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动在鼻尖的腥味,和摇晃在眼前的血海,并没有随着凉风的洗礼而消失。
在阳光无私的普照下,反而腐烂的腥味更具有了残酷的煽动力,蠕动的血海更具有了强烈的画面感。
风铃将手指上残留的晶莹血滴,轻轻涂抹在了湿漉漉的嫩唇上,满意地端详着混合着白骨与鲜血的尘埃,她觉得这一切都富含着死亡的艺术美。
“喏,快出来吃吧,久了可就不新鲜了。”她望着裙角上系着的黑色风铃,脸上是幽冷而又埋怨的神色。
“咕咕……”铃铛里传出了古怪的声音。
接着,一阵锐利的风铃声突然在这片天地间回荡起伏,整个空间都似是被一个未知的黑洞牵扯着,周围的视线也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混沌。
也不知过了多久,混浊的视线才变得清晰了起来,然后一股令人发毛的恐怖气息充盈在这个荒凉的森林里。
透过略微阴沉的视线,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只长满幽绿色皮毛的类似青蛙的巨大怪物,从那黑色风铃的细缝中,狰狞的挤了出来,它傻乎乎地抬起粗壮的四肢,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若是没看见它绿色瞳仁中的凛冽寒光,和它巨大的体形,没准就有人把它当成了小孩子拿在手中玩耍的布娃娃。
它仰起了布满黑色花纹的头颅,呆滞而又胆怯地望向站在一旁的风铃,时不时就张开滑稽厚重的嘴唇,发出“咕咕”的声音。
“看什么看啊,还不快去吃,真是笨!”风铃侧过头看了它一眼,马上就气呼呼地转过了头去。
那类似巨大青蛙的怪物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她没有什么反应后,突然“呱”地叫了一声,幽绿色的瞳孔中浮起了贪婪的血光,紧接着它吐出了分叉而又可以伸长的黑色舌头,将一旁的猛兽尸体,疯狂地卷进了狰狞的血盆中,吞进了肚子里。
它吃着吃着,就像变了个样子一般,眼里的呆滞与胆怯都在这饮血的一刻陡然消失,此时它的眼里只有腐烂的尸块,惨白的骸骨,以及仿佛洒满整片阴霾之地的殷红血雨。而它的肠胃仿佛是个永无止境的漆黑洞穴,不管吞噬多少生物,都无法湮灭它心中的那丝饥饿,仿佛只有将整片天地容纳到它翻滚的肠胃中,它才会得以满足。
而它就是海底深处的梦魇——吞天。
不到半响,弥漫在这个荒凉树林的所有尸体,全被它无情地吞噬了,它绿色的皮毛上染满了赤红的血迹,而它呆板的面容,也因放肆的嗜血而变得扭曲瘆人。
看着它额头上紧绷着的青色血管,和嘴角上挂着的黏糊糊的快要发黑的鲜血,连风铃都失去了刚才的镇定自若,她厌恶地蹙了下眉,转过头去,冷幽幽道:“哼,吃也吃饱了,现在轮到用你的时候了。”
吞天听见她命令的语气,又突然低呜了几声,目光也变得卑微而胆怯了起来,片刻之前的暴戾完全不见踪影了。
“我累了,快背我回家罢。”风铃看见它滑稽的样子,扬起了白玉般剔透的手指,掩嘴轻笑了起来。
“咕咕……”
吞天趴在了地面上,示意她坐上去。
午后的阳光,倾洒在这片树林里,驱散了此地的荒凉,而风铃却是仿佛一个失意的悲凉少女一般,望着怀中安睡的无知少年,突然愣在原地,脸上苍白的神情,久久没有任何变化。
她是不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悲伤往事,还是为即将到来的阴影感到了迷惘而措手不及?
凉风刮进了她的心里,刮进了她的灵魂深处,她突然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寒冷。
偌大的苍白空间里,仿佛只容得下她一个卑微的身影。
黑色的阴影如同一个巨大的阴谋,在她澄澈的瞳孔里发芽扩散,她幽幽地笑了笑,抱紧了怀中的少年,坐到了吞天柔软的背上,她决定什么都不再想。
吞天沉闷地叫了一声,粗壮的腰间忽地长出了一对晶莹剔透的骨翅,从遥远的地方望去,就像是一只色彩斑斓,却其丑无比的蝴蝶。
碧空如洗,白云悠悠。
鹿过躺在她的怀中,躺在吞天的背上,他什么也不能做,不能挥手寒暄,不能睁眼告别。他什么也不知道,不知今日何患,不知明日何忧。
但他却是沉睡在湛蓝的梦里,抿嘴微笑着。
他将在没有告别的日子里,微笑起飞,飞向没有光线的蓝天,飞向只有岛屿的大海。
……
也不知飞过了多少崇山峻岭,也不知错过了多少人间美景,花样的年华在时间的细缝里,无情流逝着。
一路的飞行,一路的孤独,她仿佛每天都活在瑰丽多姿的黑色梦境中,白的褪色的悲凉总是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在她澄澈的瞳孔中凝聚涣散,她早已习惯了孤独。
高空中雾气般的白云,划过她优美而又迷离的身畔,仿佛能割裂她干燥的嘴唇,但她却丝毫感不到疼痛。她白玉般的纤细手指,已被她咬得破烂不堪,不是她想轻生,而是她太需要水分。
每当看着指尖的血液在朦胧的天空中凝结成冰时,她心里就会减少那么一丝孤独。
每当看着凄冷的寒冰在苍白的掌心中融化成水时,她心里就会减少那么一丝痛楚。
而,每当她将掌心中的清甜水分涂抹在他干裂的嘴唇上时,她总会那么甜蜜地笑上一笑。
可是,这里又不是沙漠,怎么可能会没水呢?
温度渐渐变得寒冷了起来,她抬头望向前方,但见黑色的岩石,沿着海岸线突兀耸立。
那是一个黑白交加的世界,高空中是飞飞扬扬的仿佛羽毛般的白色大雪,而高空下是汹涌起伏的仿佛怪兽般的黑色大海。
缠绵的大雪击落在一片死寂的大海上,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从遥远的天穹俯视下去,犹如一张张触目惊心的诡异笑容。
四周不断有人面鸟兽隐匿在黑色的岩石边,张舞着森然的利爪,窥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偶尔会听到一声来自海底的凄厉惨叫,仿佛冤魂的哭诉般充盈在这片空荡的天地。
风铃安详地坐在吞天的背上,柔软而又带着淡淡甜香的长发在高空中肆意飞扬,偶有几缕发丝会黏在她沁出血丝的红唇上,看上去凄艳而又令人心碎。
冰冷的大雪一下又一下地痛击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看着怀中的少年,又望向身下的大海,一滴殷红剔透的眼泪竟是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流溢了出来,沿着她雪白的肌肤,滴落在了少年的眉间。
巨大的黑色海浪,轰然撞向坚硬的岩石,瓦解成了如泪珠般混浊的血水。
那少年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轻轻地皱了皱眉,缓缓地睁开了干涩的眼眸,那滴殷红的眼泪在他眉毛的颤抖下,流进了他深黑如夜的瞳孔中。
遥不可及的东方,红的令人胆颤的日暮,在人间不断又不断的痛鸣下,悲叹而落。
这里是沉沦之海,是她黑色的宿命。
这里的雪,一下就是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