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夜,月白风清,星空万里。
一群孩子提着灯笼,三五一起,一路嬉笑,朝着村北走去。那边有一片树林子,里面生长着许多的知了猴(幼蝉)。
小家伙们走着走着,中间一个孩子忽地大声道:牛蛋哥,那不是小鲍家吗?,说完用手指着路边不远的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
牛蛋看了一眼道:走,把他叫出来一起去抓知了猴吧。
孩子们来到窗户边,踮起脚尖喊道:鲍鱼,出来玩。
屋里有两个人,一老一少。那个孩子正是小鲍,那个老人是他的奶奶。
小鲍一听,跑到窗口,乐呵呵地说道:我还没有吃饭呢,你们等着我啊。
“不行,小鲍今晚不出去了,你们玩吧”,小包的奶奶一脸严肃的说道。
孩子们一脸扫兴的走了,临走还不忘朝着小鲍的奶奶挤眉弄眼,做着鬼脸。
牛蛋向着小鲍的奶奶高喊了一声:鲍鱼香喽,越老越香喽。说完,自顾自地“嘿嘿”笑个不停。
“我说,牛蛋,回家去吃你妈的鲍鱼吧”,小鲍的奶奶气冲冲地喊道,随手闭上窗户,嘴里还嘟囔着:小不正经的…屁大的孩,还……
小鲍满脸失望,有些不解的问道:奶奶,你刚才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奶奶没有好气地说:小鲍,以后谁叫你鲍鱼香你就打他。
“为什么?”,小鲍一脸无辜地说。
“你…”,奶奶一脸涨红,欲言又止。
小鲍接着说:鲍鱼多好啊,肉鲜汁多,名贵又味美,而且鲍鱼就是香嘛,还有……
“行了,行了”,奶奶打断了小鲍的话,白了他一眼。转身,掀起锅盖说道:吃饭了,拿碗盛饭。
一老一小两个人,坐在破败的木桌边,饭菜简单,灯火昏暗,可是,他们的脸上依然洋溢着笑容。有时,幸福就是那么简单。
奶奶一会儿功夫就吃完了饭,她静静坐在桌边,看着面前的孙儿,正在狼吞虎咽。
男孩放下碗筷,说:奶奶,我吃不了了。
“不行,好好吃饭才会长大个”。
“好吧,我吃。但是,奶奶要给我讲个故事”,小鲍忽闪着大眼睛,舔了舔唇角的饭渣说道。
奶奶看着调皮的孙儿,扑哧一笑,装作生气地道:好吧。可是,这可是一个很吓人的故事哦。
奶奶一脸坏笑看着小鲍,道:当年,你爸爸小的时候,听完我说的这个故事后,一连做了好几晚上噩梦呢,你不怕嘛。
小鲍擦了擦嘴,说:不怕,不怕,我不怕,奶奶。
奶奶看着孙儿,笑着说:“那你先吃了饭”。
“好的,奶奶”,小鲍说完,拾起碗筷,呼啦呼啦几下,碗底便精光了。
“呵呵,孙儿乖”,奶奶说完咳嗽了一声,润了润嗓子,开始讲起故事来了。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咱们的这个小村还是一个繁华美丽的小城。城外绿水绕着青山,仙草瑶花遍地,碧松翠柏长青。城内画阁楼台,雕栏玉砌。街道宽整,店铺林立。一条东西走向的河将城一分为二,人们称之为城南和城北。
城北有一户大户人家,姓王。
相传祖上是一个修道之士,姓名已不可考,就叫他王道人吧。
当时,王家只是一个平常人家。庭院破败,勉强糊口。这王道人自小就喜欢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喜农耕鱼牧。喜读书,家里缺金少银,根本就不能供他读书。
于是,小时候的王道人,经常蹲在集市上算命的盲人旁边,一蹲就是小半天。家里父母对此大为生气,夜里老两口经常嗟叹: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儿啊。
一日,王道人回家说道:父亲、母亲,儿要远行了,请恕孩儿不孝。说完,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头也不回,什么也都没带,出门而去。
据说,那天有人看到,他和那个算命的盲人有说有笑,向东方而去。
时光一晃十年。王道人的老父亲,因为操劳过度而吐血病逝。
而后,又过了十年。这一天,王家破败的宅旁,来了一个年轻人。三十上下,身材挺拔,俊眉朗目,英气逼人。此人正是那二十年之前离家出走的王道人。
当时,他的老母亲早已病倒在床,奄奄一息。
这王道人,回来后,不出几日。老母亲便疾病痊愈,白发之中,生出一些黑发,整个人像是换了一个人似得。
又五年,王道人娶妻生子。日子不富裕,却也平静美满。王道人婚后,深居简出。常常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妻儿也不让进。或是,深夜站在院内,仰望星空。
某日,王道人夜观天象良久,默而不语。直至次日凌晨,东方已白,忽而仰首长啸,似是疯癫一般,狂笑不止。
其妻,见此大惊,忙要去请郎中。
王道人斥道:妇道人家,懂什么。又语道:昨夜,星空异动,四象同生,南方紫光莹动,必有祥瑞。你快去买些食物酒水等,三日之后,我要出门些日子。说完,回到书房,闭门不出,夜不明灯,日不食饭。
三日之后,开门而出。披头散发,胡须尽生,一脸沧桑却是双目精光闪闪。只见他手持四个木板,板上刻着一些弯弯曲曲的纹路,然后涂以红彩。接着,王道人将四个木板分别挂于院子四角隐蔽之处。之后,拜别家人,开门而出,就此渺无人信。
三十年以后,这王道人背着一个黑色的包裹回家了。一身白衣,须发近白,长髯飘飘,颇有几分仙灵之气。
王道人这次回来后,没再离家出走。他开了一个药馆,取名济世堂。王道人手到病除,还对穷苦之人的药费或减或免,尤其对于盲人、聋哑之人,特别照顾。短短几年,王家的声威大振,家业也是越做越大,除了医药,还涉及丝纺茶叶、盐运等产业。
至于,王道人的两次离家出走,这几十年间,到底他经历了什么事,期间发生了一些什么,没有人知道。王道人对此闭口不谈。有一次,这城中一位颇有名望的长者追问此事,这王道人最后竟然高声咆哮、拂袖而去,再不与这长者往来。
王道人的母亲,一百零八岁终。其妻,一百一十九岁终。
王道人,寿终于一百二十四岁。死时,告知后人,王家祖宅不可离弃。在院中的石榴树下五尺之下,埋着一个黑色的箱子,切记不可随意翻动,除非王家大劫之时。
王道人说完,便安详而逝。
王道人死后,家人打开他的书房,看见书籍笔记皆已被焚烧殆尽。唯有墙上一副对联还在,上面写着:天道自然,无始无终。
其后,又过了几百年,王家的家业也开始了破败之象。
其时,王家的户主为王正玉,下面有三房姨太,五个子女。在王正玉四十那年,天地大旱,数月无云无雨,庄稼颗粒无收,民不聊生。他便拿出些银两,设坛祈雨。
其时,方圆百里的一座无名山上,有一座不知名的洞,洞内住着一位女人,一身黑衣,披着黑斗篷,带着黑帽子。一年四季,皆是如此打扮。这里的居民,问谁也说不上来这黑衣女子姓甚名谁,何时在此洞居住。大家都觉得,此女子一个精神病而已。还有人说,此女容貌丑陋,身患麻风之病。当人,没有人知道真相是什么。
祈雨当天,天空万里无云。白日当头,光热炙人。
这祈雨者为当地一个道士,也是有些名望与道行的。他身着灰衣道袍,站立祈雨坛上,跪拜天地。起身手拿纸符,纸符在手端无火自然,然后放置在一碗水中,这火势遇火不熄,反而欲燃欲烈。他拿起桌边一把桃木剑,手指剑端,念念有词,接着他把木剑的剑尖插在燃火的水中,嘴里高声念着:
五星连珠,日月合璧。
三光合度,以致太平。
五苦具解,怀道安世。
风雨雷电,无中生有。
急急如律令,疾。
“疾”字出口,那个道士挥剑而起,剑尖直指苍天。碗里的水火纸灰“嘭”地一声,直冲云霄,火势熄灭,一缕缕白烟缥缈,霎时,天空涌现朵朵乌云,几声低沉的雷鸣之声自天边涌来。众人大惊,手足舞蹈,以为雨势要来。但是,半天之后,乌云早已散去,日光却是更加猛烈了。
那个道士如法炮制,接连施法几次,皆是无雨而来。他的额头汗珠密布,衣衫早已水滴淋淋。众人不满,嚷嚷着索回银两,几个愣头青正在撸起袖子准备暴打这个道士。
这时,一声声箫声响起。箫声呜咽,瑟瑟悲鸣。一个吹着箫的黑衣女子来到了祈雨坛边。
黑色的布衣,黑色的斗篷和帽子,还有黑色的箫。这个女人正是无名洞内的怪人。
众人大惊,一边的王正玉也是一脸惊讶。不等众人反应,黑衣女子开口道:六道循环,有因有果。前世孽缘,今生情债。
说罢,走上祈雨坛,拿起刚才那个道人用的盛水用的碗,手一扬,几滴水珠飞上天空。忽地,哗啦一声,倾盆大雨哗哗而下。天空乌云涌动,电闪雷鸣,风声呼啸。众人欢喜不已,回过神来,才发现黑衣女子人影不见了。
王正玉立在雨中,望着远处。刚才,他看到那个女子立在雨中,看不清她那裹在罩帽里的脸。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升起一阵波荡,他觉得这个女子正在盯着他看。他嘴角些许抽动,刚要张嘴问些什么。那个女子随即转身消失在茫茫暴雨中。
这场暴雨下了七天七夜。
(二)
七日之后,风停雨歇,光和日丽。
王正玉带着三个仆人,备着些银两珠宝,还有酒菜,正在去往无名洞的路上。这些日子,他心神不宁,那个黑衣女子的话一只在心里挥之不去。
第三天的雨夜,他做了一个梦,奇怪的梦。
王正玉见自己一个人,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红花遍地,灿烂无比,似是温热的鲜血一般的浓艳。天空上有四个太阳,像是四只眼睛在盯着他。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但是,王正玉什么也听不清楚。这时,天上的太阳一个一个地掉了下来,落在红花丛里,火光爆起。王正玉拔腿转身就跑,他拼了命一般的呐喊、狂奔,却怎么也跑不动,只感到浑身无力,脚下绵软。一会儿,王正玉感觉火势凶猛,一直在身后追着他,一会儿自己却跑在狂风暴雨里,一会儿又是万里沙漠里,接着变成自己跑在海里,风雨飘摇,怎么也抓不住一只小船。忽地,眼前一片漆黑。他转身想往回跑,却见身后也是漆黑一片。他孤独地站在无尽的黑暗里,瑟瑟发抖。忽地,一些冰凉的手,在他的身后游走,还有“嘻嘻嘿嘿哈哈”的怪笑声,声音凄厉阴寒……
梦到这儿,王正玉大喊一声,便醒了。
这些阴雨绵绵的日子,王正玉隐约觉得,这个黑衣女人没有那么简单。所以,风雨已停,他决定亲自去拜访这个女人。一来感谢她的祈雨之助,二来也想解开自己心里的些许疑惑。
两个时辰之后,一行四人来到了无名洞外。洞口坐南朝北,山坡遮挡之下,不见阳光,一股泥土的潮湿之气扑面而来。无名洞周围翠树松柏,野花草苇丛生,毫无城内人声鼎沸的嘈杂和热闹,显得过于冷清,甚至有些阴寒。三个仆人不由得抱紧双臂,四下张望。如果,有人拿出一锭银两,让他们在这里过夜,他们定会不犹豫的予以拒绝。
王正玉喘息稍顿,擦了擦汗,站在洞外,抱拳道:高人可在?鄙人城北王正玉,备了些酒菜银两,特来感谢高人祈雨之助。
洞里无人回应。
王正玉提高了些嗓音,又重复了一遍。
洞里无人回应。
一个仆人道:老爷,眼见日落西山,天色不早了,我看…我看…那个疯婆子子不知道又疯哪里去了,还是……
话音未落,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谁--是--疯--婆--子?
王正玉瞪了那个仆人一眼,正要说话,只听洞里传来:你进来吧。
王正玉“噢”了一声,说道:多有冒犯,抬脚便往洞里走,身后的三个仆人也提着饭菜金银往里走。
“谁让你们进来了嘛”,那个女子说道。声音平静异常,却隐隐一股寒意。
王正玉转身摆手对三个仆人道:就把这些礼物先放在洞口吧,你们洞外侍候。说罢,便慢步走进洞里。
一股阴寒之气迎面而来,王正玉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走了几步,洞里越来越黑,王正玉无法看清眼前之路,他扶了一把身旁的洞壁,石壁粗糙,上面水迹斑斑,冰冷异常。
王正玉不由得索回手掌,这时,一片亮光点燃了漆黑的洞窟。
王正玉看到一个黑衣人站在对边,离他八九步距离。手里端着一根蜡烛,黑色的蜡烛。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洞室约莫长四丈,宽三丈有余。洞里一个圆形的石桌,桌边几张石凳,还有一张石床。靠近洞壁的左侧,开了几个凹槽,摆着些石碗。
王正玉呆了一会,忽觉失礼。于是,双手抱拳,躬身道:鄙人王正玉,特来感谢高人祈雨之助。
黑衣女子将黑色蜡烛放在石桌上,随手一指石凳,示意王正玉坐下。
王正玉忽地想起了什么,跑出洞,拿起备好的酒肉金银。外面的三个仆人,没来得及问询几句,他已经快步又折回洞里了。
王正玉将礼物放在石桌上,黑衣人已经坐下,他便坐在女人对面的石凳上。
王正玉说道:微薄之礼,还望笑纳。边说边打开盛满金银珠宝的宝盒。
还未打开,黑衣女子道:酒。
“嗷…好…好…”,王正玉推开宝盒,拿出酒菜,打开一坛子酒,倒在备好的酒杯里,自己一杯,那女人一杯。
“这酒,乃十年陈酿,味佳浓烈,出自城南酿酒世家,名曰五加皮酒。由多种药材配制而成,人赞此酒曰:一味当归补心血,祛瘀化湿用妾黄……”,王正玉说了半天,黑衣女子沉默不语。
两人对面而坐,王正玉看不到黑色帽子下面的脸,但是他知道她在看着自己。
王正玉些许尴尬。
“当归…妾---黄…”,黑衣女子喃喃地说。
接着,女子抬起了双手,掀开了黑色帽子。
王正玉一望,顿时呆了。
眼前的女子,看脸面不过豆蔻年华。一袭黑发披肩,却隐见几丝银发。肤色苍白,隐现血脉,与一身的黑衣形成强烈的对比。眉娥如黛一双明眸细长,眼角湿润,似是含泪。唇角苍白,微微干燥。
王正玉忽然想起了一句古诗: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女子看着发怔的王正玉端起了酒杯,眼神清澈如水。
王正玉只觉心神荡漾,忙端起酒杯,望着她,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两人一饮而尽。
王正玉忙起身斟满酒杯。
两人一饮而尽。
接着,又是满满地一杯。
一杯,接着一杯。
……
黑衣女子唇角轻启,笑了。笑容,淡淡地,轻轻地,似是云淡风轻一般,似是一缕薄纱在风里…在风里的女人身上飘摇……
王正玉呆呆地跟着笑了起来。他的眼前,烛光的光晕渐渐变大,一圈一圈,五彩斑斓的亮斑在眼前环绕。他醉了。以前,这几杯酒,他又怎么会醉了呢?
黑衣女子轻轻向着洞外摆了摆手,一丝丝黑气飘向洞外。
洞外等候的三个仆人,“噗通”一声扑倒在地上。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那个女子仰着头笑了起来。
王正玉有一些眩晕。他看着这个女人站起了身,笑盈盈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向他敞开了自己的身体
……
……
王正玉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自己赤身裸体,身边躺着一个女人,也是赤身裸体。
他忽觉心跳加快,指尖发抖。他侧着身子看清了身边女人的脸庞。
王正玉怔住了。
三姨太?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在无名洞室里,和那个黑衣女子…怎么…
“哎---呀,老爷,你可是醒了”,身旁的三姨太被他的动静惊醒了。
王正玉呆呆地问道:这事怎么回事?
“哎---呀…老爷好坏啊,还问人家怎么了?”,三姨太嗲嗲地说。
王正玉没好气地说:我不是在那无名洞里吗?怎么……
“哎---呀,老爷你可能中邪了,那个黑衣****肯定是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王正玉听了,忽觉一阵头疼,忙用手捏了捏太阳穴。
三姨太接着说:哎---呀,那天嘛,你带着三个仆人去哪什么无名洞,你一个人进去了,留他们在洞外。哎---呀,那三个狗奴才竟然趴在洞外睡着了,等他们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了……他们慌忙起来喊你,喊了半天不见你的回音,便硬着头皮向那洞里找你,见你直挺挺的躺在一张石床上,气息微软,脸色苍白如纸,他们几个便把你背了回来。哎---呀,吓死个人了。哦。。我听说,洞里点着黑色的蜡烛,哎呀好吓人啊……
王正玉思量了一会,毫无头绪。
三姨太搂着他的肩膀,扑哧地笑了,说道:哎---呀,老爷你真是太坏了…那天,三个仆人把你背回来放到床上的时候,我温热了毛巾给你擦拭额头,哎---呀,谁知你一把抓住我的手,搂在怀里就撕扯人家的衣服,哎---呀,可羞死个人家了,当时屋里可是满满的人啊…呵呵。。哎呀。。老爷你好有劲…呵呵…
三日之后,王正玉不顾家人阻拦,领着十个仆人来到了无名洞。
他一个人走了进去。
洞里黑暗,他拉开火折子,走到洞室里。
里面无人,但见石桌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小瓶,他走进,看见小瓶旁边放着一些块茎。
他拿起块茎一闻,是中药“当归”的味道。
接着,他拿起白色小瓶,忽然一怔,这瓶身竟是温热的,像是女人的手。瓶身巴掌大小,上尖下粗,满是裂纹,一个红色的盖子在瓶口。
他凑近火折子,扭开瓶盖,一股腥臭直冲鼻息。里面满是红色的液体,鲜艳的像是献血,不,这根本就是鲜血。
王正玉大惊,正要放下白色小瓶。忽觉瓶身剧烈震颤,一股黑烟冒起,直冲向洞外。
洞外的十个仆人,忽闻洞里一阵异响。接着,便见一股股黑压压地东西飞了出来,呼呼啦啦地冲天而起。
那是一大群黑色的乌鸦,向着城里飞去,飞向王正玉的家宅。
十个仆人拉着王正玉落荒而逃。
回到家里时,王正玉知道了一个消息。
三姨太怀孕了。
(三)
十个月后,王家大院响起一阵阵惨呼声,撕心裂肺。
三姨太临产了。
城里最有名的接生婆忙里忙外,满头大汗。一直忙到夜里,星辰漫天,圆月惨白。接生婆擦了擦汗珠,甩下一句:难产…难产…难产……,说完扔下银子,头也不回,夺门而出。
王正玉怔在院内,不说一句。其实,在他心里,当他听到三姨太难产时,竟有一丝喜悦。在他的心灵深处,最深沉的地方,最是不可见人的地方,他竟然隐隐地希望这个孩子不要生下来。他一想到这个孩子,便会有一种不祥之感。
忽然,一阵狂风起。当啷一声,一块旧瓦从屋顶落下,应声而碎。晴朗的夜空突然变得亮如白昼,而后变暗,接着一阵雷鸣声轰轰而来。刹那之间,电闪雷鸣,暴雨倾斜。
有人惊呼,“啊…快看,这雨…是黑色的…”。
王正玉细细一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月夜黑雨,不祥之兆。
“哇…哇…哇哇…”,阵阵啼哭之声传来。
三姨太生了。
“啊…啊…哎---呀…呃呃啊呃啊…”,这是三姨太的叫喊声。
众人进屋一看,三姨太仰面躺倒在床边,四肢痉挛,口吐白沫,双眼翻白。
“啊…鬼啊…”,一个丫鬟手指床底下忽地躺倒在地,惊恐乱喊。
王正玉循眼望去,登时差点晕倒在地。
床底下,黑乎乎地一片,两个亮亮的东西在一闪一闪,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
“哎呀我…他在咬自己的脐带啊…”,一个家丁哆哆嗦嗦地喊道。
“妈妈…妈妈…妈妈…”,一个黑色的、湿漉漉地人形东西从床下爬了出来。
众人一见,惊呼连连,四散而逃。
那是一个黑色的婴儿,两眼一片白茫茫,不见星点黑。
王正玉呆立当场,气血上涌,哇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爸爸…爸爸。爸爸…”,那个让人惊悚的白眼小黑人朝王正玉喊着。
王正玉头也不回,踉踉跄跄地跑出门,在院里,在黑色的雨里大喊:造孽啊…造孽啊…啊…哈哈…。啊哈哈哈…
小黑人爬到母亲怀里,叫着:妈妈…妈妈…妈妈…
三姨太动了动,睁了睁眼皮,一看见自己怀里的小黑孩,登时头一歪,气绝身亡。
第二天,王家三姨太生下白眼小黑孩的消息飞遍全城。
一夜黑雨之后,众人发现,花草树叶皆是开始枯黄。满地的庄稼也是奄奄一息。
又过了一天。整个城里所有的花儿全部凋落,树木枯死,庄稼也是黑枯枯地一片。
白眼小黑孩生下来的第三天,城里的人敲锣打鼓,领着方圆百里搜罗来的十几个道士来到王家大门口,高声喊着:捉拿妖孽,还民太平…捉拿妖孽,还民太平……
王正玉让人开了门。
十几个道士包围了三姨太的房间。
在屋外设上灵台,焚燃香烛、灵符。又报来几只黑狗,当场宰杀淋在三姨太房屋周围,以及众道士身上。接着,道士们拔出桃木剑,有的手持罗盘,推门进入三姨太的屋里。
“咣”的一声,门被闭上了。
只听屋里传出孩子的啼哭声:妈妈…妈妈…爸爸…爸爸…我要妈妈…我要爸爸…我饿了…
王正玉听了,心坎一热。有那么的一刹那,他想拨开人群,赶走道士,将那个孩子搂在怀里…可是…可是…
“啊…啊……”,屋里忽然惊呼连连,阵阵桌倒椅摔的嘈杂声和人的哀嚎声。
“嘭”地一声闷响,一个圆圆的东西飞出了屋子,砸在地上。众人一瞧,呕吐连连,骚乱不已。
那是一颗人头,道士的人头。
接着,“嘭…嘭…嘭…”,一个一个的人头飞了出来,鲜血淋漓,腥气逼人。
人们见此,鸟兽一般散去,你倒我踩,我踩你倒,哀声四起。
王正玉拨开众人,慌忙拉过几个家丁,跑到石榴树旁。他想起了祖上的遗训:在院中的石榴树下五尺之下,埋着一个黑色的箱子,切记不可随意翻动,除非王家大劫之时。
那棵石榴树没有枯败。绿叶浓绿,红花正盛,生气勃勃。
众人见此一惊。王正玉来不及思索,忙让家丁拨开树下深土。
几个家丁忙活了一阵,挖了一个七尺深的洞,也没有发现什么盒子、箱子。
王正玉自己俯下身,在泥土里扒拉,什么也没有发现。
“刺啦刺啦刺啦……”,一阵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几个家丁大喊一声,扔下家伙四散而去。
王正玉起身回头一看,登时跌落在沟里。那个小黑孩正拖拉着一个黑色的箱子,走了过来。浑身献血琳琳,嘴里也是献血淋淋。
他走进王正玉,停下道:爸爸…你是想找这个盒子吗?
王正玉哆哆嗦嗦,吓尿了。
小黑孩望着他,一双白目,苍茫一片。脸上没眼泪,只有血。
“爸爸…我走了,你把妈妈好好埋了”,说完,他拖拉着黑色的盒子走了。
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他慢慢地说:…人世之间,皆是如此嘛…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爸爸…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
王正玉,不语。他感到双眼发涩,胸口郁结,似有千斤之重。
小黑孩等了一会儿,耷拉着脑袋,拖拉着一只黑色的盒子走了。
从此,没有人再见过他。
那棵艳丽的石榴树,随之枯死。叶儿、花儿,落了一地,落在了王正玉的胸前,落在了他的脸颊,被泪水沾在脸上,落不下来,风吹也吹不走。
那天开始,王正玉疯了。他批头散发,离开了这个小城。
据说,他的嘴里不停地喊着:
天道自然,无始无终。
六道循环,有因有果。
前世孽缘,今生情债。
从此,没有人再见过他。
王家繁衍七百年有余,从此败落。
……
……
“故事讲完了”,奶奶说。
小鲍托着腮道:我没有听明白,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好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大千世界,千奇百怪,什么为什么…”,奶奶笑着白了他一眼,又道:快去睡吧,明天奶奶领着你去集市。
小鲍哈哈地说:好哩,明天奶奶给我买糖果吃。
奶奶笑着说:这个你可得问你的爸爸,你忘了你上次牙痛的事了,你爸爸说了,以后不许再买糖果给你吃。
“对了,爸爸怎么还没有回来”,小鲍问。
奶奶舒了一口气,道:可能今天船上的事情多呗,好了,你赶紧睡吧。
“咣当”一声,窗户被风刮开了。
小鲍跑过去,踮起脚尖,拉过窗户。忽地,他呆住了。他看见远处一片乌云涌动,嗖地落在远处,那片乌云变成一道黑色的影子飘飘忽忽地向远处的平安码头疾行而去。
小鲍睁大了眼睛,胸口起伏不定,他啪地一声合上窗户,又插上木栓。
一下子跑到奶奶怀里,说:奶奶,有鬼,有鬼……
奶奶呵呵地笑了,摸着他的头说道:你不是不害怕吗,呵呵一个故事而已,当年你外公说给我听的时候,我一个小姑娘家都没害怕,看你这个小男子汉的样子…呵呵…
“不是,奶奶,我真看见了”,小鲍抬起头,一脸无辜。
奶奶说道:好,让奶奶看看,是什么鬼东西,胆敢吓坏我的乖孙儿。
说完,抱起孙儿,打开窗户,说:你看,哪有什么鬼啊…乖孙儿。
小鲍用双手遮住眼睛,透过指缝看了一会,拿下手掌说道:是真的,奶奶,那黑云忽地变成黑影,呼呼地不知去哪儿了。
“好了,好了,睡吧,要不等你爸爸回来,我告诉他你不乖,看你爸爸怎么收拾你”,奶奶一脸严肃地说。
小鲍慢慢走到床前,爬上了床。
奶奶看着孙儿,笑了。满脸的皱纹,像是一朵花。
一会儿,小鲍便乎乎地便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甜甜的梦。他梦见第二天,自己和爸爸,还有奶奶一起去集市,爸爸给他买了好多好多的糖果,五颜六色,各种口味。
这些甜蜜,他一辈子都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