨老板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你是什么人。。刚。。刚。明明刚才你。在我身后。但但。

“哈哈哈。哈哈哈。。”,灰衣人忽地仰天大笑起来。

这笑声很正常,不是鬼哭狼嚎之声,就像普通人的笑一样,或开心或悲愤。如果,非要说灰衣人的笑声有所不同,那么就是这笑声非喜非悲,而只是在笑,就像一碗清水一样平淡。但是此刻,杨老板觉得甚是诡异。他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什么风声、海浪声、船身木板的吱呀声、迎风摇摆的帆声、自己的喘息声。,他都听不见了,只是听到灰衣人的笑声。

灰衣人大笑几声之后,嘎然而止。眼望前方,衣袂飘飘,好似刚才他并未笑过一样。

杨老板想走,前路却被黑衣人挡住。他呆呆望着眼前这个神秘的老者。

接着,杨老板看到灰衣人的脸绽露了一个笑意。慢慢地嘴角上扬,形如弯月。笑,并未出声,眼睛还是望向不知名的远处。

接着,灰衣人说话了,声音轻淡似无,缕缕清音似是一出口就会被海风吹走一般。杨老板却是听的一清二楚。

“你跑什么呢,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也没必要跑啊“

“时候。什么时候。。你。。你。还不是时候。是什么意思“,杨老板越听越疑,支支吾吾地问着,心里不由得想到:现在,还不是时候,没必要跑啊,那。那到时候了,就得跑了。。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杨老板不敢在想下去了,他觉得,不,他肯定,一会儿一定会有事情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你刚才说,把船。。”,灰衣人依旧挺立在杨老板前方,眼神动也不动地说道。

杨老板想也没想,他肯定不敢说,刚才自己是想喊金贵,将船掉头回家驶向平安码头的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去回答。他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怪异的灰衣老者身上,有一股莫可名状的气势,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深不可测。

杨老板没有吱声。灰衣人虽然一直没有正视他,他却觉得,自己在灰衣人面前根本没有秘密可言。他不敢撒谎。

两人沉默,不语。海浪依旧起伏不定,木船依旧吱呀吱呀地在海里穿行飘摇。

须臾,灰衣人忽地把脸一转,目光转向杨老板的脸。面无表情地道:你为什么害怕迷雾岛?

杨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知不觉,他已是满头大汗了。

杨老板避开灰衣人冷酷的眼神,道:迷雾岛,那个岛。是海上的炼狱。是恶魔之岛,嗜血之岛。传说此岛神秘异常,行踪飘忽不定,周围黑雾笼罩,靠近的船只鸟兽,皆会消失无踪。

曾经听一个老海员说,很久之前有一艘渔船出海,忽遇风雨,船老大急命水手掉头回岸。风雨停歇之后,众人发现,自己早已迷失方向,只见海水茫茫一望无际,眼见之处没有陆地没有鸟兽毫无人烟,众人大骇。此时,离船千米的海面之处忽地爆裂开来,窜起道道百米高的浪花。浪花在空中翻落,发出嗖嗖之声,刹那之间,电闪雷鸣,乌云密布,一股黑雾突兀地就出现在海面之上。黑雾不停旋转,隐隐传出鬼哭狼嚎之音。

船员大惊,更令人惊骇异常的是,船身不受控制地往黑雾驶去,转瞬之间,整个船只就被黑雾吞噬。

杨老板说道这儿,停了下来,胸口起伏不定。

灰衣人静静地望着他,道:后来呢?

杨老板继续说道:几天之后,有人在一个渔村的海边发现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形容骇人。渔民们听说之后,皆是围观而来,议论纷纷之际,那具尸体忽地痉挛起来,嘴喷黑血,眼球爆凸,鼻腔耳腔喷出黑液,腥臭无比,引人作呕。渔民们四散。那具残骇嘴里发出一声“迷雾岛--救命”的话后,便不再动弹,。

但是,有一个眼尖的渔民发现,那具残骸还在动,轻轻地在动,确切地说,是那具残骸的粘满鲜血的肚皮在轻轻地鼓动。这时,渔村里一个叫王八蛋的二愣子拨开人群,手持刮雨刀扑哧一声手起刀落,花开残骸的肚皮。”噗“地一声闷响,内脏爆裂开来,粘满四周围观的渔民身上。渔民赶紧拨弄掉身上的腥臭血肉,有的脱下衣衫扔到海水里洗泡。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声响起,凄厉异常。众人一看,她正在不停地拨弄这自己的前胸,衣衫尽开,白胸已是道道血痕。”啪“一声,一个东西被她从胸前剥落在地,众人凑近一看,大骇。只见地上一个小拇指粗细,毛绒绒地,形似蚯蚓或者蚂蟥却有着蜈蚣一样多的细脚,红背黑腹,两道腰线黑红黄绿相间的虫子,正在地上挣扎伸缩,发出”嘶嘶“的鸣声,甚是恶心骇然。

众人见到此处,才醒悟这可怖的虫子就附着在内脏血肉之中。于是,纷纷脱衣。但是,衣未脱尽,却是哀嚎连连。所有被内脏喷溅到的人皆是倒地挣扎,在身上四处抓来挠去,瞬间已是鲜血淋淋,惨不忍睹。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脸面、脖颈、手臂、手掌上面隐现丝丝黑筋一样的粗黑长条在扭动翻滚,”噗“地一声,皮肤爆裂,黑红色的虫子破体而出,大张着嘴,细细密密的尖牙就像他们的细脚一样多。先前排在围观人群外围的渔民,侥幸内脏未被喷溅到,见此惨状,皆是奔逃而去。

据说,后人发现这个渔村时,整个渔村形如地狱,到处是残骸血迹,腥臭无比,到处是嗡嗡的苍蝇和翻滚的蛆虫。最后,人们只好一把火烧了这个渔村。燃烧的火里发出”嘶嘶“”吱吱“地呼喊声,竟是一些黑红相间的虫子。这些喝满鲜血的虫子早已不是拇指粗细,而是形如一米左右的蛇一样大了,它们在火里呲牙咧嘴,尖啸着,挣扎着,可怖之极。大火烧了七天七夜,火势熄灭之后,也是无人胆敢靠近。

杨老板说到这儿,望向灰衣人。灰衣人望向杨老板身后的无尽夜海,轻轻地道:你相信吗?

”我相信,因为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我的爷爷说,那艘被迷雾吞噬的渔船的老板就是我的祖上“

”哈哈哈。“,灰衣人笑了起来。接着道:好,好,好的很,哈哈。。

”你真的是去迷雾岛吗?“,杨老板颤声问。

灰衣人一脸冷酷。从在平安码头初此见面一只到现在,杨老板发现,灰衣人一直是这样的一种表情。

杨老板觉得在灰衣人面前,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死人。或者说,是一个人和一个廉价杯子的关系。灰衣人是那个人,杨老板是一个廉价的杯子。

一个人对着一个破杯子,可以毫不在乎,毫无顾忌。

”你,也许,可以见到你的祖上“,灰衣人冷不丁地说着,说完又是哈哈大笑。

”你,什么意思,我可以见到我的祖上“,杨老板一脸惊异地问道,“见到。我的祖上。这都几百年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三)

杨老板满脸疑惑地呆望着灰衣人,期待着他能够解释刚才所说的自己可以见到祖上是什么意思。

但是,灰衣人说完这句话便把头扭向一边,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表情不冷不热,好似刚才他从来没有说过话一般。

杨老板呆立了一会儿。他的心里思绪翻飞,如同万千丝麻纠结缠绕。他擦了擦汗,轻轻地走过灰衣人身侧。

灰衣人一动不动。

杨老板走了几步后,忽地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船舵处。

金贵正在手握船舵,见到杨老板过来,并且额头布满汗水,心里有一些惊讶,便说道:杨大哥,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杨老板没有解释,在金贵耳边悄声道:转舵,咱回家。

金贵愕然。

水猴子忽地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靠近杨老板,满脸堆笑地说:杨老板,刚才我跟金贵哥说你喊他来着,他不信,还踢了我一脚,说罢,提起衣衫撅起屁股,指着一个灰糊糊的脚印,道:你看,杨老板,你可得替我做。

杨老板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把抓紧他的衣领,凑近他的耳边,怒声道:做什么做,他×的一会儿就没命了,你他×的做什么做啊。。

水猴子愕然。他木若呆瓜,讪讪地干笑着。

这时,其余水手也都围了过来,呵呵嘲笑着水猴子热脸拍在了冷屁股上面。

杨老板见众水手都在,轻声把众人聚拢过来道:大家赶快把刚才的金叶子拿出来,边说边掏出灰衣人给的两个布袋。

一众水手愕然。

杨老板擦了一把脸,颤颤地说:你们知道,咱这次出海去那里吗?迷。。迷迷。。迷雾岛啊。

“啊”,众人惊呼。

杨老板赶紧示意众人要小声低语,说罢回头看了看那边的灰衣人,他还是背手而立,动也不动。杨老板接着说“快,快赶紧把钱掏出来,还给那个灰衣人,咱不出这趟海了”。

众人醒悟,慌忙各自从怀中掏钱。

“啊”,水猴子大呼一声,他把手一扬,一屁股坐倒在船板上。

一些东西,“啪啪啦啦”地散落在地。

水猴子指着那些东西,一脸惊恐地道:我。。他×的,这。这。。是什么,金叶子怎么。变成。。这。这个了。

金贵蹲身一看,不由惊呼一声道:骨。骨头,是一些碎骨。

杨老板猛地解开布袋,往里一瞧,顿时一股寒意,“啪“地一声将袋子扔在地上,一些碎骨滚落了一地。

众水手见此,皆是颤巍巍地从怀里猛地一掏,看也不看地扔在地上。

白骨。

全是白骨。

那些金银财宝,都成了白骨。

“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传来,正是灰衣人。

众人皆是惊恐,望向灰衣人,见他还是先前的一个姿势,背对众人,负手而立。

水猴子拔出别在腰间的刮鱼刀,有一些慌乱地说:咱们人多势众,还怕他一个臭老头。

话音未落,突然“啪啪“两声脆响,水猴子扑腾一下摔倒在船板,脸上露出两个红红的手掌印。

“啊“。众人皆惊。杨老板更是心惊,他刚才在灰衣人的身边时,便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冷彻骨髓。

众人四处张望,还未回过神来。杨老板定定地呆立在那儿,他当然知道,这是那个灰衣人打的水猴子。

“啊,杨大哥,你看,月亮怎么没了,还有星星,星星怎么也看不见了“,说话的是金贵。

众人仰首望向夜空。夜空湛蓝如洗就像是平静的海面一样。没有白云,没有乌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众人大惊失色。刚才明明星月漫天,光耀大海。现在依旧晴空万里,却是突然无月无星,这异于常理,乃是不吉之兆也。

杨老板疾声道:金贵,转舵,转舵啊。

金贵回过神来,双手猛地反向一扭,但是船身未动,丝毫未动。

“啊,风,风怎么也没了“,一个水手道。

众人望向帷帆,见船帆簌簌地耷拉着,动也不动。

“啊,海水。海面也不动了“,水猴子捂着肿胀的脸颊,指着海面说。

众人刚才惊慌失措,并未注意到一些异象的发生。刚才海水波浪汹涌,此刻却是静如镜面。静的出奇,一切都静的出奇。

“时候快到了“,一声话语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寂静。说话的是灰衣人。

“什么时候到了“,杨老板走向灰衣人,离他后背七八步远后站定后继续说:老仗,这海我们不出了,那些金银财宝,我们我们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灰衣人淡淡地道:你们不欠我什么。你应该感到荣幸,好多年了,好多年,老夫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什么意思,老仗,你。。“,杨老板颤声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者仰天长笑,道:时候到了,你就会明白了。

“我跟你拼了”,水猴子举着剐雨刀冲了过来。杨老板伸手一抓,想拦下他。

“刺啦”一声,水猴子的衣角应声被撕裂。

身后的水手们见此,也是手持鱼叉、船浆赶了过来。

“嘭”,一声闷响,跑着的水猴子在离灰衣人五步远的地方应声仰天倒地。

一些血花,四溅在夜空。

一些鲜血,好像黏在空中,在空中流淌着,慢慢滴落。

众人大惊,上前扶起水猴子。见他气息尚存,双手颤动,额前一个黑红的窟窿,血液正在“咕咕”地流着。金贵撕裂衣角,压在伤口上止血。

血腥的味道在弥散着,如同大家惊恐的情绪。

杨老板走进两步,站在水猴子倒地的地方,伸手慢慢地摸像前方。

指尖一触,他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不由得立即缩回。

杨老板无法相信,无法相信今天夜里发生的一切。比如现在,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但是。但是。他觉得自己摸在了坚硬的物体上,光滑细腻,冰冷如刀。那就像是一堵墙,或者一张铁板,冰冷的触觉随着他的指尖一直流到他的心底。水猴子的头撞在了上面,那些血顺着那看不见的东西往下流淌。

那是一堵透明的墙吗?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杨老板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浑身无力,他只想,如果,今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那该多好。

他抬头慢慢望向灰衣人,看着他的后背,就像看着一团迷雾,而这团迷雾将会把他们全都吞噬。

忽然,灰衣人正在望着他,不,是在望着远方。

杨老板没有诧异,他呆呆地站着。虽然自己明明刚才还在望着老者的后背,突然之间,却是两人相对而立。

但是,金贵却是惊呼了一声。其他的水手们也是张着嘴,不敢相信这一切。

“时候到了”,灰衣人蓦然说道。

(四)

灰衣人仰首望向苍穹,静默如石。

海天一色,水波不兴,一切静谧至极如同沉睡千年的墓穴里的黑暗一般深沉冷酷。

灰衣人忽地抬起右手指向夜空,指尖一丝绿色的光芒闪动,霎那之间,一片绿莹莹的火焰呼呼地燃烧而起,慢慢升腾,轻轻滴飘向夜空,如同展翅飞翔的鸟儿一般的轻盈自若,充满了灵性。

杨老板和金贵以及众水手们看着飘飞在空中的绿色火焰,不由得慢慢后退了几步。这绿色惨淡、悠忽飘零的火焰,不正是深山老林子里,或是坟地、乱葬岗等阴寒之地常见的鬼火嘛。

众人胸口起伏,唇角干裂,呆呆地望着在夜空里飞升的绿色火焰。那火焰越飞越高,越高越亮。刚才,天空和海面都是水蓝一色,现在,却变成绿悠悠的了,连同众人的脸面,也被映照成淡绿色了。

杨老板呆望着灰衣人此刻的面庞,那肤色有一些瘆人,像极了一具在野外被暴晒多日的尸体,那黑绿色的肿胀皮肤。

忽地,那绿色的火焰停了下来,在万米夜空,独自孤零闪耀,孤魂野鬼一般。

金贵喃喃地向杨老板细语道:大哥,这到底咋回事?

杨老板摇了摇头。

“嗖”,一声轻响。灰衣人不见了。

杨老板有一些呆了,金贵也是四处张望着,并未在船上见到灰衣人的影踪。

杨老板舒了一口气,他张开干裂的嘴唇,舔了舔唇角,摸起袖子擦了一把脸,对众人说道:大家赶快回到各自位置,没有风,我们就用木浆划着回家。

他的话音刚落,忽地传来呜咽之声,听起来像是一个伤心人在独自低语沉吟。

众人循声望去,不由得大惊失色。

只见桅杆之顶,耸立着一个身影,正是灰衣人。

他到底在干什么?杨老板禁不住想到。

众人疑虑之际,夜空传来嗖嗖几声异响。众人只见,原先定在空中的绿色火焰忽地分成七束,向着七个方向疾飞而去,霎时点亮了整个夜空,一切仿佛都变成了绿色。

忽地,狂风骤起。帆布迎风飘荡撕扯,杆上的灰衣人衣袂飘飞,发丝扬起纷乱。

众人皆是摇摇晃晃,虽是站立在船板上,也是被这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呀,杨大哥你看”,金贵边说边用手指指向海面,众人循着指向望去,只见平静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漩涡,在溜溜地旋转着,越旋越快,慢慢地变得汹涌澎湃,慢慢地靠近船身。

杨老板看着宛如龙卷风一般的巨浪漩涡,差点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啊,这,这边还有啊,这个更大”,一个水手嚷道。

杨老板颤巍巍地环视夜海一周,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他嘴里不停地叨念着:十…十八…十八个啊。

十八个巨大的漩涡,均匀地分布在离船千米的海面上,极速旋转,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地狱一般慢慢靠近船身。

星夜出海,九死一生。

杨老板忽地老泪纵横,悔不当初被金钱迷醉了双眼。

“哭”。

杨老板一怔,灰衣人已经站在离他六七步的地方,望着海面,背对着他们。

“众生必死,鬼亦有归”,灰衣人蓦然开口,说完又是哈哈大笑。

灰衣人笑了几声,戛然而止。

金贵扶起杨老板,见大家呆望着海面,只见那些漩涡忽地停止了转动,停在离船身百米的地方。确切的说,那些漩涡还在旋转,只是无声无息,不再前进而已。

风。

风,也停了。

七束汇聚在一起的绿色火焰,也没了。

一些暗黑红色的点,在夜空闪烁着,时隐时现,慢慢清晰。

刹那之间,夜空满是鲜红色的星星了。一闪一闪,亮晶晶。

忽然,那些红色星星开始了坠落。

流星一般,闪耀光华,拖曳着诡异的血红痕迹,嗖嗖地坠落深海。诡异,诡异至极,却也是美得惊心动魄。

海水,变得像是血一样粘稠、透亮。

一些腥气,慢慢弥散。

是海的味道吗?不是。这些常年出海的人,比谁都分得清海的味道。

这是血液的味道。

这是温热的血液,还未被冷却时的味道。

杨老板,金贵,水手们,还有从昏迷中睁开双眼的水猴子,都呆住了。

这么一瞬间,他们忘了生死离别,忘了恐惧,忘了疑惑。他们只是看着这一切的变化,看着转瞬之间的风云变化,奇异诡秘的异像丛生。这些,他们无法理解,也许,穷极一生也是未知。

蓦然,一阵吟唱声传来。声音沧桑峥嵘,似是响起在远方,又似近在耳畔低语浅吟。

众人一看,正是灰衣人在诵念,只听见:

众生必死,各归其道

形魄于地,魂气回天

无祀之鬼,有祀之鬼

九狱九泉,鬼亦有归

吟诵完之后,一切好像戛然而止。寂静,不,不是寂静,或者,不仅仅是寂静,这是死亡一般的寂静。杨老板感到自己好像一个人站在无尽的黑暗里,身边是数不尽的孤坟野塚一般。他听不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他好像也忘了自己的心跳。

一切静谧的诡异,可怖。

突然,“悉悉--哗哗--咻咻”,一阵响声,似有似无,时远时近,响在耳畔。

声声异响,像是草丛里的蟋蟀在蹦跳的声音,似是毛毛虫在绿叶上啃食,又如同一只猫在看着一只老鼠时的轻手轻脚,匍匐一击时的胡须摆动的声响。

众人皆被这轻微的声音吸引,每个人都侧耳倾听,声音突然没有了。杨老板,金贵,面面相觑,其他水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醒过来的水猴子,依靠着装满绳子的麻袋,静静地盯着灰衣人的后背。灰衣人矗立船头,背手而立。

忽地,“轰--吼--隆---”,一声悠长的巨响,声震长空,响彻云霄,震耳欲聋。众人皆惊,猜不透这是什么怪物的吼声。这声音不是暴雨雷电之音,不是鹤唳莺狼嚎,不是龙吟虎啸,却是说不出的惊悚骇然,冷彻心腹,煞气肆意。

“时候到了”,灰衣人慢慢地道。

话音未落,海面上的十八个漩涡里窜起道道巨浪,直冲云际。无数长条状黏糊糊的东西,相互缠绕撕咬,嘶吼着慢慢浮出了漩涡。原来,刚才的悉悉声以及骇人的巨声吼叫正是从这漩涡里传出的。

借着夜色,杨老板定睛一看,心口猛然感到一扭一紧的痛感,禁不住一口热血喷涌而出。这些从漩涡里肆意挣扎往外冲着的怪物,身似蚂蟥,长度大小却是蚂蟥的无数倍,杨老板觉得足有百米长,这仅仅是露出漩涡的的长度。它们红背黑腹,浑身上下皆是密密麻麻的细脚,像是布满了张牙舞爪的毛发一般。分不清他的脑袋,也看不到嘴在那里,那怪物的前端就似是蚯蚓的尖端处一般自由伸缩。那条型巨怪全身粘液随着肆意挥舞的肢体不停地四散滴落,一股股浓厚的腥臭之气迷漫苍穹。这不正是传说当中的那些诡异可怖的虫子们。可是,这些虫子长到如此巨大可怖,得需要多少鲜血,多少年的成长啊。杨老板想到这儿,不由得心灰意冷。

忽地,那巨怪耸立云霄的最前端裂开了一道口子,红光四射,发出“轰--吼--隆---”的巨响。那裂开的口子长约两个成年人的身体,宽约三尺,那竟然是他的嘴,里面布满了数不清的尖利牙齿,闪着寒光,随着怪物的嘶吼,无数的肉粉色的粘液从嘴里溅落四射,就像是雨滴一般落在海面上,无数点涟漪荡漾交织,整个海面波光粼粼。

漩涡之中拥挤着无数条巨大的长条怪物,相互盘旋着“刺溜刺溜”地从漩涡内升腾交错,一直耸入云霄,吼声如同雷鸣电掣。

忽地,一阵血风腥雨风卷残云般地撒向孤零零地的船身,众人急忙闭眼闭口遮面。

原来,十八条粗大悠长的怪物们,像是盆根错节在一起的树根一般,猛然张开大嘴从万里长空俯冲而下,朝着船身袭来,像是十八双筷子,伸向中间的一盆香喷喷的烤肉一般。

灰衣老者遥望长空,忽地说道:能够成为老夫宏图霸业的垫脚石,你们该应多么的荣幸呢。

说完哈哈大笑,忽然指向水猴子道:“既然,你这么捉急”,说完指尖一扬,水猴子嗖地被抛向夜空,直接坠入一条迎面袭来的怪物的嘴里,扑哧一声,血液四射迷漫。

灰衣人手指接连挥动,嗖嗖嗖。。,转眼之间,十六个水手身体不由自主地飞向迎面而来的血盆大嘴。

惨呼之声,不绝于耳。剩下的杨老板,金贵早已吓得脸无血色。

灰衣人望着杨老板道:你可以见到你的祖上的白骨。

话音刚落,杨老板觉得自己飘了起来,抬眼一望,天空之上,轰轰地冲下来一张腥臭巨嘴,瞬间,杨老板就葬身怪物之口。金贵,忽然觉得胯下一热,吓尿了。

十八个水手,十八条盆根错节的怪物们,不多不少,每大条一个。

灰衣人手指指天,夜空七束绿色光芒闪耀。

接着,砰砰砰。,十八声巨响,每个嘴里吃到水手的怪物忽然爆裂开来,血汁飞射。而后,与其缠绕一起的怪物也跟着爆裂开来,整个天空下起了血雨。那些献血慢慢交汇在空中,十八条血色长柱汇于一点而后极速旋转起来。

那七束绿色光芒,也跟着旋转起来。刹那之间,血光与绿光在极速旋转中融合在一起,交汇瞬间,天空一片白亮,红芒绿光皆消逝不见。

金贵看着灰衣人唉声说道:求求你,放---放过俺吧,俺的家里还有一个老母和孩子,他们还在等俺回家呢。

“在码头,我见你看见金叶子并不甚动心,所以我留你在最后”,灰衣人望着白昼一样的夜空,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问道“你姓什么”。

金贵吞吞吐吐地回道:俺姓鲍,叫鲍金贵。

鲍金贵说完,忽地发现白昼一般的夜空陡然生出无尽黑雾,朝着海面黑压压地涌来。他颤声喃喃自语道:迷---迷--迷雾岛---

”哈哈哈。。“,灰衣人忽地大笑起来,朝着黑雾道:你,果然在这儿。

”噗通“,一声响,浪花骤起。

灰衣人轻轻笑着,道:你,可以不死的。该死的都死了。本来,想留着你在船上解解闷------

原来,受惊过度的鲍金贵看到奔涌而来的黑色迷雾,趁着灰衣人大笑之际,翻身跳入茫茫夜海。

”好,好,好得很,哈哈哈-----“,灰衣人笑完。身体飘然而起,脚尖一触船栏杆,轰隆一声,整个船碎裂成粉。

灰衣人纵身而起,瞬间没入奔涌而来的黑色迷雾之中。

(五)

黑。不见星点白。

灰衣人的眼前只有黑暗,一望无际,不见五指。没有风,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鸟语花香。除了黑暗,有的只是静谧。一切,像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气。仿佛,空气也是凝滞的。

灰衣人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黑布,小心摊开,醒目的红色光芒流转闪耀,闪耀在他冰冷的脸颊。

他收起黑布,信步往前走去,向着黑暗,向着黑暗的深处,一步一步。他嘴角上扬,双目微微弯月,一个笑容绽放在他瘦长的马脸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脚步,站立在黑暗里,眼睛望着前方,好像眼前就是他要寻找的目的地一般。

良久。

“你……”,一句话语蓦然响起,苍茫无边。在这静寂的黑暗里,由无到有,回荡起伏,而后慢慢消无,归于寂灭。这声话语,就像一片飘落的叶子搅乱了平静如镜的水面,就像落满了尘埃的旧桌面被猛然一击,无数的碎屑在一缕缕阳光里纷纷扬扬。

“正是老夫”,灰衣人望着黑暗地说道。

“多--少--年--了”,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灰衣人想也未想,开口说道:四百七十多年了。

“四百七十五年八十九天”,那个声音沧桑如石,“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哈哈哈……”,灰衣人忽地笑了起来。

“当日,你跑的够快”,那个人轻轻地说着,似有所想,像是在描述一件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

灰衣人的笑声嘎然而止。

“哈哈哈……”,那个人却是笑了起来,“你能到这儿,不怕无稽崖、大悲寺、迷津渡那帮子卑鄙小人……”。

灰衣人轻轻一笑,说道:我没有使用法力,只是用十八个青年的血脉为引施了一个小小的咒诀而已。他们不会循着踪迹来到这儿。

“你还是那么卑鄙”。

“我拿金子,他们卖命”,灰衣人答道。

那个人稍显不屑的说道:一堆白骨。

“对于死人,这有什么分别”。

“哈哈哈……”。

“哈哈……”。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一如两个少年醉饮一番后,对月吟歌,放纵情怀。

忽然,黑暗之中一丝光亮闪烁,犹如电光火石。刹那之后,丝丝光线似是利剑一般在黑暗里穿刺燃亮,一个光亮的球,悬在半空,正在滴溜溜的旋转不停。

灰衣人身前十步,亮球之下,盘腿坐着一个人。一身黑衣长袍,戴着黑色兜帽,看不清楚脸面,丝丝胡须露在外面。他坐在一大截古树根上,周围枝干、根须错落,活似一头张牙舞爪的怪物,细细看下,这节树根的纹理之间隐隐有红色液体流动。

那个人抬起了头来,摘下了兜帽。一张沧桑的面庞,布满岁月的刻蚀,在这亮球之下显得苍白,却并不苍老无力。一双剑眉斜插鬓角,眼如曙星闪光,长发飘散在肩,花白如若霜染。

灰衣人望着前方,双目微微紧促,“你……”。

那个人沉默不语。忽地,挥起左臂撕裂右肩黑衣,右臂竟是空空如也。他颤声道:断臂之耻,杀妻之恨,不共戴天。

灰衣人沉默不语。

忽地,黑暗之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很轻微,若有若无,灰衣人还是清晰的扑捉到了。他右手稍稍紧握,感知着声音的位置。

那个人轻轻挥手。

“悉悉簌簌”的声音又是响起,从远及近,渐渐清晰。一个胖乎乎的东西爬过了灰衣人的身旁,迅速地来到了那个人的身边,发出“咿咿呀呀”的喃喃之音,亲热异常。

那是一个不太大的婴儿,浑身黝黑,站满了泥土,活像一头四五个月嗷嗷待哺的小猪。

那个人撕下坐下的一截枯枝,只听“嗤”一声,一些红色液体从枯枝断裂处喷射而出。那个婴儿四肢弹地而起,张开嘴巴刚好接住那些液体,一口吞下,舔了舔嘴巴。

那个人将那节枯枝递给婴儿,婴儿一口咬住,转身“悉悉簌簌”地爬向了黑暗之中。

灰衣人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那个人抬头说道:你竟然没有问什么。

“呵呵,你都活着,我还有什么好奇”,灰衣人答道。

“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找的我”,灰衣人道。

“哦”。

灰衣人不答话,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展开,丝丝红光亮起。黑布包裹的是一块满月小儿巴掌大的东西,极像一块红色、圆润而扁扁的石头,晶莹透亮,近似三角形,一边成圆弧状,薄约一小指的厚度,上面隐隐有一些纹路,弯弯曲曲,错落有致。

那个人紧紧盯着灰衣人手中的亮起之物,双目紧缩,嘴角颤抖。他喃喃地道:血--色--天--空。说完浑身颤动,倏地扬起右臂,昂首长啸,面露狰狞之色。

那个老者“刺啦”一声撕裂左胸黑衣,露出胸口。一些黑乎乎的纹路呈放射状布满皮肤,,在心口之处汇聚。心脏之处一片焦黑,疙疙瘩瘩,似是干裂的黑色土地,似是被烈焰烧过一般。

灰衣人看着手中之物,说道:物归原主的的时候了。说完,手掌轻轻往上一托,那个红色物体竟是飘了起来。

红色物体慢慢飘向那个人的身体,“啪”地一声像一个吸盘似的贴在了那个人的心口焦黑之处,那人低吼一声,长发四散而起。接着,红色物体红光大盛,滴溜溜旋转,散起缕缕青烟,发出声声异响,仿佛一块烧红了的烙铁放在人的皮肉之上,所发出的渗人之音。片刻之后,红光褪去,异响停止,红色物体消失不见,焦黑之处变成灰白之色,皮肤明显光滑一些,那些黑色纹路变得细小,甚至有一些已经消失不见。

灰衣人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的很。

“老鬼,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那人说。

灰衣人微笑着走近那人,凑近他的耳边轻语片刻。

那人听后说道:卑鄙。

灰衣人听后并不气恼,旋即转身,踱步而去。

那人望着灰衣人消失在黑暗深处,默而不语。忽地,一丝笑容在他的嘴角轻启,他呵呵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

笑声之间,那发光的亮球忽地熄灭,霎时黑暗无边,不见光明。

与此同时,一道闪电划过,一切天翻地覆。

此刻,那人还是坐在枯树根之上,周围却是阳光明媚,绿树成荫,奇山怪石处处耸立,远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海水,阵阵涛声此起彼伏的袭来。

忽地,浪花骤起,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一条条长长粗粗的东西破水而出,正是金贵他们遇到的可怖之物。那些东西从海里涌出,相互缠绕、翻滚、跳跃、嘶吼,整个海面像是一大锅烧开的面条一般。

“嘭”一声,一个圆嘟嘟的东西破浪而出,嗖地落在一条怪物身上,怪物竟发出哀鸣之音。

那个东西忽地又跃到另一个怪物身上,接着,嗖嗖地在一个个怪物身上接连弹起跳跃,发出“咯咯……。”的声音,此物正是刚才的那个沾满泥巴的小孩。一个小小的孩子竟然在庞大丑陋、嗜血成性的怪物群里玩的不亦乐乎。

那人起身,站立在那一大截枯树跟前,双目如炬,遥望前方。海风吹来,扬起了他的长发、长髯,还有他的宽大衣衫。

须臾,那人转身轻轻推动枯树根,一块褐色的板面露了出来,板面粗糙不平,似木非木,似石非石,似钢非钢。他划破指尖,一滴滴鲜血落到板面之上,发出滋滋之声消失不见,而后接连咔咔几声,褐色面板竟是像纸一样,一层一层自动向外围呈圆形叠起展开。

一个黑色长方形的盒子露了出来,盒子周围裹着一层黑雾,轻轻围绕盒子漂浮盈动不散。他抱起盒子,仰天长啸,势如猛虎下山、狂龙暴舞。

那一大截枯树根,其中的一个枝杈上,一个小小的绿色嫩芽正在风里轻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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