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起了几片散落在黑色地表上的苍白鱼鳞,鱼鳞上还隐隐混合着名为鲜血的红色粘稠液体,仿佛是深渊下悸动的岩浆,在迷离的黑夜中,似有预谋地流动着。那炽热而又刺眼的鲜血,又仿佛带有生命一般,在混浊的月色下垂死挣扎,因为过度的扭曲,它已开始痛苦的呐喊,那嘶哑的声音就像是老鼠被毒液腐蚀的惨叫声,让人灵魂深处产生了巨大的颤栗。
而那几滴露珠般四处滚落的鲜血,又仿佛具有着残酷的封印力量,在天空衰弱的嘶鸣声中,化为了一滩稀薄的血色雾气,将悲凉的寒风冻成了谜一样的冰。
风铃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像是从沼泽中骤然爬起的怨魂,她轻轻地抹净了脖颈上的血迹,轻晃了下裙摆下柔美的鱼尾,笑盈盈地朝一脸迷茫的鹿过游去,看着他渐渐清澈起来的瞳孔,她低声地叹息了一声,靠近他的耳畔,柔声道:“真是……不自量力呢……”
而这一刻,她的灵魂深处仿佛有着什么暴戾的东西猛然被杀戮所惊醒,白色的风浪在她纯澈的瞳孔中翻涌不息,她柔软的身子上忽地散发出了一阵凛冽的气息,那如蔷薇般殷红的纱裙在黑暗中猎猎翻滚,同时那裙角上系着的黑色风铃也随着剧烈的摇摆,在荒凉的天地间晃动了起来,发出了一声仿若血肉分离的撕裂声。
“娃娃,我让你出声了吗?”风铃低头望着裙摆上的铃铛,目光变得迷离而又怨毒,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咕咕……”
她裙摆上的黑色风铃里竟是又传出了一声奇怪的低鸣,清晰而又阴沉,仿佛是暗绿色的粘稠毒液在白骨上蠕动地腐蚀声。恐怖而又瘆人,令人听了忍不住想要弯腰呕吐。
风铃抬起了头,并未理会那个怪声,只是重新望向了鹿过,紧蹙的眉间竟是露出了一缕哀伤而又窃喜的神色,含情脉脉道:“小公子……你吸我别的地方都可以,就是不能吸我的血呀……”
鹿过的眼角忍不住一阵抽搐,他也重新看向了这个迷幻的女子,因为近在咫尺的原因,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鼻尖强烈而又细微的呼吸声,望着这个片刻前还在他的胯下受尽屈辱的人鱼女子,他的心里竟是情不自禁地涌现了一阵悲恸和惘然。
这一刻的夜风,似是特别凄凉。
“你好像有点儿不开心呢……”风铃轻掩着娇嫩的红唇,笑得满面桃花。
鹿过紧抿着薄如刀锋的唇,残酷而又冷漠的神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苍白而又哀怜。
他就这般站立在夜色中,落寞无言。
而风铃也静静地凝视着他,同样也没有说话,只是她澄澈的瞳孔中偶尔会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也不知,是怜悯还是讥嘲?
在那久久未语的荒凉下,谁又能忍住呼吸呢?
直到皎洁的月光泼洒在黑色的城墙上,死一般的寂静才得到了安详的解脱。
那个卑微的少年,终是缓缓地张开了口。
“一个人真正的死去,究竟要多久?”冰冷的语言,冰冷的语气,没有一丝感情,却仿佛带着无限的悲凉。
风铃深深地看着他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她猛然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埋藏那么多的秘密。她突然觉得这个少年神秘极了。
黑色的雾气在风中翻涌不息,她沉默了一会,欣慰地笑了起来。
“也许,就是这一秒吧。”
语言刚落,鹿过月白衣袍上的黑色血迹就在炽热的空气里,化为了深红色的冰凉雾气,而后,他的眉上、他的嘴上、他的心上……
就像是触怒了不可一世的神明,受到了上天最残酷的制裁,他整个人冻成了比玉还要剔透,比血还要清晰的冰!
无邪的月光轻洒在无暇的人形冰雕上,这似是人世间最完美的工艺品,安详地沉睡在冰冷的现实里。
他迷失在了无意识的混沌中。
而在他被冰冻前,脑海中最后的一个画面是什么呢?
是不是,那张美丽而又祥和的苍白容颜呢?
森然的气氛,再次弥漫在这个渺小得令人耻笑的边城内。
所有人再次抬起恐惧的目光,望向那个如罂粟花般凄艳的女子。
这个来自“沉沦之海”的人鱼女子,再次用冰冷的真相,血淋淋地告诉了他们,在遥远的边城外,真的有这种神迹般的传说。
血脉的传说。
在这个名为“荒芜”的残暴世界中,不管是高高在上的种族,还是低贱卑微的野畜,所有生灵都阐述着一种暴戾而又优雅的声音,那绝不是枪棍交加的沉闷声,也绝不是刀剑交加的锐利声,而是鲜血碰撞的悲鸣声,就像是黑色的大海反复冲撞岛屿,而发出的,纯粹的声音。
那来源于血管中最原始的野性力量,赐予了他们无尽的杀戮。
每一支血脉,都拥有着暗黑色的能力,而人鱼的力量,便是滴血成冰。
世人称这种残酷的力量为“源力”。
所有人都仿佛被冰冷的钉子,定在了原地,理智在呼唤他们逃跑,可在恐惧的笼罩下,每个人都失去了挣扎的余力。他们此时才发现,以卵击石是多么的可笑。
而这一刻,又有谁会想到那个被冰冻的苍白少年呢?
在人性的沼泽面前,人类再次揭开了名为自私的丑陋面具。
只有那个稚嫩无知的小男孩,趁着朦胧的夜色,悄悄地走到了风铃的面前,他拉扯着她柔软的纱裙,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强忍着泪水流转,细碎的声音如虫吟般低不可闻。
“姐姐,求求你放了他吧……”
风铃低下头来,轻轻地笑了笑,脸上是迷离而又惋惜的神情,幽幽道:“这个啊……姐姐帮不了你哦。”
小男孩突然松开了拉扯的手,陷入了痛苦的沉吟,过了很久,他才再次抬起头,用那双透明的眼睛直白地望向她,露出了纯真而又干净的笑容。
仿佛这双眼睛里有个坚定而又苍白的声音,在无言地央求道:
“求求你。”
风铃愣了一下,瞳孔中的幽冷渐渐涣散,只是她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面色突然苍白了起来,明澈的瞳孔中再次浮起了凛冽的寒光,喃喃道:“那个人,要来了。”
她再也不看众人一眼,将冰雕迅速抱入怀中,光线亮丽的鱼尾也转瞬变回了白皙娇嫩的玉腿,然后一个优美的纵身,往远方飞去。
那谜一般的身影,在渐渐暗淡的视线里,慢慢沉进了死灰色的夜幕下。
有风吹过,朦胧的雾气中,仿佛还带着她淡淡的,像梦一般的气息。
然而这时,一个矫健的人影在边城的黑暗中,渐渐涌入人群。
……
很多年以后,“京城川”再次露出了那个纯真的笑容,直白地望向她。